第19章 站住
蘇星允都找到第五十名了,還沒看到鄒簡言,不禁有些惱火。
草,莫非剛剛看漏了?
耐着性子繼續往上找,但心裏已然不大相信。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進步一百五十名呢。
三中雖不是省重點,但也僅次于省重點,尤其是今年學校從各縣市招了許多成績優異的貧困生,前一百名都算非常優秀了。
蘇星允對排名沒什麽概念,但也依稀聽許鳳萍提過:相鄰的兩次月考,進步五十名學校就會發獎品,進步一百名則另加張榜表揚。
進步一百五十名……
目前還沒有誰進步過一百五十名。
“哇,鄒簡言好厲害,居然年級第一!”
“是啊,怎麽一下進步這麽多?!”
兩個女生仰着頭,瞻仰着紅榜最頂端的三個大字,嘴裏啧啧有聲。
蘇星允掃了她們一眼,疑惑地緩緩擡頭,就瞄到了那個他怎麽找也找不着的名字,赫然印在第一的位置。
“……”日了狗了。
蘇星允像被人打了一悶棍似的,晃晃悠悠地走回了教室,途中還不斷聽到有女生嘴裏冒出“鄒簡言”、“校花校草”、“男才女貌”等詞。
整個上午,所有進出五班的老師,都把他當成模範典型,拼命表揚。許鳳萍說鄒簡言同學不僅一次進步了将近兩百名,而且還破天荒地考出了“742”這麽變态的高分,學校決定張榜一個月,并且作為先進事跡寫入校刊。
他的試卷也被訂成一疊,宛如“武林秘籍”一般在各個班級之間傳閱。
同學們更是不時用膜拜的眼神掃過來,有時一不小心掃到了坐在後頭黑着臉的校霸,趕緊吓得轉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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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星允盯着坐在自己前方筆直的身影,怎麽都想不通,他心裏又藏不住事兒,終于忍無可忍問了出來。
“喂,鄒簡言!你怎麽突然這麽拼?”蘇星允眯着眼,緊緊盯着他漆黑的眸子。
鄒簡言看着他正兒八經的樣子,有些好笑,慢條斯理地反問:“你覺得呢?”
“你該不會……”蘇星允皺着眉頭,亮晶晶的眼睛快速地轉了一圈:“談戀愛了吧?”
老天保佑,他最好不是跟祝昕彤談戀愛。
鄒簡言愣了一下,忽然笑開了:“談戀愛有什麽意思。”末了,又戲谑地補了一句:“我這麽拼,可全是為了你。”
“……”蘇星允被他這半真半假的态度弄得有些懵。
什麽?你他媽考出這驚天地泣鬼神的成績,是為了我?開什麽玩笑呢!
“我不考好點兒,就看不到校霸在鬼屋被吓得哇哇大叫的樣子……”鄒簡言挑了挑眉,忽然湊近了些,嗓音低柔,“你說,那得多遺憾吶。”
最後這句話幾乎是貼着蘇星允耳朵說的,微熱的呼吸帶出清淡的薄荷香,令人心跳都停了一拍。
“……”蘇星允被他突然地靠近弄得有一丢丢失神,待反應過來,才氣得握緊了拳頭。
這臭小子,也太可惡了吧!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他不過是在開玩笑,誰會真因為這種幼稚的原因就進步兩百名呢,那可是比登天還難的兩百名。
“切,我才不信你的鬼話。”蘇星允撇了撇嘴,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讀書那是為了自己,別以為我好忽悠。”
他說這話時,還有點氣鼓鼓的,白皙光潔的額頭上,淺棕色的柔軟碎發,被輕輕吹起又落下。
讓人想揉一揉。
鄒簡言微微蜷起右手,才忍住了那股奇怪的沖動。他似笑非笑地垂下眸子,用那種慣常的、慵倦的調調,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真的。”
蘇星允嫌他老逗自己,不再搭理他,跟瘦猴打游戲去了。鄒簡言無奈地笑笑,轉了回來。
傻小子。
如果不是為了你,哥哥我早都去大西洋彼岸曬太陽去了,何苦在這裏當孩子王。
中午在食堂吃飯時,半仙嚷着要給鄒簡言慶祝,五個人買了瓶大可樂,倒也喝得其樂融融。
“來來來,咱們兄弟幾個幹一杯!”半仙似乎挺高興,幫大家滿上之後,率先舉起了手裏的一次性塑料杯。
“首先,祝賀我的男神兼校草鄒簡言同學考了全年級第一名,大家鼓掌!”
“其次,祝賀我自己,進步了三十名!謝謝,謝謝大家!”
“再次,祝賀河馬同志,進步了五名,繼續加油!”
半仙說到這頓了一下,似乎覺得還有兩個同志沒有被表揚到,趕緊繼續舉杯:“當然,還要祝賀咱們最最最敬愛的星哥和猴子,他們非常不容易地守住了自己的名次,絲毫沒有退步,大家鼓掌!”
蘇星允笑得最燦爛,邊用力鼓掌,邊拼命叫好。
他是真的高興,為小弟們的進步高興。對于自己的成績,反倒覺得無關緊要。最後一名就最後一名嘛,總要有人墊底的,他這是做好事呢。
幾個人正吃的高興,兩個男生從他們這桌擦肩而過。其中一個瞄到蘇星允,立刻吓得面如土色,加快了步伐。
“等等。”蘇星允記性不算好,但對于在他面前吹過牛逼的人,卻過目不忘。
“星…星哥,有事兒?”男生微微顫顫回頭,讨好地笑了。
“嘶——”蘇星允站起身來,慢慢踱了過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你叫什麽名字來着?”
