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修)

一年一度的花朝節。

沈妧照例給老夫人請安,離開寶松院就轉腳去往花園,沒想到平日裏懶懶散散的姐姐們比她還要早到。

二、四、五——

咦,少了個三姐。

這位堂姐也是古怪,私底下找她找得勤,人前又很少露面,感染風寒以後更是深居簡出,祖母特意吩咐管事隔兩日請一次大夫,緊接裏府裏不知道從哪傳出的流言,說沈姝是在裝病争寵。

夢裏的沈姝也是個苦命人,靈不靈驗,就看她最終嫁給誰了,不過那也是半年後的事。

現下的準頭,且看容峥是否今日到達沈府。

“六妹妹在想什麽?喚了你好幾聲都不應?”

沈娥特意換了身鮮豔奪目的大紅羅裙,畫了個精致嬌嬈的桃花妝,就是想将衆姐妹比下去,可一見到青衣白裙不施粉黛也很美的沈妧,她又覺得那半個時辰白折騰了。

總有那麽一個人,她費盡心思也超不過,只能暗自跺腳。

沈妧回過神,就見沈娥朝她走來,還沒等她開口,小臉蛋就被沈娥捏住:“你這丫頭是怎麽長的?前兩年看着還澀得很,如今倒是越發有顏色了!”

不美,難道還等着變醜。

沈妧拉開沈娥的手,溫聲溫氣道:“二姐更好看,園裏所有的花加起來都比不過你。”

“瞧這小嘴甜得,抹了蜜似的,怪不得祖母偏疼你。”

趁沈妧不備,沈娥又在她臉上捏了一下,滑滑嫩嫩,還很有彈性,真是好摸。

沈娥揩了油就走,沈妧揉着被捏紅的臉蛋,頗為無語,二姐和三姐是雙胞胎,但容貌并不大像,這性子也是南轅北轍,姐姐外放妹妹內秀,也不知大伯母怎麽生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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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妧吃了虧,遠遠看到有人影就立馬避開,沿着僻靜石子路前往林徑深處,選了一株含苞欲放的海棠樹,取出寫好的五色彩箋,用紅繩系緊,再将彩箋挂在花樹上,雙手合十,垂首默語。

信女沈妧,不求姻緣不求福壽,只為平安,就算夢是預兆,但求壞的不靈好的靈。

少女袅袅婷婷立在花樹下,身姿綽約,比花還要嬌。

沈妧閉目虔誠,卻不知草樹深處有人正在悄悄窺伺,待她走遠,睜圓了炯亮小眼睛的彪壯男人立馬吐掉嘴裏含了半天的草梗,撥開了樹叢快速沖過去,将少女挂在樹梢的彩箋取了下來,捏在手中不敢打開看一眼,腳步如飛消失在了院牆盡頭。

阿妧祈完福往回走的路上,被四姐姐攔了下來。

“六妹妹,你這是要回去了?據說容家表哥已經行進到城外官道上,興許不到午時就能到,你就不再等等?”

正值芳華的少女,充滿了朝氣,又因為提到心上人,霞飛雙頰,眸光含情,愣是讓一張堪堪清麗的面容又增色了不少。

沈妧搖頭笑了一下:“不了,我和容表哥不過點頭之交,不比四姐在尚京長大,跟他有兒時情誼,容表哥看到四姐才會高興,阿妧就不去湊那個熱鬧了。”

沈娅比沈妧大一歲,幼時随父母在尚京住過好幾年,直到父親外放才回的皖城,因為跟着朱氏去沐恩侯府拜訪過兩次,沈娅就自诩和容峥有青梅竹馬之誼,沒少在姐妹們面前炫耀,沈妧聽過兩次就煩了,二姐沈娥更是直腸子,直接一句話怼回去。

“那你嫁啊,你要是能進侯府的大門做表哥的妻子,姐姐寫一個大大的服字祝福你。”

