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楚瑜原以為是自己多心了,但就在她望過去時,那丫頭敏捷的垂下眼簾,反倒讓楚瑜生出幾分懷疑:若心思坦蕩,何懼于與她對視。

初來乍到,楚瑜對朱府的一切都是生疏的,遑論這些繁雜人物,只這丫頭的姿容格外出衆,楚瑜才多留心幾分。她在國公府就沒見過這樣的,楚家的規矩大,爺們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她父親楚鎮連個中人之姿的妾室也沒有,更別提這等美貌招禍的丫頭。

朱十三倒是個有豔福的,還真以為他是個癡情種子呢。楚瑜颦了颦眉,将心底那抹不快掩去。反正她也不是真心嫁給朱十三,他寵幸誰,招惹誰,都不幹她的事。

簡單點完花名冊,楚瑜便讓衆人各自散去,獨獨留下南嬷嬷說話。

南嬷嬷還以為她借機敲打,主動提起交出府中權柄,誰知楚瑜卻笑盈盈的道:“還是別費事了,我年紀輕,連府中的人都還沒認全呢,就由嬷嬷您先管着吧。”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管家這行還是新手,總得先學一段日子,若急着攬權,等于是自讨苦吃,若做得不好落人話柄,朱墨這賊厮又該恥笑她了。

不知怎的,她別的事情都很能忍受,獨獨不能讓這出身卑微的小人瞧不起。

南嬷嬷還以為她假意推诿,直至再三勸過幾遍,楚瑜仍不改初衷,她這才欣然接納。

快到六月,天氣已漸漸燥熱,楚瑜和這老婆子磨了半天太極,好不容易送走她,已經出了一背心的汗,便讓盼春倒杯冷茶來,順便替她更衣。

換好衣裳,被她派去打探消息的望秋也回來了,貼在她耳畔輕輕說了幾句,“……那丫頭名叫玲珑,據聞是林尚書賞的,原說是作妾,不知怎的朱大人倒沒納她,只留她在府裏做了個丫鬟。那玲珑丫頭自恃美貌,心氣兒高着呢,先前聽說小姐你要進府,背地裏沒少埋怨。”

楚瑜不動聲色,望秋所說和她猜測的差不離多少,只是她沒想到朱墨連個妾室或通房的名分也沒給此人,可見這男人的心要是狠起來,也真真無情到底——她當然不會以為朱墨是柳下惠那等正人君子,身旁放着個絕色丫頭卻心如止水。

罷了,一個奴仆而已,她還不怎麽放在心上,就算朱墨再納幾房妻妾,她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何必呢?眼下要緊的是如何避免沾污這賊子的污濁臭氣,同房是不可能的,她根本不會許他近身——想到這裏,楚瑜又有些慶幸她嫁的是個孤兒,免于公婆施壓,不然她就算有十分魄力,也逃不脫輿論制裁。

從朝會出來,正欲踏上回府的馬車,朱墨就被南明侯世子鐘墾給拉住了,他悄聲問道:“聽說你昨日跟楚家六姑娘成親了?”

用不着聽說,朱墨本就沒打算瞞着,那樣大的陣仗,滿城裏人頭攢動,不知道的才是稀奇。鐘墾如此說,只為顯得委婉些。

朱墨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本來也可以喝杯喜酒的。”

“我不是沒時間嘛,倚翠樓的嫣紅姑娘擺鴛鴦宴,誰喝得最多,誰便能做她的入幕之賓。”鐘墾嬉皮笑臉撞了撞他胳膊,“只可惜我自視太高,到底還是酒量不濟,若你在倒好了,定能讓那小娘子心服口服。”

朱墨出身寒微卻青雲直上,且平素羅織黨羽,排除異己,手段多不怎麽光明,但凡清流名宦多不願意結交,唯有南明侯世子這幾個服他見多識廣,喜歡與其往來。

鐘墾見他辭色泛泛,料想他一心牽挂在新娶的小嬌妻身上,遂打趣道:“你別得意忘形了,我怎麽聽說那位楚六小姐并非心甘情願嫁與你的?聽說上花轎前,新娘子的眼淚都哭出了一缸。”

朱墨眸中一黯,旋即便緊緊地抿着唇,欲将他撇開徑自上車。

鐘墾忙拽住他,正色道:“我說認真的,你可得留個心眼,安王殿下已在陛下面前告了你一狀,你可得小心應付過去。”

朱墨總算開口了,神情卻不以為意,“他要告便告,明媒正娶,與他何幹?”