那男生縮着脖子站着,在蘇星允面前,宛如一只小雞仔。他胸前挂着校徽,上頭寫着大名——任健州。
鄒簡言和三個小弟都不知這小子怎麽惹惱了蘇星允,全放下筷子,看了過來。
任健州咬緊牙,半天沒說話,在蘇星允的冷眼注視下,終于控制住了發抖的雙腿,喃喃地吐出三個字:“州…州健任……”
聲音如蚊子嗡嗡。
“什麽?我聽不清。”蘇星允嘴角一勾,把耳朵湊了過去,“大點聲。”
他面無表情的樣子跟平時宛若兩人,從眉宇間散發出的冷峻,令人不寒而栗。
“州、州健任!”男生聲音大了一些,已經引起了周圍一部分用餐學生的注意。
“再大點。”蘇星允低頭開始挽袖子,看起來慵懶散漫,但那一成不變的語調裏,卻藏着致命的威脅。
“州健任!我叫州健任!”男生終于受不住了,用盡全身力氣喊了出來。偌大的食堂裏,瞬間針落可聞。
接着,便是各種各樣的竊竊私語和哄堂大笑。
男生臉越發滾燙,都快哭了,小聲求饒:“星…星哥,可以了嗎……”
蘇星允終于把袖子卷好了,微微擡頭,嘴角扯了一扯。
“是不是覺得我欺負你啊?”他輕笑一聲,故意把聲音放大了一些,眼光掃過食堂裏坐着的幾百人。
“沒…沒有。”男生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
“我知道你不服,不就是說了一句‘他成績要是超過我,我名字倒着寫’嘛。”蘇星允走近一步,細長的手指覆上男生肩膀,輕輕捏了一捏,“記住了,沒本事就別吹牛逼,別動不動就說人家軟骨頭、靠家裏——”
“——說過的話,都是要算數的。”
“我記…記住了。”男生哆哆嗦嗦往下蹲,想擺脫蘇星允的鉗制。
蘇星允見他真的快吓到尿褲子,揮一揮手讓他滾了,坐回去繼續吃飯。
“星哥,那小子可損了,天天在背後說人壞話。仗着自己嘴賤,耀武揚威。”瘦猴不滿地瞪了一眼那個飛奔而去的背影,恨恨地道。
“以後應該不敢了。”蘇星允喝了一口可樂,瞬間又變回嬉皮笑臉。
鄒簡言不解地問:“他說誰壞話了,你那麽生氣。祝昕彤?”
蘇星允愣了一下:“我生氣了嗎?”
四人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這還不叫生氣?怕把那小子吓死了好嗎……
蘇星允眼光掃過正凝視着他的鄒簡言,忽然莫名地心虛,沒再搭腔,趕緊埋頭扒飯。
是啊,他只不過是說了鄒簡言幾句壞話,我怎麽就那麽不爽呢。
第二天一早,蘇星允就發現半仙有些不對勁,臉色發青,神情呆滞,偶爾擠出一絲笑容,也十分勉強,像在裝模作樣。
直到課間操的時候,半仙說自己腿摔了請假,蘇星允才猛地反應過來。
他把半仙褲腿慢慢卷起來,觸目驚心地鞭子抽打的痕跡,一條一條顯露出來,宛如血紅色的毒蛇繞在竹竿上。
昨晚放學時,那個笑嘻嘻揮手說再見的男生,到底經歷了怎樣暗無天日的黑夜,才會變成這樣傷痕累累。
而帶給他這些折磨與痛苦的人,是他最親的親人,他的爸爸。
半仙并不是個特別聰明的小孩兒,但依舊在努力掙紮着。進步三十名其實一點兒都不容易,他昨天高興了一整天,以為回家會得到表揚。
得到的卻是一頓毒打,以及酒後的謾罵——“讀書有個屁用啊,你能上清華北大嗎,上不了還不是打工,不如早點打工。”
蘇星允蹲在他座位邊,小心翼翼幫他上藥:“疼嗎?”
“不疼。”半仙微微皺了皺眉,擠出一個笑,倒像是安慰他。
“那就好,沒事兒,很快就好了。”蘇星允聲音澀澀的,垂着眼,掩住了所有的情緒。
“星哥,我可能讀不了了。”半仙說這話時,倒沒有特別傷感,似乎早就知道自己會面臨這樣的結局。
但這話落到其他幾人耳裏,卻如重錘敲擊着鼓膜。
“我媽腿折了幹不了活,家裏沒有收入,我得去打工了。十七歲可以打工了。”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反正我成績也一般,不如早點掙錢。”
這最後一句話,明顯不是他自己的話。
“為什麽不離婚?”瘦猴問得很直白。
“我媽不敢提,就算提了他也不會同意的。”半仙抿了抿嘴。
蘇星允左手握成拳頭,脖子上青筋都繃了出來。什麽腿折了,明明是被打瘸了。
這究竟是什麽絕世渣男,畜生不如的東西。
蘇星允把他的褲管慢慢放下,囑咐他好好休息,自己走出了教室。
在原書裏,他就是這個時候翻牆出了學校,來到了半仙家裏。他原本是找羅進財商量,想讓半仙繼續讀書。沒想到羅進財二話不說就叫他滾蛋,別多管閑事。兩人争執之中,羅進財被打倒在地。
爸爸打老婆和兒子,那是家庭瑣事。但蘇星允打他,就是故意傷人。
羅進財鬧到了學校裏,蘇星允記大過。半仙沒多久便退學了,徹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記憶裏。
沒人知道他最後怎麽樣了,他的人生卑微到作者都不願意記上一筆。
鄒簡言追出去時只看到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終于在後門的樹林子邊,攔住了即将翻牆而出的少年。
“蘇星允,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