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楚瑜不慣與男子接觸,哪怕那人是她的丈夫。她歪了歪身子,躲開朱墨那只不老實的手,自顧自的道:“不用勞煩你了,趕明兒我自去街上尋間裁縫鋪子,費不了多少工夫。”

“你不是不願意出去麽?”朱墨笑呵呵的道。

楚瑜發現自己的每一點心思都在此人算計之中,成親之後她的确不大出門,連唐淑幾回邀她小聚也被她一概推了,實在是不願淪為外界笑柄——若見了面,少不了談及這樁婚事,即便是對着自己的閨中密友,楚瑜亦覺得委屈犯難。

她還以為朱墨對此不聞不問呢,沒想到竟都瞧在眼裏,這人的心思可真深得可怕。

楚瑜只得認命地張開雙臂,任由朱墨将軟尺靠近她的身量。她的身子還在成長變化之中,每隔一季就得新做幾套衣裳,不然她才懶得接受朱墨的好意嘞。

朱墨細致的為她量好肩頸、前臂、腰圍、臀側,手指如同撥弄琴弦一般靈活的從她肌膚上游過,楚瑜怕癢,偶然有幾處敏感的位置被他按壓上去,險些便吟哦出來。

她勉強忍住了。明知道朱墨這人不正經,她若還發出些引人遐想的聲音,他更有得說嘴了。

她雖然足夠自持,架不住身邊這張嘴偏偏不讓人好過。朱墨收起軟尺,輕聲笑道:“幸而夏天裏衣衫輕薄,若到了隆冬下大雪的日子,恐怕得剝光了才量的準呢!”

楚瑜只穿了件薄羅單衫,下死勁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是個不正經的流氓!若要脫光了供他量體裁衣,楚瑜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尺寸寄出去後,京城最好的成衣鋪子很快就将衣裳送了來。楚瑜疑心朱墨背地裏對鋪子施加了多少壓力,不然不會這樣迅速。

她對着鏡子比照那兩套新衣。一件是茜素紅的衫子,上面鑲嵌着細膩的象牙紋;另一件則是玉蘭色,大片的淡白上飄着縷縷雲霞。

兩件衣裳的做工都十分精細,楚瑜抱着它們在穿衣鏡前戀戀不舍照着,覺得哪一件都割舍不下。尤其難得的是,這衣裳的剪裁正合乎她的身量,整體上寬松飄逸,卻在腰間加以收束,恰到好處的顯出她那纖巧的腰身,揚長避短,使她整個人看起來更顯神采飛揚。

楚瑜望着鏡中的自己,卻猶疑的向身側問道:“會不會太奢靡了?”

她在家中也沒用過這樣奢華的織物,何氏教導她,女子以德行為要,不以矯飾為美,而勤儉持家無疑也屬于德行的一部分。

朱墨站在她身旁,面上挂着惬意的微笑,“錦衣夜行有甚趣味,金銀財帛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何況只是一件衣裳,你還想穿進棺材裏不成?”

楚瑜懷疑的看他一眼,朱墨的生活态度和她往日所受的教導完全是相悖的,他這人似乎不懂得什麽叫克制,非但自己奢靡無度,還有意的将楚瑜往邪路上引。就拿每日的吃食來說,大魚大肉是少不了的,肥雞嫩鴨也任她挑揀,自從得知她愛吃鴨掌,朱墨就有膽子每日命人送來——這在楚府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人有七情六欲,口腹之欲又是最難抵擋的,為了這個,楚瑜每每飽餐之後,都得潛心念一遍佛,為自己多造的殺孽後悔。

現在她忍不住問了,“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呀?”

事實上她拿不準這算不算一種好,朱墨對她格外款待縱容,令她想起鄉下人家養的豬猡牛羊——喂肥了好宰殺的。

不過為了照顧朱墨的情緒,她就不直指他不安好心了。

朱墨微微笑道:“反正我有的是錢,用在誰身上都一樣。你是我夫人,自然也少不了你的份。”

還真是理直氣壯。楚瑜翻了個白眼,很懷疑他偌大的家私是從哪裏變出來的,他要是貪污受賄不走正道,日後免不了被人揭發彈劾的那日,他要是關進監牢做了階下囚,自己該如何是好呢?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若朱墨的為人真如她猜想那般,那她更有理由與此人撇清幹系了。

楚瑜定一定神,将脫下的衣裳歸置齊整,準備讓盼春收進箱籠裏,反正在家用不着打扮得這樣華麗。

朱墨卻道:“用不着急着收拾,說不定過幾日還有穿的去處。”

