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容峥這一摔,驚動了沈府所有人,沈老夫人更是急趕着來到楓園,碰到在院子裏哭得傷心欲絕的沈娅。
“哭什麽哭?這麽大了也不嫌丢人,快滾回去,将女訓抄寫一百遍。”
老夫人命令沈娅的婢女看好主子,別讓她跑到不該來的地方,轟走了孫女,老夫人緩了神色,将大夫叫到外面詢問容峥傷勢。
大夫一臉沉重,不是很樂觀道:“這位公子右腿骨斷嚴重,就算固定住了,躺在床上休養數月也未必能夠恢複如初,只能看他的運道了,老朽已是盡力,還請老夫人諒解,或者再找些更高明的醫者,看有沒有別的辦法。”
“你的意思是,他的傷腿很有可能跛掉?”老夫人聲音有點顫。
大夫沉默,點了點頭。
其實,跛腳已經是輕的了,更嚴重的要鋸掉一條腿,甚至丢掉性命,這位公子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不過,那樣好的樣貌,又年紀輕輕,若殘了,也确實可惜。
老夫人給管家使了個眼色,管家立刻笑臉迎着大夫出屋,中途塞了一袋碎銀子給他。
大夫也是個識趣人,将銀子收入懷裏,淡定的笑:“請老夫人放心,不該說的,老朽半個字都不會透露出去。”
老夫人拄着拐杖在廳裏坐了一會兒,垂着眉眼,看不出喜怒,沈榮喘着氣跑進來,急吼吼問:“母親,世子如何了,腿斷了沒?不會殘了吧?”
老夫人一拐杖打過去,壓着聲低斥:“要你去城門口接世子,你應得好好的,世子出事,你人呢?”
沈榮抱頭躲開:“我,我公務忙---”
“忙?你以為我真的老了,不知道你在外面養了多少女人,你給我滾出去,看到你就上火!”
将不争氣的長子攆走,老夫人勻了勻氣,在婢女的攙扶下,她緩緩走向裏屋。
此時的容峥已經幽幽轉醒,望着床頂的帳子半晌無語,幾個随從在床前跪成一排,一個個痛心疾首,懊惱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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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吧,不怪你們,是我騎得太快,沒有注意周遭,自己不小心,怪不得你們。”
“沒有及時替世子掃除危險,是奴才們大意,請世子責罰。”
幾個人依舊跪着,都不願起來。
老夫人一進屋見到此等情形,不由暗忖,她這外孫年紀不大,禦下卻很有一套,令仆從如此忠心,假以時日,不可小觑。
實木拐杖敲擊地面發出悶重厚實的聲響,使得容峥轉過頭,看到門口站着的老夫人,随即吩咐下人們出去守着,莫擋了老夫人的道。
老夫人也将自己的婢女遣出去,屋裏只剩她和容峥,老夫人慢慢走到床頭,萬分關切詢問:“世子現下感覺如何,可有好點?”
容峥自嘲:“傷筋動骨,怎可能好?只覺得劇痛直刺入心髒,恨不能将這腿鋸了以減緩疼痛。”
老夫人見他一條腿上纏着厚厚的紗布,擱在架子上懸于半空,內心也是一陣不忍,可又無計可施,只能在言語上勸慰:“世子是有福氣的人,吉人自有天相,如今暫且放寬心,好好調養,總會有傷愈的那麽一天。”
容峥要笑不笑地看着老夫人:“外祖母是真的心疼孫兒?”
這一聲外祖母,喚得老夫人更是心頭軟軟,趕緊應道:“當然心疼,毓雅就你這一個孩子,你要是有個什麽差池,她該如何是好,為了你母親,你也得振作。”
“那麽,如今有個辦法可以化解孫兒這遭難,就是不知外祖母願不願意相幫?”
老夫人聽了微驚,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面上依然和藹的笑:“若是管用,我自然願意。”
容峥笑了,這回眼底多了幾分真切:“幼年時,曾有大師為孫兒算過一卦,說孫兒将來外出游歷必有一劫,需得甲申年丙子月出生的妙齡陽女,伴在我身邊為我擋煞,不然劫數難解,我如今這般也算是應劫,不知老夫人可否幫孫兒找到福運之女,讓孫兒化險為夷。”
若說先前老夫人只是微驚,聽完容峥的話,是真真正正震驚到了。
“世子拜訪的是哪位大師?”
