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楚瑜此刻就像那做了好事不留名的俠客一般, 悠閑地坐在馬車上閑逛, 不過有一個秘密卻堵得她寝食難安,她不得不伸手拽拽朱墨的衣袖,“那兩個人到底是什麽來頭呀,為何你說那群盜匪遇上他們不會有好下場?”
主意是楚瑜出的,但人卻是朱墨找來的,他并沒向楚瑜透露兩位客人的身份, 只告訴她,讓她放心便是。
話說一半的人最是可惡, 最最郁悶的是, 無論楚瑜如何軟磨硬泡,此人始終不肯松口, 她只能恨恨罵道:“小心眼!”
見她果然急了,朱墨這才大方慈悲的面向她,“你真的想知道麽?”
他那兩汪眼珠裏閃爍的笑意就夠讓人着惱的了, 楚瑜恨不得将兩顆黑葡萄摳出來, 但想知道真相的迫切心情戰勝了怒氣, 她低聲下氣的點了點頭。
“那你先親我一下。”朱墨指了指自己白玉一般光潔的臉頰。
他這樣子倒真像個獻媚邀寵的狡猾戲子呢, 楚瑜無法, 只得敷衍的湊上唇去,在他左側面頰上吧唧了一下, 算是完成任務。
反正比這更羞人的事他們都已經做過了, 沒什麽可害臊的。
朱墨拉過她的手放在膝上,把玩起那五根水蔥似的指甲, 閑閑說道:“李知縣的二公子拐了劉主簿家的閨女私奔,你說這消息大不大,夠不夠令滿城轟動,那些人還能有命活麽?”
楚瑜張開的嘴都快合不上了,她詫異道:“竟有這種事?聽說那劉主簿不是一向對知縣大人忠心耿耿麽?”
“是啊,但是今夜過後,想必就不會像從前那般忠心了。”朱墨輕輕按捏她的掌心,仿佛這雙肉掌對他的吸引力更大些。
楚瑜顧不上這些小動作,只狐疑的望着此人,仿佛他早有預謀似的。她忍不住問道:“那知縣是不是很壞?”
否則朱墨憑什麽和他過不去,他不像會無事生非的人。
朱墨淡淡道:“不算太壞,只不過草菅了幾起人命,搜刮了些民脂民膏而已。”
楚瑜恍然大悟,難怪朱墨會想到來一招狗咬狗了。鬧出這樣的醜事來,李知縣臉上如何過得去,勢必要尋這幾個流氓洩恨,至于他自己卻也落不到好——經過這回,劉主簿這員幹将必定會同他離心了,更別提淪為滿城的笑柄。
盡管兩方面皆是罪有應得,可楚瑜不得不感嘆朱墨的心機手腕,這樣的人實在是得罪不起,和他作對,完全是死路一條。
她悶悶的想了半晌,忽然嘆道:“只可憐了那對有情人,今後怕是再也擡不起頭了。”
私奔當然有傷教化之功,可就連詩經也歌頌愛情的堅貞呢,楚瑜并非食古不化之人,若是情不能已,當然也是可以原諒的。
可惜她這句感慨換來的卻是朱墨的不屑,“連衣食尚且不能自足,何談有情?你不見他們才出來幾天,囊中就已一貧如洗,就算李劉二位不派人找尋,他們自己也會熬不住回去的。”
楚瑜想到朱墨以一副生意人的派頭向那兩人兜售,說可以低價供給他們住宿,那兩人不假思索便答應了,可見真是窮怕了的。
再堅貞的愛情也經不起生活的打磨,何況這兩人的感情未必有她想象中堅固。楚瑜不禁搖首嘆息,覺得自己對人世又多了一層認識。
想到朱墨嘲笑她的天真,她又有些不忿,冷不丁問道:“那将來若是我和人私奔了,你也這樣放心麽?”
“你敢!”朱墨登時眉豎。
他兇起來的樣子着實怕人,楚瑜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下去,“我不敢。”
朱墨仔細看了她半晌,旋複笑道:“諒你也不會,天底下還能找到像我這般相貌英俊,家財萬貫,脾氣又好的夫婿麽?”
