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盼春猜不到她做了什麽怪夢,但女子的容貌可馬虎不得,本想提議用茶葉梗敷一敷,轉念一想,這樣大的黑眼圈,怕是一袋子茶葉都不夠用,因道:“婢子給您擦些粉吧。”

楚瑜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

她天生着一副清水出芙蓉的好臉色,從來不愛調脂弄粉的,但今日這副模樣若不遮一遮,恐怕母親那裏對付不過去。

楚瑜乖覺的坐到梳妝臺前,盼春自取了胭粉盒來,将茉莉花粉薄薄的打在眼眶下,忍不住感慨着:小姐這張臉生得真好,就是太好了,才引來奸人觊觎。要不怎說紅顏多舛呢?

盼春一面想着,一面險些落下淚,忙用袖子揩了揩眼皮,強笑道:“小姐您瞧瞧,可好些了?”

楚瑜愛美,每天少說要照十來遍鏡子,但今天她卻只草草望了一望,便起身道:“去給母親請安吧。”

她自己都不願再看這張臉,因為朱十三将她所有可能有的好心情都破壞光了。

母女倆在穿堂打了個照面,彼此各怔了一怔,原來何氏的眼眶同樣是發青的,至于楚瑜,她那種層次的黑眼圈連粉都蓋不住。

她們睡不好的原因都是這門親事,而朱墨,他正是那躲在幕後的兇手。

楚瑜一頭撲進何氏懷裏,抱着她的腰哭道:“娘,我不要嫁人!”

何氏亦痛哭失聲,摸着她的頭泣道:“娘何嘗願意你嫁給那人,這不都是沒法子麽……”

丫鬟婆子們看着,個個都覺得心酸。

兩人哭夠了,何氏似下定決心般,拉起女兒的手道:“走,随娘去松竹堂,讓老太太幫你想想法子。”

楚家祖上就有懼內的毛病,一代一代傳下來,連老太爺亦是這般。不敢去請老太爺出山,何氏便想了個迂回的法子,若能說服這位婆母,就成了變相的曲線救國了。

到了松竹堂,何氏還沒來得及說明來意,楚老太太就笑着招呼她上前,“快過來,才有人送來幾枝上好的山參,你也揀幾枝回去,這東西提氣是最好的。”

何氏走近一瞧,果然看到一大包長短不一的東西,根根皆有拇指粗細,目中亦有幾許驚訝——這樣質地上佳的人參,一根怕是百兩銀子都拿不下來。

幸好何氏還不是那等見財眼開的人,雖然驚奇,倒還把持得住,只笑問道:“這是誰送來的?出手這樣闊綽。”

“還能有誰,還不是你那未過門的女婿。”老太太慈眉善目的望着她笑,她從前對這個三房媳婦還沒這樣親切,如今倒是和藹多了。

何氏不禁啞然,半晌才吱聲道:“是朱……大人?”

險險叫出朱十三的诨名。

老太太贊許的颔首,“這孩子眼光不錯,送來的都是真材實料,倒沒叫那參行哄騙了去。”

何氏越發無言,看來婆母對朱十三的印象相當好,這大出她意料之外——想來還是那包人參發揮了效用,就不知朱十三還有沒有給她旁的好處。楚老太太從前原是頗有風骨的,随着這幾年國公府越來越窮,老婆子貪圖享受,反倒越來越見錢眼開了。

何氏見她絕口不提朱十三的惡名,仿佛這是一樁極好的婚事,少不得硬着頭皮開口,“娘,那朱大人……”

正說着,忽見大夫人二夫人兩個一齊過來請安,楚老太太忙一疊聲的命人倒茶,反把三媳婦晾在一邊。

這擺明就是敷衍的态度了,何氏氣得一跺腳,賭氣帶着女兒離去。

朱十三态度強硬,婆母這邊又有意支吾,何氏想起來便覺心酸落淚,楚瑜反而懂事的抹去她眼角的淚滴,“娘,你別難受了,既然這門親事推拒不得,我嫁過去便是,想來那朱大人又不是老虎,總不至于生吃了我。”

女兒是為娘的心頭肉,何氏見她願意委曲求全,心裏頭越發難過,唯有緊緊地摟着楚瑜,嚎啕不止。

雖然退無可退,但何氏還是想盡最後的力量掙紮一把,她要求丈夫向朱府遞帖子,請那位朱大人過來做客,實則是為了方便相看。

“啊?你還真想把他給請過來?”楚鎮只是一個七品小官,甚少理會朝中風波,像朱十三這種人,自然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不然還能怎麽着,這可是她一輩子的事,難道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嫁過去?”何氏瞪着丈夫道,“就算你咽的下這口氣,我也咽不下。”

楚家的妻為夫綱是祖傳的,何氏一發威,楚鎮只好妥協。他當真向朱墨發了帖子,起先還有些惴惴,怕這位厲害的女婿不肯花功夫應酬,誰知朱墨反倒欣然答應,倒讓楚鎮油然生出幾分好感,覺得此人還挺好說話的。