“雲隐寺主持靈海大師。”
容峥話一出,老夫人心情更沉重了。
她本就是信佛之人,對這類得道高僧格外敬仰,若真是靈海大師所批,必然極準。
就怕......
“外祖母是不相信靈海大師,還是不相信孫兒?”
容峥更是一句話将老夫人的疑慮挑明,這咄咄逼人的氣勢,哪裏像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郎。
老夫人心裏不太舒坦,面上依然和煦道:“這女子的八字向來秘而不宣,不是說找就能有的,世子不妨先安心養傷,若是找到了,必定第一時間告知世子。”
“那就勞煩外祖母了,”
容峥微微一笑,溫潤的眉眼隐隐透出幾分陰鹜,一字一頓道,“不過,沈府好像就有一個适合的人選,不必再往外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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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妧坐在妝囡臺前,冷不丁打了個噴嚏,鼻頭有些發癢,她擡手揉了揉。
被惡夢折磨的感覺實在太痛苦了,好想偎進母親香香軟軟的懷中,忘掉所有的煩惱。
母親還要多久歸家?外祖父的病情有沒有好轉?
想到外祖父,阿妧又添一愁。
她見過外祖父的次數不多,還是很小的時候,大部分印象來自別人口中,財大氣粗,揮金如土,大字不識,俗不可耐……
這個皖城最大的富商,名聲響當當,可也飽受了太多的争議。
最誇張的一次是來沈府鬧,要求祖母放母親歸家,沒道理讓他女兒給沈老三守一輩子,把大好年華都磋砣了。
後來好像是母親不同意才不了了之,為此外祖父放話再也不管女兒,讓她自生自滅,好賴都與他無關,想來老人家也只是口硬心軟,不然母親早就被攆回了。
祖母偶然一次情緒外露,對阿妧說出了她的考量,不是她心狠,而是時候未到。
“你還在娘胎就沒了爹,我若早早放了你娘,你又該怎麽辦?我的阿妧自然是品貌才識樣樣俱全,可外人不知道啊,在他們眼中,沒有娘教導的失怙女,是有欠缺的,祖母不想你承受那些莫須有的非議。”
都有道理都有難處,弄得阿妧也是愁眉不展,沖動時也想過早早找個人定下來,可又怕看走了眼,就像夢裏那樣滿身絕望,更何況她對那些五大三粗的男子實在提不起興致,不似府裏衆姐妹一個比一個恨嫁。
凝香打量主子這情窦初開欲語還休的仙姿嬌容,心道完了完了,小姐真是有想法了,夫人啊,您可快些回來,莫讓其他幾房把好女婿都挑走了,那樣小姐就只能撿渣了。
“三小姐,您先等等,我家小姐正在梳妝,暫時不方便見客。”
若有所思的阿妧回過神,聽到來人眼裏掠過一絲不耐,這人還真是莫名其妙,怎就偏偏盯上她了。
簾子被撩起,珠串兒碰撞發出一陣清脆聲,一襲素雅襦裙的清雅女子緩步走進屋。
阿妧轉過頭望着沈姝,極為乖巧的展顏一笑,軟糯糯喊人:“三姐怎地出來了,身體好些了沒?”
人前,她也會裝。
“天天悶在屋子裏,更不容易好,想着今兒個太陽大,出來走走,順道來看看妹妹。”
重回年少,見到六妹妹如此鮮嫩的模樣,沈姝依然有種驚豔的感覺。
身上僅着輕紗薄裙,微斜的頸間似藏了雪酥凝脂,便是女人瞧了也按捺不住想要摸上一把,那嫩黃兜衣若隐若現,更讓人好想掀了輕紗一窺究竟......