“話不是這等說……”鐘墾躊躇一剎,見他面色始終不變,料想必有對策,心裏反倒松快下來。他就沒見過天底下有一件事能将朱墨難倒的,于是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你心裏有數便好。”

為表示親切,他故意壓低聲音,“聽說楚六小姐可是難得的美人,你小子果真豔福不淺。”

朱墨淩厲瞪他一眼,似乎連這一點口頭上的便宜也不許人占,但他的嘴角反倒漸漸彎起來。

他當然知道楚瑜生得很美,正因如此,才要早早将她奪過來,免得被奸人觊觎侵占——顯然,朱墨并沒把自己算入奸人之列。

楚瑜由南嬷嬷領着,準備将府裏的庭院逛個遍,誰知才繞完一圈池塘,就見下人過來傳話,說朱大人回來了。

楚瑜只有到門前相迎。

誰知有人比她的腳程更快,才過了穿堂,楚瑜就看到朱墨姿态倜傥的在廳中立着,那叫玲珑的美貌丫頭體貼的為他将外裳解下,熟絡的放到一旁靠背椅上,舉手投足間盡是脈脈情意。

楚瑜輕咳了咳,玲珑忙回過頭來,倉促躬身道:“夫人。”

其實沒什麽好指摘的,她這樣盡顯慌張,反倒讓人以為她和朱墨有什麽首尾。

朱墨淡淡道:“你先下去吧,讓廚房把膳食呈上來。”

楚瑜蓮步上前,故作關切的道:“原來郎君還沒用膳?”

朱墨斜睨她一眼,“你已經用過了?”

楚瑜臉上不争氣的紅了紅,她以為朱墨至少得到日中才回呢,這下倒搞得她這個做妻子的偷吃一般。

“無妨,那就陪我再用些。”朱墨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楚瑜連說一聲拒絕都來不及。

八仙桌上飯食已經擺好,楚瑜坐在朱墨對位,見他持箸的方式十分講究,一飲一食亦慢條斯理,絲毫不像個下等人,與她想象中大相徑庭。

她自己卻有些耐不住,熱騰騰的飯菜香一縷縷竄入她鼻中,催生人的食欲。她昨日餓了整整一天,早起也只喝了兩碗清淡的鴨肉粥,這會子當然撐不住。可是她才和朱墨說剛吃過,現在又自己打臉,多難為情呀!

饑腸辘辘的滋味很不好受,楚瑜見朱墨埋頭進食,視線不曾向這邊偏移,于是謹慎的端起碗箸,迅速往嘴裏扒了一大口,看看朱墨,又是一大口。

正狼吞虎咽吃着,猛一擡頭,楚瑜就發現對面人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她一急,險些給嗆箱着,還是朱墨好心好意遞了盞普洱茶來,楚瑜忙接過一飲而盡,也顧不上道謝。

這般醜态百出,楚瑜臉上的紅都已經蔓延到耳朵邊上了,恨不得伏在桌上不起來。

她忍不住又去看對面的表情,見到的卻是朱墨一臉認真,“沒事,我喜歡胃口好的女人。”

楚瑜心裏安慰了些,随即卻是一陣惱怒:誰要他喜歡?

她用力瞪着他,兩頰鼓鼓的像只倉鼠,朱墨于是撲哧一笑,柔聲道:“阿瑜真是可愛極了。”

楚瑜簡直拿他沒辦法,她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自來熟的人,明明他們剛剛成親,先前也只見了幾次面,這油嘴滑舌的登徒子滿嘴裏抹蜜一般,讓人沒辦法當面對他生氣,只能在心裏謾罵幾句——或許她心裏其實也沒那麽生氣,因為朱墨誇人的語氣真誠極了。

這男人簡直是個禍害,而且滑不溜手,毫無弱點。

一頓飯在尴尬且歡快的氣氛中結束,楚瑜想着朱墨也許會再來擾她,漱了口就匆匆回房,借口午後需要小憩。

滿心裏胡思亂想,她哪能睡得着,只得再遣人打探朱墨的行蹤。

盼春回來後道:“郎君去了書房,想是有正經事要辦。”

楚瑜哼了一聲,“他倒老實!”也不知是高興還是失望。

這一晚朱墨依舊沒有過來,據探子回報,玲珑一早就将被褥抱去了書房,看樣子朱墨是要在書房裏安置。

楚瑜雖放了些心,但隐隐有一種郁郁不暢快的感覺,她覺得朱十三對她的态度忽冷忽熱的,說不清是什麽道理。明明見了面總是甜言蜜語、一副哄騙小女孩的語氣,但真當她引起戒備的時候,他反倒退避三舍了。

這個人大概有毛病。

楚瑜自小在閨中嬌養長大,見識的都是心思單純之人,縱然身邊的姊妹有好有壞,但也都是能一眼識穿的,偏偏嫁的夫婿卻是這麽一只笑面虎,讓人捉摸不透。她對于朱墨,除了厭棄和鄙薄之外,更添上一分畏懼。

為自己的前途擔憂着,楚瑜自然睡得不是很好,加之沒有翁姑管束,越發可以任性酣睡。

但是天明時分,她就被一陣大力搖晃給弄醒了,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是盼春在催促她,床頭還立着一個豐神俊秀的人影。

朱墨凝望着她露出的雪白肩膀,一臉坦蕩蕩的微笑,“夫人,今日該回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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