挑了一個黃道吉日,朱墨便登門造訪了。楚瑜則奉了何氏的指點,悄悄躲在一架青竹屏風後,準備窺探未來夫婿的一舉一動。

說老實話,楚瑜也想知道這位朱公子到底是俊是醜,若真是獐頭鼠目醜得不成人形,她寧願一嫁過去便自盡算了。

楚鎮生性疏懶,向來不拘一格,但偏偏在訪客面前自覺擡不起頭——明明該自慚的該是這奸佞才對。

但朱墨實在與衆人口耳相傳的模樣大不相符,他穿着一襲月白錦袍,衣袖上的金線晃得人眼暈的,氣質卻偏偏是矜貴溫潤的,談吐亦十分斯文有禮。倘若是不識內情的人,興許會将他當成不問世事的富家公子,但楚鎮為官多年,深知此人乃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絕不可以憑外表論之,因此朱墨越對他客氣,楚鎮越是戰戰兢兢的,額上甚至冒出細汗來。

楚瑜從屏風後望見,心內亦有些詫異,按照她那套相由心生的理論,這位朱公子應該為人不錯才對,莫非外頭的傳言有誤,他的心地其實沒那麽壞?

楚鎮本不願接待這個燙手山芋,無奈何氏硬要他出面,因此處處手忙腳亂的,待要讓人往淩雲樓買幾兩好茶葉回來,再一想,朱墨在禦前得勢,什麽賞賜沒有,只怕宮裏的茶他都喝膩了。

幸好朱墨及時替他解了圍,“我不喝濃茶,飲些白水即可,大人不必費事了。”

楚鎮這才松了口氣,忙讓人上一壺白水來。

朱墨慢悠悠的給自己傾了一杯,視線若有似無的瞟向屏風後,似乎發現何種端倪。

楚瑜一驚,忙将半截秀頸撤回去,生怕被他瞧見。

朱墨收回目光,望着楚鎮笑道:“我聽說大人府上有個不錯的園子,不知可願領我一觀?”

誰家府上還沒個像模像樣的庭院,這朱十三也忒古怪,楚鎮只知自己不敢拂他的意,忙忙起身,命人引他過去。

兩人繞着湖堤裝模作樣走了半日,管事忽報有客前來,朱墨便笑道:“大人不必為難,自去應酬吧,我這人很随和的。”

楚鎮感激不疊的應下,心裏卻暗暗嘀咕:既然随和,怎麽這麽沒眼色,還硬賴着不走,真把楚府當成自己家裏了。

一面腹诽,一面便快步随管事離去——他畢竟不敢對朱墨下逐客令。

這廂朱墨便望着一株綠玉紛披的垂柳輕輕笑道:“出來吧。”

楚瑜情知自己已被他發現,再躲着倒跟做賊心虛似的,索性大大方方現身,屈了屈膝道:“大人。”

因在屏風後看得不真切,又聽聞他們來了庭院,楚瑜才大膽跟上來,現在想想卻後悔極了。

她一點也不想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朱墨望着她含笑不語,面上是一副悠閑的神氣,似乎等她先開口。

楚瑜躊躇一下,主動說道:“大人先前送我的那盞花燈,我想了想,還是不要收下為好,因此已命盼春回房取去,正好交由大人你帶回。”

她評判一個人,向來是先從外表。朱墨相貌不壞,應該也是能講道理的。

朱墨臉上沒有半分不高興,仍舊笑着,“怎麽,你不喜歡?”

“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你我才剛定親,尚未成婚,終究得避點嫌疑。”楚瑜琢磨着,該用怎樣的措辭才能聽得舒服。

但是她的意思已經很明了了:她并不願意這門親事。

朱墨果然不是傻瓜,自然聽得出來,他笑吟吟的看着楚瑜,“你想要退婚?”

這人的脾氣真的很好,就連說起這種事亦是和顏悅色的,楚瑜心頭好感更濃,越發覺得外頭的傳言不可盡信。她欠了欠身道:“若能得大人成全,楚瑜感激不盡。”

“你可知道,一旦退了這門親事,便再無人膽敢娶你,縱使有人對你青眼有加,也會因我之故心生忌憚。”朱墨似乎真心實意為她考慮,他誠懇的道:“況且,一個退過親的女孩子,無論因何種緣故,名聲總歸不大好聽。”

他說的這些楚瑜都已考慮過了,但是她并不害怕,将來若遇到真心懂她的人,自然不會畏懼流言滋擾,況且她現今年紀尚小,的确沒有成婚的心思。

楚瑜想了想便道:“大人不必多慮,我自有我的法子,總不至于讓大人您為難便是。”

她一臉希冀的望着朱墨,就等着他一句滿意的答複。

但是朱墨的回答卻讓她目瞪口呆,那人雲淡風輕的道:“抱歉,我不能答應。”

“你……”楚瑜吃吃說不出話來,剛剛不是還談得好好的麽?

朱墨粲然道:“我只是提出一種假想罷了,可沒說同意退婚呀,君子怎麽能出爾反爾呢?”

楚瑜張口結舌的看着他,這個人怎麽有臉自稱君子的?在他這樣戲弄她之後。

她現在相信傳言不假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