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楚瑜轉身就要走,她傾慕的是正直高潔之輩,跟這種油腔滑調之人多說一句都嫌污了舌頭。

誰知她腳步過快,袖裏一塊繡有蘭草的絲絹輕飄飄掉出來,楚瑜不禁慌了神,生怕這登徒子以為她是故意引誘他的,正要蹲身拾起,誰知朱墨先她一步彎下腰去,将那手絹攥在手裏。

他仔細瞧了瞧,楚瑜的心不禁提到嗓子眼,盡管那手帕上并沒什麽特殊标記,但這種閨閣之物,一旦落入外人手裏,她就算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

幸好朱墨看不上這種不值錢的玩意兒,輕輕遞還她手中,楚瑜欠身施了一禮,低低的道:“多謝。”

将要走時,她忍不住想再努把力,“大人可否将婚期推遲些時候?反正我遲早是您的人,何必這樣急着成親呢?”

她怯怯的擡起眼簾,讓那雙小鹿般濕漉漉的眼瞳露在外面,這法子她常對家中長輩使用,即使明知她是在故意扮可憐,父兄也多數會選擇退讓,她以為朱墨也該是這樣的。

她忘了眼前是一個殘酷無恥之徒。

朱墨笑眯眯的打斷她,“不能,本官就想立刻娶你,你要是不願意,本官搶也得将你搶回府中去。”

他怎麽能一臉愉悅的說出這種話呀!楚瑜活了十五年,還沒見過哪個壞人能這樣理直氣壯的。

她真是無語了,在絕對的恃強淩弱面前,一切反抗都是無益的。但是她不得不多嘴問上一句,“大人究竟為什麽選中我,僅僅因為那夜花燈會上見了一面麽?可我幾個姐姐也在呢。”

這也正是楚瑜心內最大的疑惑,她很懷疑朱墨究竟看清楚她的相貌沒有,當時她就沒看清朱墨的相貌,長街之上流光溢彩,但畢竟不比白晝明亮,衆姊妹都打扮得差不多,這樣相似的一家子中,朱墨究竟是怎麽分辨出她來的?

聽到她的問句,朱墨柔柔的看着她,“當然是因為你長得最好看,我第一眼就瞧見你了。”

明明是調戲之語,楚瑜還是不自覺的紅了臉,不得不承認她心裏還是有點小得意的,因她甚少在家中得到誇贊。何氏向來告誡她女子以德行為要,不可以容貌取人,因此即便生着一張好臉皮,楚瑜也甚少引以為傲,因為有貌往往就意味着無才。

這朱十三的嘴真是比蜜還甜,難怪能夠聖眷不衰呢。楚瑜平複了紊亂的心緒,才又問道:“可大人并不清楚我的為人,怎知我配不配得上您?”

朱墨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卻反問道:“你為什麽不願嫁我?是否因為我名聲不好聽,認為我是奸佞之輩,有辱你家門庭?”

原來他這般有自知之明,楚瑜無話可說了,她的确就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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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墨忽然笑起來,有如春風拂過水面,意外的清隽舒展,他道:“你也只是道聽途說,并不曾親見,怎知傳言不會有假?可見你未曾深知我為人,同理我也是一樣,既如此,何不在成婚之後慢慢發掘,總有一日我們都能看清真正的彼此。”

這話聽着似乎很有道理,可楚瑜總覺得有哪裏不對,但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她仿佛給朱墨繞到陷阱裏去了。

朱墨仍然望着她笑,但楚瑜已經警覺這是一個極危險的人物,她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

拔腳欲溜,朱墨并沒攔她,只笑吟吟的道:“六小姐別忘了把燈籠帶過來。”

“你不是不要麽?”楚瑜硬生生剎住腳步,她真快跟不上這人的思路了。

“不要退,卻是要還的。”朱墨說得一口流利的官話,咬字極為清楚,“先前是我贈與姑娘,現在卻是姑娘贈與我,意義自是不可等同。”

被他這麽一說,倒跟私相授受一般,楚瑜賭氣道:“那我不要還你了。”

“嗯,那姑娘好好留着吧。”朱墨笑得一臉燦爛。

楚瑜模模糊糊覺得自己又中了此人的計,待要問個清楚,忽見四姐楚璃弱柳扶風般的向這邊走來,忙躲到一棵合抱粗的柳樹背後,心內不禁暗暗納罕:她來做什麽?

楚璃到了近前,裝模作樣的喊了幾聲六妹,又故意問身畔丫鬟道:“方才明明看見六妹妹在這裏的,怎麽不見了?”

