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四下裏寂靜無語,只聞得沙沙落筆聲。在座的雖非個個都擅丹青,但世族貴女自幼歷經熏陶,總有幾樣拿得出手的。

楚珊也并非不能,只是自忖技藝粗糙,若要脫穎而出,還是得楚瑜出面才可。

此時她正緊緊跟在楚瑜身側,門神一般守衛着她,魏府那兩個丫頭想窺探半分都不得。

鼎爐中的香燃了還不到一半,楚瑜已經大功告成,迅速停筆住墨,将畫軸卷成一團。

旁人雖然吃驚,卻還是聚精會神忙自己的事,唯獨魏姝本就資質泛泛,心更不在此處,忍不住望向楚瑜,“你真的畫完了?”

楚瑜點點頭,“真的。”

“讓我瞧瞧。”魏姝伸出雪白細嫩的手腕。

孰料此舉遭到楚瑜拒絕,“不行。”

魏姝登時眉立,她是這府裏的小主人,誰敢違抗她的。正要命侍兒奪來,楚珊卻輕輕一攔,笑道:“為表公允,還是等姊妹們都做完再說,魏小姐何必着急?”

魏姝當然聽得出她話裏的冷嘲熱諷,嗤聲道:“你怕我搶了她的畫?”

“不然,我只怕舍妹的畫太好,魏姑娘見了一時妒火中燒,發恨将其毀去就不美了。”楚珊氣定神閑笑道。

她本是公侯家的小姐,一舉一動莫不端莊得體,立時就将氣質輕浮的魏姝比下去了。

魏姝雖然惱怒,無如楚珊這話恰說中她的心思,一時也辯駁不得,只得冷笑道:“最好真如你所說,別贻笑大方便好。”

她氣咻咻的埋頭下去,繼續自己那幅湊數的畫。

須臾線香已經燃盡,衆人各自停手,将宣紙聚集一處,細細評頭論足。

陸續看了幾副,皆不過平平,唯獨看至蕭寶寧的畫作時,衆人皆眼前一亮。原來繪畫和作詩一般費勁,輕易難有好點子,貴女們見秋日菊花盛放,便多取眼前之景融入畫中,雖然逼真,多了卻覺膩味。

蕭寶寧所繪的,則是一副盛夏牡丹圖,蜂圍蝶陣,妖姿豔烈,讓人一見便忍不住鼓掌稱好。怪道她直至香将燃盡方才停筆,這樣細膩的工筆,本非一時半刻所能完成。

魏姝笑道:“妙哉,妙哉!今日魁首非蕭姐姐莫屬。”

蕭寶寧凝眸淺笑,“話別說得太滿,還有一位沒看過呢。”

魏姝這才想起楚瑜那幅一揮而就的草畫,繪畫不比作詩,詩可以出口成章,但花鳥蟲魚非得細細雕琢不可。

魏姝雖然諒着再無人勝過蕭寶寧,但秉着東道主的公允之心,還是敷衍的用筆杆将畫布挑開,楚瑜那副畫作盈然而現。

衆人好奇地湊過來,一見之下,不禁都愣住了。原來那畫布上除了黑白二色,并無其他色彩,連筆法亦稱不上細致,只是簡潔明快的勾勒出幾塊松石,一株墨蘭,矗立在廣大浩渺的天底下,無端的給人以震撼。

衆人愕然無聲,實在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這副畫作初看似乎平平,但細觀之下,似乎越看越覺韻味,使人恍然如處幽谷,倍生寧靜致遠之感。

論筆法自然是蕭寶寧略佳,但若論意趣,還是楚瑜更勝一籌。不約而同的,貴女們心中皆這般想。

“你們覺得此畫如何?”魏姝臉色難看的問道。

一位小姐正要答話,魏姝迅速地瞥了她一眼,裏頭濃重的警告意味迫使那女孩子垂下頭去。

魏姝這才整理好心情,重新面向衆人笑道:“這樣粗糙的畫也配拿來獻醜,我以為不如公主遠矣。”

她高傲的向楚家兩姊妹擡了擡下颌,“這畫即便拿出去賣,想必也賣不出多少銀子,你們還是自個兒留着吧。”

楚珊本是好脾氣,禁不住她這樣咄咄逼人,眼中不禁燃起了怒火。她冷笑道:“你又懂得什麽叫好畫?不看看你自己的,跟貓爪子爬似的,倒好意思取笑別人?照我說,還是得找更公允公道的人來,否則如何能叫人心服口服?”

楚瑜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姐姐……”

但楚珊正在氣頭上,壓根不聽她的勸告。

魏姝也被她這話激怒了,待要頂她兩句,悄悄放眼四周,卻見衆人臉上似有附和之色,她不免心驚,一時反倒說不出話來。

沉默至今的蕭寶寧忽然開口了,“讓衛尉大人過來評判吧,他最擅長鑒賞名畫,孰優孰劣,一見之下便知分曉。”

“朱大人?可他是……”魏姝不由張口結舌。

“不會的,本宮相信朱大人為人公正,定不會偏私。”蕭寶寧微笑道,似有如無的看了楚瑜一眼。

楚瑜心裏暗暗泛起嘀咕,朱墨這俗人哪懂得什麽叫好畫?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看得出來,沒準為了印證蕭寶寧那句公正,而故意撇清自己,卻去奉承蕭寶寧呢!

楚瑜對自己所作本就信心十足,她自信自己與蕭寶寧平分秋色,甚至棋高一着,她在意的本也不是結果,只要自己心裏知道就行了。可是多出朱墨這個變數,楚瑜反倒惴惴難安,萬一被朱墨當着衆人的面貶低嘲諷,她真的會被氣得吐血。

百感交集中,一襲玉色長衫的朱墨很快就被請了來。

楚瑜不十分看重男人的皮相,直到看清衆女眼裏的憧憬仰慕,她才知曉朱墨這張臉的殺傷力有多大。

連向來跋扈張揚的魏姝都收斂了幾分,寧靜乖巧得像只兔子般。

朱墨施施然從人從中經過,先瞥了眼石桌旁的楚瑜,見楚瑜賭氣不肯看他,這才好整以暇地收回視線,向蕭寶寧施禮道:“公主為何事叫微臣過來?”

“不為別的,只要請大人看看這兩幅畫作,到底孰者更佳?”蕭寶寧還是那副淺淡笑意,她親自引朱墨到石桌旁。

兩幅畫均已工工整整的攤開。

朱墨在宮中見識過蕭寶寧的不少畫作,自然認得公主的筆法,他迅速從牡丹圖上瞥過,繼而停駐在另一幅上。

畫是好畫,可誰的膽子這般大,倒和四公主杠上了?

自朱墨進了院子,楚瑜便羞慚難言,努力縮肩抱臂,企圖減低自己的存在感。她隐沒在石桌旁,簡直像一只無地自容的小鼹鼠。

朱墨只消望她一眼,心中立刻有了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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