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楚瑜幼時學過點洑水,不至于一下子就淹死,可是這禦湖既深且闊,她要爬上岸并不容易。

水面茫茫,楚瑜向四下裏看去,并無餘人可以求助。猛然見到一個影子從岸邊經過,她連忙喚住他,高聲喊起“救命”來。

看清那人正臉,楚瑜滿身的血都凝住了,身子如在冰窖裏一般。原來無巧不巧,又被她遇見了安王蕭啟。

雖有意避嫌,但性命才是最要緊的,若再繼續泡下去,她的半條命或許就該廢了。楚瑜只得硬着頭皮,繼續向那人呼救。

蕭啟很有些熱心腸,見她遇難,毫不遲疑的便要跳下湖來相救。

楚瑜吓得忙喝住他,她落水就已經夠糟糕了,若被人瞧見她與蕭啟濕淋淋的抱在一起,她這輩子都別想擺脫髒污爛臭的名聲。

“那你要我如何幫你?”蕭啟無奈攤開兩手。

楚瑜望向湖面西側一片竹林,艱難說道:“煩請大人為我折一根竹枝來。”

湖水雖暖,此時夕陽已漸漸沉下,湖面更是起了微風,讓她泡在水裏的身子一陣哆嗦。

幸好蕭啟尚算通情達理之人,二話不說便朝竹林走去。在那根長竹篙的借力下,楚瑜慢慢朝湖邊挪去,終于費力爬上湖岸。

正欲開口道謝,就見園子的另一側,朱墨亦步履匆忙趕來。原來他見楚瑜久久不歸,自己便主動進來找尋。

見到相向而立的兩人時,朱墨兩眼一眯,瞳孔也緊縮起來。

上次就是被他撞見自己同蕭啟說話,回去生了老大的氣,楚瑜不敢蹈前車之覆,忙快步走到朱墨身邊,與他并肩站着,這才對着蕭啟斂衽施禮,“适才妾身不慎落水,多謝殿下相救。”

這話亦是說給朱墨聽的,免得他産生不好的聯想。

朱墨臉色緩和了些,見她衣衫透濕,貼在身上曲線畢露,遂解下外袍,披在楚瑜肩頭,稍稍起些遮蔽作用,這才望向一副看好戲架勢的蕭啟,抱拳道:“有勞殿下出手相助。”

“無妨,尊夫人這樣的美人,溺斃湖中也太可惜了。”蕭啟微笑道。

他的聲音很柔和,但聽在楚瑜耳裏卻莫名有些戰栗意味。在她固有的印象裏,安王殿下不該是這樣輕佻的人物,但眼下她疲憊已極,卻無暇去分析他究竟是什麽意思了。

蕭啟已經遠去,朱墨的臉重新沉下來。他看着偎在懷裏的女人,“你是現在回去,還是換了衣裳再走?”

當然得先換衣裳,若這樣濕噠噠的走出宮門,可想而知那些侍衛太監該怎樣看她。楚瑜窘迫的點了點頭。

朱墨帶她來到椒房殿,張皇後見楚瑜遍身狼狽,裙子上還沾着幾根黑乎乎的水草,不由大吃一驚,“怎麽弄成這樣?”

朱墨簡單介紹了一通,還譴責的望了楚瑜一眼,“誰讓她太不小心,只好來找娘娘借件衣裳穿。”

“就知道郁貴妃為人不妥當,領個路都能将人領到湖裏,虧她往日怎麽協理六宮的!”張皇後不忘埋汰仇人一番,繼而才重新回歸正題,“寶寧,你帶朱夫人去偏殿更衣。”

她指了指身旁蒼白美麗的女孩子,那是四公主蕭寶寧,雖非張皇後親生,但因生母早亡,便一直寄養在皇後膝下。

上次來時雖未見面,楚瑜已聽張皇後介紹過,是以并不感到唐突。她欠身施了一禮,便跟着蕭寶寧向裏頭套間走去。

蕭寶寧挑了件鵝黃的輕容紗裙,對着鏡子比了比,櫻唇微露笑意,“這是去年剛做的,我也沒大穿,希望夫人莫要嫌棄。”

對方畢竟乃公主之尊,楚瑜誠惶誠恐的接下,“公主太客氣了,這樣好的料子,尋常還得不到呢,妾身高興都來不及,又豈有嫌棄之理?”