一面假意找着,一面把那眼風一遞一遞的送到朱墨跟前。

楚瑜還以為這位四姐有意捉她的錯處,其實不過是個幌子而已,楚璃真正的用意在這位妹夫身上——她原以為朱墨果真如外頭所說那般,誰知今日遠遠見了一面,竟是個難得的清俊人物,楚璃也是大姑娘了,難免惦記起自己的終身來。不怪她着急,楚珊是長房的小姐,将來有大把的京城才俊可供她挑選。可二夫人卻是個寡婦,兼又多病,将來能有什麽好的落到她們頭上?楚璃不得不學着自己動手。

反正都是楚家的姑娘,何必舍大取小?說不定朱十三自己都認錯了人,那夜看上的人是她呢!抱着這樣的僥幸心理,楚璃才想過來試上一試,即便不怎麽合規矩,諒來朱十三也不敢對她動手動腳——碰上這樣的俊俏人物,便動點手腳也沒什麽。

楚璃裝模作樣尋了半日,有幾回險些挨擦到朱墨身上去,總算引得這登徒子開口了,“四小姐不用找了,六小姐不在這兒。”

“你認得我?”楚璃驚喜得呼吸都急促起來。

朱墨含笑點頭,“那夜花燈會上,四小姐不是也在麽?還穿了一身水綠衣裳。”

楚璃興奮得臉都紅了,早就說了,她哪一點及不上那個嫩瓜秧子,別人會看不上她?

楚瑜在柳樹背後聽着卻有些憤憤不平,這朱墨口口聲聲說是她的未婚夫婿,現在卻當她的面勾搭別的女孩兒,可想而知成親之後會是何等表現了,果然人是不能貌相的。

但是朱墨的下一句就令兩姊妹都怔住了,他柔語望着楚璃道:“四小姐,您膚色稍黑,往後還是別穿綠衣了,否則走在姊妹堆裏,會顯得她們更美。”

楚璃好不容易才領會他的意思,敢情這是嫌她醜麽?她登時大怒,待要和這不知尊重的東西理論,朱墨卻已施施然離去了。

楚璃氣得臉孔紫漲,自個在原地生了半天悶氣,才鐵青着臉離開。

盼春掌着花燈過來時,就看到自家小姐捂着嘴偷偷地笑,不禁咦道:“姑娘怎麽了?”

楚瑜擺了擺手,好容易才将惬意的笑容按下去,沒想到她這位四姐也能有吃癟的時候,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楚璃平日處處與她為難,朱十三-反倒幫她出了一口惡氣。

她接過盼春手裏的花燈,莞爾望着畫上那幾尾金魚,以往因為朱十三的緣故,總覺得這些圓肚子腫眼泡的家夥頗為醜怪,但今日反倒覺得幾分可愛來。

朱十三手腳極快,三媒六證、合婚八字很快便都解決了,直待五月底就要迎楚家六小姐過門。亦即是說,楚瑜還只有兩三個月做姑娘的時間,她想起來不是不惆悵的,去年才剛行過及笄禮,這麽快就要變為成熟-婦人了,想到自己即将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安家落戶,楚瑜便覺一陣心煩意亂。

幸好楚鎮與何氏這段日子都對她格外寬縱,怕她憋出病來,反倒勸着她往各處走動走動。她那位手帕交唐淑過生辰時,楚瑜應邀前往唐府,兩人便說起這親事來。出乎楚瑜意料的是,唐淑對于她是極豔羨的,“你這丫頭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別人想嫁還嫁不成呢,你倒好,還推三阻四的!”

楚瑜訝異的看着她。

唐淑密密說道:“朱十三如今是皇上身邊的紅人,不看看有多少人搶着巴結他的!他家財萬貫,又沒有父母雙親,你一嫁過去,就是朱府的當家人,上不用受公婆之氣,還有這麽一個俊俏夫婿作伴,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楚瑜見她一味避重就輕,心下好沒意思,煩惱道:“你不想想他的為人!”

一想到要和此人同睡一張床,同蓋一床被,楚瑜都愁死了,仿佛滿身沾上了污濁之氣。

“為人怎麽着?天底下多少道貌岸然之輩背地裏打兒罵女呢!”唐淑不屑的道,“要我說,別的都是假的,只是身家和相貌才最頂用,憑他怎樣的清白之人,相處久了也免不了變了心腸,還不如索性一頭撇開呢!”

楚瑜驀地想起,唐淑所在的濟昌伯府這兩年亦是捉襟見肘,竟至暗裏偷運財物變賣,也難怪唐淑這樣講求實際。楚瑜躊躇之下,反倒不好和她辯,也說不定唐淑說的話亦是有道理的——這些日子楚珊等人都在拿同樣的話勸她。

可是在楚瑜看來,朱十三除了一張臉和許多錢之外,簡直一無是處。但這些都不是她看重的東西,她自己的臉就夠用了,也沒吃過沒錢的苦頭,因此實在想不出朱十三有什麽吸引人的。比較起來,她寧願嫁給寒門士子相夫教子,也好過和朱十三這種人打交道呀!

楚瑜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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