沈娅自那次被沈娥擠兌後,的确是消停了一陣,人前有所收斂,但內心那顆渴望的種子依然不受拘束地生根發芽,急待破土而出。

“六妹說笑了,我也只比你們多見了容表哥幾面,表哥未必記得我!” 話說得謙虛,可沈娅眼裏閃過的得意,沈妧想無視都不行。

論收放自如,還是朱氏厲害,讓崔氏吃了不少啞巴虧,可到女兒這邊就反過來了,經常是沈娅得意忘形被不勝煩擾的沈娥怼得說不出話,轉眼又來找阿妧尋回場子。

“那四姐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出現在容表哥面前,讓他眼前一亮,想忘都忘不了。”

沈娅也就看着精明,實則傻大妞,又矯情,沈妧幾句話就能将她的毛捋順,瞬間變得心慌意亂羞答答。

“借六妹吉言了,”沈娅心裏甜,聲音也異常柔軟,不過話語一頓,她又有些提防地望着沈妧,“六妹你真的不想見表哥,不是敷衍我?”

沈妧模樣漸漸長開,越發顯得出挑,世間哪個男子不愛美色,沈娅就怕表哥看到越長越俏的六妹再也瞧不見自己了。

“除非祖母來喚,否則,我絕不會主動出現在表哥面前。”

躲都來不及。

沈娅還是有幾分了解這個妹妹,內心怎麽想的猜不到,但說出口的話向來算數,不是出爾反爾的人。

“記得你剛才說的,府裏幾個姐妹,我最信任的只有你了。”但不多強調幾句,沈娅依然不放心。

沈妧哭笑不得,很想告訴沈娅,她從來都不是阻礙,你容表哥不想娶你才是真。

“小姐,小姐,不好了。”

沈娅貼身婢女氣喘籲籲跑過來。

“表哥不來了?”沈娅心有點涼。

“不,表少爺來了,被老夫人安頓在楓園---”

婢女話還沒說完,沈娅一陣風似的跑沒了影,那飛起的裙帶,就像兔子般歡快。

婢女愣在原地傻了眼,嘴巴還微張着,沈妧笑吟吟:“你接着說,表少爺怎麽了?”

“經過城門口時,可能是人太多,馬受了驚,将表少爺拱下了背,表少爺腿摔傷了,半天起不來,還是幾個随從雇馬車擡進了府裏。”

容峥摔下馬了?

沈妧怔住。

夢裏的他完好無損,沒受傷啊,還跟她來了一個驚鴻一瞥般的偶遇,她沒在意,他大抵是上心了,一忍那麽多年,深藏不露。

所以,那個夢不準,是她庸人自擾?

可為何心裏頭的陰雲依然散不去,總感覺背後有股深沉的力量在窺伺她,讓她莫名有點慌。

回到自己院子,沈妧左思右想,吩咐凝香:“你派個人到楓園那邊打探一下,看看容表哥傷得如何,嚴不嚴重?”

凝香愣了下,一瞬間又恍然,小姐長大了,有姑娘家的心思了,等夫人回來,是該早點給小姐定一門如意親事了。

容家表少爺太招人喜歡,身份又高,往後少不了三妻四妾,實在不是小姐的良配,小姐可不能犯糊塗。

尤不棄哼着小曲兒踏進沈府,懷裏揣着厚厚的油紙包,正巧碰見神色匆匆的沈榮,立馬揚起了笑臉打招呼。

“喲,沈大爺,今日回得可真早。”

能不早,世子爺一到沈家就摔了腿,容家追究起來,他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沈榮對着尤不棄那張陰柔得堪比女人的小白臉實在笑不出來,鼻子嗅了嗅,聞到一股油香味兒,注意力被他手裏的紙包吸引。

“尤小哥這揣的可是烤雞?說起這玩意,味道最正宗的當屬前街左邊第三家食肆。”

沈榮不僅好色還好吃,尤其好食烤雞,兩三天就得吃上一頓,還不會膩。

“沈大爺真是靈了,正巧就在那家買的,主子最近胃口不好,聽說這裏的烤雞很有名,就想着給主子換個口味。”