他可真是自信滿滿,楚瑜不由翻了個白眼。不過某種程度來說亦是事實,至今為止她還沒見過比朱墨更出色的人物,不是容貌有所欠缺,就是家世略微不足,更不提大多還有一位脾氣兇悍的令堂——從這一點來說,朱墨這樣的無父無母之人倒真是稀世奇珍了。
馬車在下一處城鎮落腳時,成柱往集市上買了一筐橘子,回來分贈給諸人,用的恰是那群匪徒給的銀子。
盼春笑道:“這回他們可真是吃大虧了,白白去了一錠銀子不說,也沒從李二公子身上找補回來。”
“李二公子自己都窮得叮當響,哪來銀子給他們。”望秋脆生生的道,“不過成柱扮乞丐扮得倒真像呢,咱們都差點沒認出來。”
成柱憨厚一笑,不知如何接話。
楚瑜瞅見望秋的目光黏在成柱身上不放,便知這丫頭年紀大了,心也大了。不過現在提這樁事還太早了些,且不提成柱是否有意,她若這樣快為貼身婢女安排婚事,朱墨興許還以為她急着鞏固府中勢力呢,可萬萬不能讓他多了心去。
正想着,耳畔傳來熟悉的一聲,“張嘴。”
楚瑜下意識的張開下颌,一個涼涼滑滑的東西随着朱墨的手指送進來,楚瑜唬了一跳,忙望去時,只見朱墨手裏平淡的剝着一瓣橘子。
真是習慣成自然了,朱墨常常尋各種空隙塞東西給她吃,這樣下去,或許哪日被人灌了毒-藥也不知道。楚瑜含着那片橘肉,吐字不清的道:“我不愛吃橘子。”
尤其是上頭那層薄膜與白白的筋絡。
“所以我給你把皮都去了。”朱墨揚了揚右手,上頭果然沾着淋漓汁水。
他都不覺得惡心麽?楚瑜納悶想着,但是更惡心的是他将那層薄薄的橘子皮塞進嘴裏,還淡定的道:“降火。”
楚瑜都不知該說他什麽好,她從未見過朱墨這樣不遵夫妻之道、不講規矩之人。但是不得不承認,比起單調乏味的夫妻生活,朱墨呈現給她的面貌的确要有意思得多。當然,也僅僅停留在有意思的階段。
愈往南行,沿途所見之景不複先前熱鬧,反倒漸漸給人以蕭索之感,陸續有流民颠簸而過,甚至有大膽的乞丐上來讨些茶飯。出于恻隐,楚瑜總會施舍些吃食或銀兩,可她也明白,這些只能救得一時而已,顧不了長遠。
待進入衡陽境內,眼前的景象愈發凄慘,說一聲餓殍遍野也不為過。這場秋洪來得甚急,沖垮了不少良田與房屋,百姓流連失所,連溫飽都不能維持,一個個瘦得不成人形。
兩人随身所帶的銀兩不多,不消半日,錢財便已散得差不多,只好商議着先到府衙再說。
半路之上,一個滿頭白發的枯槁婦人過來讨食,楚瑜讓盼春将車上剩得的最後一點幹糧給了她,乘便問道:“老婆婆,你們怎麽會弄得這副模樣,知府大人都不管的麽?”
那婦人先是有些懼怕,終究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憤,且見她們是從外地來的,諒來無甚幹系,遂冷笑道:“知府哪裏管這些事,咱們餓咱們的,他樂他的,誰也管不了誰!”
楚瑜與朱墨對視一眼,各自都在對方眼裏看到詫異。
朱墨溫聲道:“朝廷不是撥了赈災銀子下來嗎,難道你們還沒吃上一頓飽飯?”
婦人的聲音越發高亢尖銳,“銀子?誰見過銀子?多的是餓死病死的人,窮人的命不值錢,也只好認命罷了。”
她拄着根削尖了的棗木做杖,一瘸一拐的離去。
楚瑜靜默的坐了半晌,滿腔的怒火幾乎燒穿髒腑,“好一個為國為民的府尹大人,照這般看來,他肯定沒少中飽私囊,恐怕衡陽城的百姓都餓死了,他也不會掉一滴眼淚的。”
楚瑜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從前只在書上看見過這些不公,當真正身臨其境,才發覺比想象中更難令人忍受。
比起她明顯的憤怒,朱墨的安靜就很令人驚奇了。楚瑜只當他善于掩藏情緒,遂不細問。
兩人到了府衙前,自有管事門人上來迎接,那管事一路陪着笑臉,說要是知道二人來得這樣快,一定早早出城相迎。
幸好她們提早到來,若到遲一刻,指不定這些人會将城內布置成怎樣一片升平氣象,到時更看不清真相了。楚瑜一肚子沒好氣,懶得搭理那人,弄得管事等人面色惶惶,不知哪裏得罪了這位尊貴的夫人。
衡陽知府聞聽消息也趕了來,他姓趙,名叫趙克己,但是顯然未做到人如其名——看不出他有多麽克己,但是克扣人民生計是一定的。
趙克己一見面就笑臉相迎,“原來衛尉大人已經大駕寒舍,下官正說讓廚下治一桌好酒菜,好為大人您接風洗塵呢!”
憑心而言,趙克己絕稱不上大腹便便,只是略微有些富态而已。但是在楚瑜眼裏,此人已和一頭腦滿腸肥的肥豬無異,她冷嗤道:“大人太客氣了,有功夫準備好酒好菜,不如想想該如何安置城中的災民才是!”
她這番話說得着實不留情面,趙知府臉上不由僵住,氣氛一度十分尴尬。
楚瑜反倒覺得快意,待要乘勝追擊刺他兩句,朱墨卻用力攥了攥她的手,程度之大,令她痛得險些叫出聲來。
她疑惑望向朱墨,卻見朱墨有意忽略她的反應,而是含笑面向那人,“那便有勞大人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