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聽完母親的教誨,回去的路上楚瑜便生出幾分蠢蠢欲動的野心來。她雖然崇尚清高,但也并非全然不知計較。她已是朱墨有名有份的妻室,再不情願,這狀況也更改不得,日後只能嫁雞随雞,嫁狗随狗。現在朱墨對她尚未失去興趣,逞一時之氣不打緊,可以後呢?
朱墨這樣的人,身邊當然不缺女人,若日後遭他厭棄冷落,甚至衣食不周,她哪來臉面回娘家告狀?還是得有個兒子才有保障。何況,遲遲不肯圓房,終究會落人笑柄。
楚瑜心中千回百轉,越發覺出孩子的重要性。有了孩子,她一定會好好教他,送他進學,教他為人處世的道理,若能培養成一代清廉之臣,也算洗脫他父親的污名,她這位賢明的母親說不定還能被載入史冊。
楚瑜悠然神往,仿佛已預見到自己牌位高懸、享受後人崇拜敬仰的光景。
等她回過神來,就發現朱墨一眼不眨的看着她,目光中充滿好奇與窺探。楚瑜頗覺窘迫,想着方才的癡态必已落入他眼中,忙用手絹捂着嘴,做出暈眩嘔吐的模樣,仿佛方才那奇怪的神情只是因為不慣乘車所致。
朱墨輕輕為她拍着背,一邊關切的問道:“要不要喝點水?”
“不用了,多謝大人。”楚瑜裝腔作勢的搖頭。自從起了那點不軌之心,她對于朱墨的态度就不像先前那般抵觸了,聲音也和氣許多。
她甚至悄悄觑了朱墨兩眼,覺得他長得還算人模狗樣,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朱墨并沒發現她在偷看,他只是嘴角輕輕勾了起來。
回到朱府,朱墨就吩咐燒熱水沐浴。
楚瑜折騰一天回來,身上亦是汗流浃背,本想痛痛快快洗個澡,不料卻被朱墨占了先。她下死勁瞪了眼這位夫婿,無如朱墨好似沒瞧見般,自顧自向淨室走去。
楚瑜只得無奈的向南嬷嬷道:“照大人的意思去吧。”
南嬷嬷答應着去了,她對于楚瑜态度頗為禮遇,這令楚瑜稍感安慰,但一想到這禮遇也是因為朱墨的面子,因為她是朱十三的夫人,楚瑜又覺得滿肚子火。
她決定坐在大堂裏吹吹風再說,眼睛一瞥,就看到那身材凹凸有致的玲珑丫頭堂而皇之向後院走去,不禁咦道:“她去幹什麽?”
一個婆子陪着笑臉,“大人讓玲珑姑娘伺候他沐浴。”
楚瑜的臉登時有些黑了,她沒想到朱十三這麽快就見異思遷,巴巴的将她娶進門來,轉眼就投向別人的溫柔鄉裏?
也許是她多心了,洗個澡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是找誰伺候不好,偏偏是這一位?若說朱十三心裏沒鬼,她是不信的。
楚瑜坐不住了,趁那婆子自己忙碌,楚瑜悄無聲息的來至淨室前,側耳想聽一聽裏頭動靜,誰知那房門只虛掩着,并沒關緊,她剛将耳緣貼上去,就豁然洞開了。
玲珑正在為朱十三寬衣,面容被水汽蒸騰得白裏透粉,愈顯嬌豔。
她詫異的望向主母,“夫人?”
情勢雖然尴尬透頂,楚瑜只得厚着臉皮走上前去,“你出去吧,這裏有我伺候便好。”
她努力使臉上的肌肉不露出一絲顫動。
“可是……”玲珑猶豫不決,望望她,又望望自家老爺,她勉強擠出點笑意,“這是下人做的活計。”
楚瑜板起臉,心裏頭暗暗埋怨朱墨:不管有沒有道理,這丫頭敢和她頂嘴,背後一定有人撐腰。
幸好一家之主終于發話,“就照夫人的意思,你先出去吧。”
玲珑這才咬着唇,心不甘情不願的掩上房門,楚瑜則硬着頭皮上前,接替未竟的工作。這輩子除了父母兄長,她還沒和第三個男人這樣親近過,盡管她和朱十三已經成婚,可她心裏仍是将他當陌路人看的。
朱墨察知她動作僵硬,輕聲笑起來,“玲珑說的不錯,夫人你本不必纡尊降貴。”
他這種笑自然被楚瑜解讀為嘲笑的意味,心裏将朱十三痛罵千遍萬遍,她嘴上反倒謙虛說道:“伺候夫君本乃妾身分內之事,妾身不敢妄稱辛勞。”
總不能說怕他和玲珑在淨房裏做出不才之事——在楚家是不會有這種顧慮的,可誰知朱府是否一灘髒污爛臭,楚瑜總得先将嫡長子的名位确立了,才能容下別人的孩子,免得多則生亂。
她口裏假惺惺敷衍着,一面便将那件質料精細的外袍解了下來,朱墨虬結有力的後背展露在她眼前。
楚瑜下意識的挪開眼睛,覺得自己預料不錯,這惡霸看着清逸俊朗,裏頭卻頗為有料呢。