“你怎麽知道?”楚瑜看向他的目光倍添疑窦,她覺得朱墨比她想象中更加神秘。

“我就是知道。”朱墨氣定神閑,而又态度坦然,可見不是哄騙她的。

事實證明朱墨頗有先見之明,将将過了幾日,郁貴妃又傳召請她進宮,令盼春等人既喜且憂:得貴妃青眼當然是好事,可安王殿下與朱大人政見不合,自家小姐夾在其中怕是難做人。

楚瑜心中亦有些惴惴,不知怎的,盡管她對于朱墨的話不十分相信,可朱墨的言語到底在她心中種下一根刺:現在她對于郁貴妃母子也不似先前那般有好感了,誠然郁貴妃待她不錯,可楚瑜難免可鄙的猜想着,這位娘娘背地裏是不是有何陰謀。

幸好兩人見了面并未談論政見,只閑聊些家事,原來郁貴妃仍未打消納楚家之女為兒媳的念頭,請楚瑜過來,是為了讓她協助做媒的。

楚瑜矜持的道:“娘娘此意甚佳,但此事何不直接尋我大伯母說去?臣婦人微言輕,怕是幫不上忙。”

她一個新嫁娘,又是姊妹裏頭最小的那個,哪來面子從中說項?且楚瑜往日留心看着,覺得安王府雖然尊貴,她那位大伯母未必就能将楚珊許配給他——京城多少高門華第的公子肖想吃上天鵝肉,楚珊也未必肯做人後母的。

明知道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楚瑜若還應承便是個傻子,索性來一招打太極。

郁貴妃手裏托着盞碧螺春,閑閑抿了一口,淺笑道:“正是還沒拿定主意才找你過來,想讓你幫忙探探那邊口風,安王畢竟是娶過一遭的人,若實在不成倒也罷了,也免得竹籃打水一場空,兩邊都能保全顏面。”

見她言辭懇切,楚瑜無法,只得讷讷應承下來,答應替她問一問楚家大夫人的意思。

郁貴妃目的已達,含笑命人送她出宮,臨別時目光還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刻:楚瑜遵照朱墨的意思,特意穿上郁貴妃賞的那身料子,看得出她對此很是滿意。

在前邊引路的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為人十分伶俐,雖然多嘴,卻不惹人讨厭。沿途他絮絮叨叨的為楚瑜講述安王蕭啟的好處,仿佛不嫁給他便吃了天大的虧——看來合歡殿那位真的很看重與楚家的親事。

楚瑜安靜聽着,覺得與自己所知相差無幾,可是也僅此罷了。她們一家子對蕭啟原是頗為景仰,可自從聽過朱墨的耳旁風後,楚瑜便覺得無可無不可,哪怕是她的姊妹成為安王正妃,在她看來也不是多值得高興的事。

小太監見她興致泛泛,也便知趣的住了嘴,湊趣道:“聽說禦湖裏新來了一批錦鯉,夫人可願過去瞧瞧?”

楚瑜一聽眼睛便亮了,“是多大的?”

她畢竟年輕,還處在天真爛漫好玩的階段。

小太監垂下眸子,将一抹不合時宜的灰暗掩去,恭敬說道:“夫人見過便知道了。”

楚瑜随他來到禦湖的西北角,見裏頭用籬笆隔出一個小小池塘,裏頭數尾色彩斑斓的游魚正載浮載沉,顏色不僅悅目,且姿态靈活,令人望之心喜。

楚瑜不禁想起朱墨送給她的那盞雕花燈籠,和眼前所見一比,就好像那畫上的游魚活轉來一般,她嘴角不禁稍稍勾起。

那燈籠她現在還留着哩。

呸呸呸,好好的怎麽想起那人來了。楚瑜及時醒過神來,往地上啐了一口,若一盞花燈就能将她收買,那她也太淺薄無知了。

小太監見她喜歡,越性笑道:“小的這裏有些魚食,夫人可願試着喂一喂?”

既乘興而來,當然得盡興才好離去。楚瑜接過他手中的網兜,小心蹑至池邊,将一把魚食抛灑入水面,魚兒們果然搖首擺尾的簇擁而上,津津啜飲起來。

小太監阿谀道:“夫人真乃沉魚落雁之貌,連湖中的錦鯉都為您所傾倒了。”

楚瑜心道,這小太監奉承人的功底比朱墨可差遠了,連成語都不會用,這魚哪裏沉下去,分明都浮了上來。

楚瑜不理他,只将身子微微前傾,好看得更加清楚。誰知背後忽然傳來一陣大力,她足下不穩,整個人便直直的向前栽去。

但聽噗通一聲,湖面水花四濺,魚兒們四散奔逃。小太監望見那風姿瑰麗的人影,雖略有不忍,卻還是橫一橫心,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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