“那你是買對了,這家味道最有特點,一吃就能吃出來,有種特殊的酥香味,又不那麽油膩……”

若不是急着去看容峥,沈榮都想拉着尤不棄好好聊一聊皖城的特色小吃,保管讓秦昇吃上三天三夜也不帶重樣。

秦昇雖已非皇族,可好歹有個郡公爵位,表面上沈榮還是要讨好一下的。

和和氣氣跟沈榮別過,尤不棄轉過身,圓滑的笑容瞬間收住,加快了腳步,到院門口時跟楚久碰上。

兩人誰也不讓誰,并肩跨過門檻,争先恐後地去找主子。

秦昇坐在廊下,抱着削鐵如泥的寶劍輕輕擦拭,身軀凜凜,相貌堂堂,比畫裏的仙人還要好看。

他神情專注,渾然忘我,仿佛手裏擁着的不是劍,而是心上人……

兩人不禁放輕了腳步,不忍打攪。

“辦好了?”

倒是秦昇先出了聲,楚久仗着身手好,搶先尤不棄恭恭敬敬将彩箋呈給主子。

秦昇不緊不慢接過,長長的手指三兩下挑開紙箋,寥寥一句話,一眼便能看盡。

--噩夢退散,壞的不靈好的靈。

做噩夢了?

可憐的小姑娘!

見主子長眉微展,面色柔和,尤不棄趕緊道:“容峥那一摔,就算僥幸不瘸,也得傷筋動骨一百天,主子,不如将計就計把他---”

替罪羔羊也有了,一箭雙雕。

尤不棄警惕性強,話不說完,楚久壓低了聲音,繼續進言道:“沈恒那厮心志堅定,不易收服,不趁這個機會敲打,往後更難着手---”

“不必,我自有主張,容峥并非庸碌之輩,這次他可能是急于趕路大意了。”

讓沐恩侯和沈恒結仇的确是他的初衷,既然重新來過,他不想再拖上十年,避開彎路少費周折,等到事成,該封的封該滾的滾,該死的絕不能活。

不過這回,他不想沈恒死,所以适可而止,他不介意在沈家人身上多花些心思,因為這裏有養大他的女人,也有他感興趣的女人。

秦昇始終記得那一日,他殺進宮時,她人已經躺下,白色的衣裙,慘白的面色,嘴角幹涸的血漬,還有永遠凝固的微笑。

他竟覺得此女甚美!

她身旁鬼哭狼嚎的白斬雞,和鼻涕混着淚水抽抽噎噎的小雞仔,一個個哭倒在她身旁,硬生生破壞了她的美,簡直不能忍。

他厚葬了沈妧,并加封她為一品忠貞夫人,一來她合他眼緣,死都能讓他驚豔,二來她殺了容峥,也算是替他解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做了十年皇帝,他便膩了,将皇位傳給選定的接班人,從此過起了閑雲野鶴的日子。

他踏遍親手打下來的萬裏河山,心裏卻始終透着一絲寂寥,午夜夢回,時常想起那張白得發青的臉,不見紅潤沒有活力,卻依然讓他記憶猶新。

她的勇敢,忠貞,不畏生死,都是他中意的品格,可惜了,嫁了那樣一個窩囊男人。

如果她先遇到他,會是怎樣的結局呢。

必然榮華一生,貴不可言。

活生生的她,那雙眼睛,比他想象的還要靈秀動人,讓他有了很想親吻的沖動。

也是第一次,他對女人産生了渴望。

秦昇指尖微收折上四角,将彩箋全然握于掌中,揉捏成小小的一團,嘴角始終噙着一絲淺淺的笑痕。

沈妧,你讓我執拗了大半輩子,我又如何能放過你呢。

一邊一個守在秦昇身旁充當門神的尤不棄和楚久四目相接,滿是驚悚。

主子這是怎麽了?

來了沈家,反而越發不對勁,動不動就發呆不理人,還笑得這麽的......

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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