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使她驚嘆的不是蕭寶寧的情意,而是朱墨何來這般非凡魅力。他何德何能,能讓一朝公主對他芳心暗許?
至于蕭寶寧為何沒嫁給他,楚瑜則一點都不以為怪,朱墨若真有本事尚得公主,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再看去時,蕭寶寧卻已撇過頭,隐沒在人叢裏。楚瑜見廳中擠得水洩不通,也不便上前打擾。
她對這樁逸事頗有興趣,悄聲問錢氏:“果真麽?我怎麽不曾聽說過。”
“怎麽不真,我告訴你……”錢氏正待細說,忽見一個健碩的婦人傲然執着玉扇過來,衆夫人紛紛側目,自發自覺的讓出一條道來,不單因為她身軀胖大,還因為她夫君是林尚書。
楚瑜亦随着衆人挪步,她知道朱墨的晉升少不了林尚書的提拔,可是她也絕不願放下身架子去趨奉這位林夫人,何況她是繼妻,祖上還是不幹不淨的商戶,正是楚瑜最為鄙薄的那類。
婦人偏偏在楚瑜面前停下腳步,用扇子柄兒點着她道:“喲,這不是楚六小姐麽?從前不見你出門,今日怎麽有空出來了?”
說話的時候,她兩片肥厚的紅嘴唇上下翻動着,盡顯挑釁之态。
錢氏出身不高,見了這等貴賓很容易顯出點頭哈腰的神氣,她陪着笑道:“夫人您忘了,如今您該喊她一聲朱夫人,衛尉大人成婚那日,您還親自來喝過喜酒的。”
婦人眼皮上的褶子往上拱了拱,淡漠說道:“夫人?我可沒見過哪家夫人這般醋妒、不能容人的,這才進門不到兩個月呢,就想着把人往外攆了。”
楚瑜立刻領會過來,這讨厭的東西是借玲珑一事敲打自己呢,可想而知,玲珑和她老東家一定還保持着聯系,指不定就在這位太太面前告了一狀。
楚瑜本不願多理她,無奈她步步緊逼到頭上來,遂笑眯眯的看着她,“我當然比不得夫人宰相肚裏能撐船,髒的臭的都能往家裏帶,換了我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林夫人自知娘家式微,近年來又漸漸發福,僅憑美色不足以引得丈夫流連,遂一心一意籠絡林尚書為要。先前林尚書曾和一名歌伎打得火熱,這位賢德婦人知道了非但不惱,甚至恭恭敬敬将那女子迎回府中來,林尚書自然對她稱頌不已,可在外頭卻淪為大夥茶餘飯後的笑柄。虧得林夫人臉皮寬厚,假作不知。
衆人見楚瑜提起舊事,一個個俱掩口輕笑,雖不敢幫腔,太平拳是人人都愛的。
林夫人大感惱火,死死盯着這美貌慧黠的小娘子,恨不得一口吃了她似的。聽說楚家的姑娘都知書識禮,怎麽偏這一個口無遮攔?
她待要分辯兩句,眼睛一瞥,就見衆夫人悄無聲息的圍上來,顯見得是在看熱鬧。
再糾纏下去也是無益,誰知道這死丫頭還會抖摟出什麽底細來,林夫人只好硬生生将咒罵之語收回,鐵青着銀盤臉離去。
衆人暗道一聲失望。
錢氏拍了拍楚瑜肩膀,又驚訝又不解的看着她,“你怎麽敢對尚書夫人說這樣的話?我還以為你會忍一忍呢。”
楚瑜何嘗不知道忍一時風平浪靜,可她就是氣不過林夫人那副醜惡嘴臉,寧可冒着得罪她的風險,也要刺她兩句。
其實也沒大不了的,她是衛尉大人的夫人,合該嚣張一些,林夫人也不敢将她怎麽着——這女人就只會虛張聲勢罷了。
楚瑜隐隐覺得自己的性子發生了些變化,這變化是被朱墨嬌慣出來的。她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但是總覺得,自己距離何氏教導出的淑女形象越來越遠了,反而在朝着朱墨期望的方向慢慢轉移。
楚瑜身上不禁起了肌栗。
錢氏出了會神,因笑道:“你刺她兩句也好,誰讓她為人驕橫,也該吃點苦頭。”
林夫人非但出身格格不入,性子也與廳中的女人們相去甚遠,因此楚瑜适才的舉動倒可說成為民除害。
楚瑜恬淡一笑,不予置評。
花廳的另一頭,一個小丫頭忽然風風火火跑來,向楚瑜施了一禮道:“六姑奶奶,三小姐請您立刻過去一趟。”
楚瑜認出她是伺候三姐楚珊的冬兒,還以為楚珊出了何大事,匆匆向錢氏道了別,便随她往後院中去。
誰知到了目的地,見到的卻是楚珊愁眉不展的臉容,她急忙拉起楚瑜的手,“六妹,你可一定得幫幫我。”
楚瑜見她毫發無損,心中略略安定,又環顧四周,見是一群妙齡女子簇擁在一處,當中的一個如衆星拱月一般,傲然擡起下巴道:“楚姐姐,咱們私底下的玩意,你把外人拉來做什麽?”