她原以為朱墨出了一身汗,身上的氣味必定十分難聞,此刻卻全然不覺得,隐約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知他素日熏的什麽香。楚瑜對香料缺乏識見,但朱墨有這樣的自覺,卻是很令她滿意,她最讨厭男人的體汗臭氣,就連她父兄有時也因這點遭到嫌棄:她哥哥楚蒙愛好騎射,身上常帶一股馬汗味;她父親楚鎮更是好酒之人,每每喝得醉醺醺的,濃郁芬芳飄散十裏,怪道別人都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哩。
可朱墨就不會給她這樣的煩惱,他身上的氣息幾乎稱得上好聞了,楚瑜亂紛紛想着,就見朱墨已大馬金刀坐進浴桶裏,她忙收回心猿意馬的思緒,用木瓢舀了熱水往他身上淋灑。
她留神不碰到此人肌膚,只一絲不茍的執行手上工作。她是個正經人,裸裎相對的時候同樣要保持正經。
忽聽朱墨說道:“你們一家子可真是親切,方才席間,岳丈大人恨不得将我灌暈才好。”
盡管是輕松的口吻,楚瑜不免為自己的父親感到難堪,讪讪道:“父親他總是如此,一高興起了就忘形了。”
“無妨,我倒覺得楚三老爺秉性率直,值得結交。”朱墨微微皺眉,“倒是你母親似乎對我頗有微詞。”
豈止微詞,她根本就不想給你好臉子瞧,楚瑜心道。她想起席間何氏冷着一張臉的模樣,幾乎就沒搭理過這位財大氣粗的女婿。楚家的爺們心性仁懦,夫人們倒是一個賽一個剛強,何氏肯出面就不錯了,焉能指望她對着朱墨笑語寒暄。
唯恐朱十三記仇,楚瑜正要為自己娘親辯白兩句,就見朱墨粲然道:“也好,你娘清高孤介,若非這樣的門庭,也教養不出品格端方的姑娘。”
楚瑜不禁臉上發燙,她的确是這麽以為的,可是由別人嘴裏說出來,倒意外的有種羞恥感。
她別過臉去,“我幾個姊姊雖然不錯,也還沒有大人誇的這般好。”
硬将這句贊語按在楚珊她們頭上。
朱墨微微一笑,“你也罷,你幾個姊姊也罷,都各有各的好處。”
楚瑜心道你幾個月前還暗諷我四姐醜哩,這會子反倒吹出花來,盡管她一向與楚璃不睦,此時也難免覺得朱十三心口不一。
她故意問道:“照這樣看,大人果然覺得楚府樣樣都好啰?”
倘若朱十三還是那副虛僞做派,她定要狠狠刺他一頓,揭穿他的僞善面具。誰知他只是緩緩轉過身來,兩只結實手臂交疊在浴桶的邊沿上,笑意深深的看着她,“楚府是你的娘家,我只是愛屋及烏罷了。”
楚瑜再度陷入狼狽中,她最不能應付的就是這樣直來直去,他怎麽能毫不臉紅的說這些話呀?楚瑜卻被他弄得面皮泛赤,不得不避開他的視線。
一直到水溫半涼,朱墨起身穿衣,楚瑜仍是精神恍惚的。她覺得這位夫君實在是太危險,她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很容易抵擋不住,照這樣下去,遲早得墜入他的陷阱不可。
她必須加強戒備。
盡管做好了抛夫立子的準備,可到了晚上,楚瑜到底還是沒臉将朱墨從書房叫過來,這太難了,她實在說不出口。何況,見識過朱墨強健的軀體,楚瑜很懷疑自己能否經得住沖擊,都說女子第一夜往往分外疼楚,她還是得做好心理建設才行。
禦書房中,景清帝放下手中奏折,面色冷然望向侍立的臣子,“安王狀告你強搶民女,定國公府是受了脅迫才将女兒許配給你的。”
“楚府并非民家,楚六小姐亦非民女,”朱墨恭敬執手,平靜說道,“臣托媒妁上門說和,并未有一字半句脅迫之語。”
“如此說來,你與楚六姑娘還算情投意合?”皇帝睨着他。
朱墨不言,現在或許未必,可以後的事情誰說得準呢?他對自己很有信心。
景清帝似乎并非存心質問,見他如此說,臉上反倒漸漸舒展開來,“這些世族自诩清高,仗着祖上積攢下的一點功勳,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朕早就瞧他們不順眼,讓他們吃點教訓也好。”
“陛下聖明。”朱墨毫不遲疑說道。
景清帝望着座下這面容清朗的年輕人,很清楚他并非如傳聞裏那般善于阿谀,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無非是順應了朕的心意而已。
他身邊所需要的正是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