“夫人這便是說笑了,朱大人家資巨富,又這樣疼你,但凡你張一張口,便是金山銀山也能給你運來,宮裏的東西又算得了什麽。”蕭寶寧抿唇道。

楚瑜與這位公主并不熟稔,兩人卻似乎很談得來。見她态度如斯熱絡,楚瑜也便順勢嘀咕了一句,“好什麽,無非有幾個臭錢罷了。公主您這樣的人才,往後定能配得才貌仙郎,比妾家那口子強多了。”

多虧朱墨的熏陶,她現在也能脫口而出恭維話了。

可惜對方似乎不領情,蕭寶寧低低的道:“我倒是羨慕你呢……”

楚瑜懷疑自己聽差了,正要細問,就見蕭寶寧粲然擡起頭來,“夫人穿這身真好看,走,出去讓她們瞧瞧,母後與朱大人見了一定都喜歡。”

楚瑜身不由主的被她拉着出去,張皇後見了果然稱頌不已,連朱墨亦眼前一亮。成親之後,楚瑜有意貶抑自己的性情,輕易不肯展露女兒嬌态,連衣裳也多挑些成熟穩重的款式,這鵝黃紗裙雖然鮮嫩,但她本就在青春當時的年紀,穿上去更顯亮烈風采。

朱墨道聲打擾,便帶着楚瑜告辭,楚瑜亦毫不含糊的跟着他起身施禮。臨別之時,她發覺蕭寶寧眼中頗有留戀之意,正欲細究,蕭寶寧卻已經有所察覺,挽着張皇後的胳膊進內室去了。

想不到朱墨還是塊香饽饽。楚瑜納悶想着。

許是方才在湖中着了風寒,一坐上馬車,楚瑜便接連打了兩個噴嚏,仿佛還有一點晶亮的鼻水從孔洞裏下來。

她羞得滿面通紅,朱墨卻渾不在意,将一方潔淨的絹帕遞到她手中。

楚瑜趕緊接過,輕聲說了句“多謝”,便背轉身去,使勁擤了擤鼻子。

不知怎的,她格外不想在朱墨面前丢臉,雖然他其實并沒嘲笑之意——或許正因朱墨平時誇她的次數太多,楚瑜才倍感心理壓力,越發端着,不能毀了自己的“女神”形象。

朱墨似乎樂于見到她的窘态,甚至揶揄起來,“誰讓你太不小心才栽了跟頭,這會子知道受苦了吧?”

楚瑜不滿的轉過身來,“你以為我願意在湖裏泡澡啊?”

朱墨一聽這話大有隐情,目光不禁微凝,“還有誰?”

楚瑜猶豫一下,還是老老實實的将适才的遭遇說出來,朱墨總歸不會害她。

“既如此,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朱墨氣道,伸指在她額間狠狠彈了一下。

楚瑜連聲呼痛,為自己辯道:“告訴你又能怎麽樣呢?宮廷之事晦暗難明,若真中了別人算計,你還能為我讨回公道不成?”

朱墨也只是從三品京官,根底薄弱得很,若無皇帝青眼,他根本一錢不值,遑論插手後宮中事。

他沉默了一會兒,嘆道:“我總是不願你受委屈的。”

盡管對此人仍有諸多偏見,但聽了這句話,楚瑜還是心頭一暖,她明白朱墨對她亦有些關切的成分,遂真心勸道:“好了,我不是已經沒事了麽?總之以後我自會小心,不拖累你便是了。”

她到底有些女孩兒的矜持與驕傲,到了最末一句,又硬生生将意思扳回來。

朱墨卻已莞爾,他這樣的人精,對于哪些話為口是心非,哪些話是表裏一致,心裏自然和明鏡一般。

兩人分析起幕後的鬼祟來。

朱墨道:“那人在合歡殿當差,會不會是郁貴妃下的手?”

楚瑜果斷提出質疑,“郁貴妃可沒那麽傻,本就是她命人召我進宮,若就在宮裏出了事,她怎能逃脫幹系?”

楚瑜雖然天真,但是并不糊塗,這也正是她未在第一時間禀明經過的緣由。無論是郁貴妃還是旁人看她不順眼,一旦此事被鬧大,楚瑜亦難順利抽身,唯有暫且息事寧人才是最好的選擇。

“若旁人對你不利,卻故意嫁禍到郁貴妃身上,那麻煩可就大了……”朱墨輕聲嘆道。

楚瑜自身無處結仇,縱然旁人挑她下手,多半也是因為她朱夫人的身份。想到此處,朱墨又有些自悔。

楚瑜并沒想那麽多,她看着朱墨內衫上那片光亮水漬,濕乎乎的晃得人眼疼,不由抿了抿唇,“你不換衣裳不怕着涼麽?”

這是方才将外袍披于楚瑜身上,才給打濕了些許。

朱墨笑笑,“我身子比你健朗,當然不怕。”

逞什麽強呢!楚瑜不悅皺眉,“過來,我給你撣一撣。”

她自己亦有一塊幹淨的繡花手絹,平常輕易不肯動用,現在卻舍得拿出來。

朱墨乖覺的靠近來,楚瑜揪起他的衣襟就将手絹印上去,用力按壓,好将裏頭的水分汲出來。

趁她用心專注之時,朱墨卻悄然低頭,冷不丁在她白皙嬌嫩的側頸上啄了一口。

楚瑜忙按住脖子,氣呼呼的瞪着他,“你幹什麽?”

朱墨腆容微笑着,并沒有占人便宜的自覺,而是再度施展那套花言巧語的功夫,“古書上總說香汗淋漓,我想嘗嘗你的汗是否也是香的。”

他看的哪門子古書?楚瑜就不信哪本典籍上會記載這種香豔詞彙,可見朱墨平日裏鑽研的也多是些不正經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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