楚珊辯道:“朱夫人怎算得外人,她也是今日的客人,怎麽,魏妹妹不想讓賓主盡歡麽?”
原來說話的便是淑寧大長公主的嫡孫女魏姝,适才魏姝組織衆女鬥草簪花為樂,楚珊輸了不少銅子,後來魏姝又說比賽畫藝,楚珊于此道實在生疏,不得已只好命冬兒前來求助。
楚瑜不禁啼笑皆非,還以為是多大的事,原來只為這個,不過楚珊仍将她當娘家姊妹看待,又令楚瑜打心眼裏感到高興,還以為嫁人之後,姊妹之間便會生分了呢。
她大大方方走上前去,望着零落散在地上的花草,“只許畫眼前這些麽?還是不拘哪種都可以?”
魏姝将她的坦蕩理解為傲慢,不悅道:“你姐姐都露怯,你倒不怕?”
楚瑜看起來比她的年紀還小些,魏姝當然不把她放在眼裏。
楚瑜好脾氣的回道:“我們楚家講究術業專攻,姐姐擅琴,畫藝上卻平常,我卻不同。”
還真以為自己有多大斤兩呢,魏姝更加不快,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那就等着看你的本事了。”
她自己出身顯赫,對衛尉之妻毫無尊敬之意,楚瑜也不以為忤,平靜的将方才那句問話重複了一遍。
魏姝撇嘴道:“随你畫什麽,只要能看出功底來。”
楚瑜颔首,上前攤開裙子,學着她們的樣子席地而坐。自有侍兒上前将畫布鋪展,筆墨紙硯一應都是準備好的。
魏姝見她鎮定自若,心裏反而打起鼓來,唯恐這位不速之客大放異彩,将風頭盡皆占去。她臉色變了又變,猝然起身道:“等一等,我還要叫一個人來。”
衆人紛紛不平,嬉鬧做一團,“魏姐姐,連你也耍詐!”
魏姝好生安撫住她們,“胡說什麽,我只不過想多個人活絡活絡,等你們見了就知道了。”
待魏姝拉着那位貴客過來,衆人皆眼前一亮,楚瑜亦怔了怔,原來魏姝領來的不是旁人,正是四公主蕭寶寧。
比起一貫的雍容自持,蕭寶寧此時多出幾分恬和笑意,“衆位妹妹不必拘禮,今日只為飲宴而來,自是以玩樂為先,本宮也想湊個熱鬧。”
魏姝搶着道:“公主殿下,楚姑娘說她這位姐姐畫藝出衆,在座的無人能出其右,您可得讓她們長長見識。”
蕭寶寧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在宮中是有目共睹的事,楚瑜忙執手道:“不敢與公主比肩。”
蕭寶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輕輕笑道:“無妨,本宮也想看看朱夫人的技藝。”
原本蕭寶寧一露面,楚瑜是甘心認輸的。這會兒聽她的意思,卻是願意比試一場,楚瑜只好遵命。
貴女們圍坐已定,小童一聲鼓響,衆人便迅速取筆蘸墨,動手在畫布上描摹起來。
氣氛一時間頗為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