能被夫婿獨寵的女人,容貌又怎能差,必是又美又嬌惹人憐。
沈姝斂了心神,不用沈妧招呼,自顧自搬了圓凳坐下,笑看婢女給妹妹梳妝,一副兩人好像很熱的樣子。
阿妧身為主人反而有些別扭,衣衫不整的她可沒有被外人盯着瞧還很坦然的癖好。
纖白手指百無聊賴繞着一縷垂下來的青絲,阿妧看着銅鏡裏眼底微倦的自己,還有姐妹間的較勁,不禁有些心煩意亂。
府裏衆姐妹,除了她,一個個全都沒出息地淪陷,她又不想嫁表哥,找她有什麽用。
沈姝不吭聲,擡眼瞧了瞧專心給主子打理發髻的凝香,凝香的手抖了抖,阿妧的發絲也顫了顫。
阿妧朝身後擺了擺手,軟聲道:“你先出去,我沒有叫你不要進來。”
凝香低着頭,迅速退出了屋。
屋裏沒了第三人,沈姝靠近妹妹,輕撫她一頭絲滑黑亮的長發,羨慕不已:“三嬸平日都拿什麽好東西養的你,這皮膚這頭發,白似雪黑如炭,可真好看。”
向來清冷的人忽然講話如此溫柔,阿妧實在難以适應,雞皮疙瘩都快浮起來了。
“三姐,明人不說暗話,我對那位容表哥無意,在祖母那裏也沒你想的受寵,就是豁出去了這條命,也幫不到你。”
容峥這一摔,腿也不知能不能好,一個個急什麽。
“不是他。”
沈姝回得特別幹脆,她和其他姐妹不一樣,她知道誰是最好的人選,也只想嫁那個人。
容峥意外出事,是殘是死,她雖驚訝但不關心。
沈姝說得輕巧,沈妧着實吃驚,不是容世子,那是誰?
好像、也只有那位了!
一個不能得罪但也不能招惹,身份比容世子還要貴重卻又處境尴尬的男人。
“三姐,你別犯糊塗,那位表哥不是我們能惹的,你和我說的話我就當沒聽過,你也不要再提了。”
要瘋自己瘋,休想拉她下水。
各房夫人都有私下給女兒敲過警鐘,誰也不許像小姑子那樣做出離經叛道的糊塗事,老太太只有兩個女兒又最寵小女兒,但孫女不要太多了。
姚氏更是耳提面命,阿妧聽母親的話,不攙和。
沈姝卻不一樣,崔氏孩子多,即便親生的也有親疏之分,沈姝沒有姐姐讨母親歡喜,母親看人又不準,只在意家世背景,沈娥上輩子過得也不好,被小姑子推倒流産導致多年不育,夫家又向着小姑子,最後還得強顏歡笑抱養庶子。
所以,想嫁對人,她只能自己謀劃。
“為何不能招惹,那些前塵舊事跟秦表哥又沒關系,他是前太子唯一的兒子,是先帝嫡親的侄子,今上血脈相連的堂兄,論出身又有幾人比得過他,若沒有那段讓衆人避諱的過往,我們就是給他做妾都不配。”
“但事實是,那些過往不可抹滅,史官都有詳細在冊,就連皇上也不能否定,秦表哥不是不好,可我們沈家也真的不适合再跟他家結親,祖母這關就絕對過不了。”
當年的桓太子,先帝的同母哥哥,因治理水患不當造成贛河決堤,數萬民衆喪生,後又涉及貪墨大案,被宗人府聯名讨檄,最終不僅被廢黜還在玉牒上除名。
先帝出于同胞之情,特封其為南平郡公,賜以鐵券,比照郡王食邑五千戶。
然而,那些消除不掉的歷史,注定了南平郡公一代代都得低調處事,直到徹底平庸,再也掀不起波瀾。
“你相信嗎?桓太子何等雪霁風光,愛民如子寬宥仁厚,誰人提到他不贊一聲百年難遇的神仙人物,他怎麽可能草菅人命,更不可能貪墨---”
“打住,這是誰告訴你的,快快忘掉,不要再想起,你這些話說出來,害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整個沈家。”
阿妧拾起梳妝臺上擱着的小團扇,啪地朝沈姝嘴上捂,見她向來清淡的臉露出狂熱神色,懷疑她是不是夢魇了或魔怔了,說出這種惹禍上身的話。
有古怪的不只自己,阿妧居然有點小開心。
不過,阿妧轉念一想。
沈姝若真的嫁了秦昇,不像夢裏死得比她還早,那她就更不用在意那個荒誕的怪夢了。
沈姝眼裏藏着太多不甘,滿腔的怨恨無處可訴,她又如何咽得下心頭那口惡氣,今生她一定要做人上人,讓沈家所有人都匍匐在她腳下,包括她那有眼無珠将她所嫁非人的母親。
“六妹妹,我們聯手吧,姐姐在這裏向你保證,若有直上青雲那天,必護你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