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趙克己亦怔了下, 不知這夫婦倆搞的什麽名堂, 見朱墨态度和悅,這才重新露出笑容,比了個請的手勢,“大人請往裏邊坐。”
朱墨回頭看了楚瑜一眼,似乎詢問她是否一并進去。
楚瑜哪還有心思吃飯,氣都快氣飽了, 她偏過頭去。
本指望朱墨或者會出言挽留一下她,孰料他卻很鎮定的說道:“內子身體有些不适, 煩請大人準她休息一日。”
“舟車勞頓, 舟車勞頓嘛!”趙克己陪着笑,做出理解的模樣, 一面喚了個媽媽過來,命帶這幾位貴客去廂房歇息。
楚瑜拔腳就走,她真是受夠這種虛僞的空氣了。
雖不曾算準她們來的日期, 但趙克己提早準備, 屋舍已經布置得十分整潔。衡陽算不得遼闊, 但在洪災之前亦是有名的富饒之地, 從牆上挂着的字畫就可見一斑——楚瑜随意看了幾副, 沒有百兩銀子恐怕拿不下來。
這些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罷。
楚瑜撇了撇嘴,命望秋将窗紙打開, 又讓盼春為她打着扇子。
其時已近十月, 天早就涼下來了。盼春手足無措的執着芭蕉扇,苦着臉道:“小姐, 您若是受了風寒,姑爺一定會怪罪咱們的!”
姑爺姑爺,好像眼裏除了朱墨就沒有她這位主子。楚瑜氣咻咻的将扇子柄奪過來,用力揮舞着,頭發絲都散亂成一團。可是她也顧不得什麽形象了,只覺得心火難消:如果說先前她對朱墨的品格尚抱有一絲僥幸的話,現在則是完全失望了。
朱墨飲宴歸來,見廂房的門嚴嚴實實閉着,盼春望秋二人困頓守在外邊,左一下右一下的打盹。
仿佛又回到了新婚之夜,楚瑜對他百般抵觸的情勢。
盼春倏然睜開眼,見朱墨前來,忙欠了欠身,道:“小姐見姑爺您遲遲不歸,已經睡下了。”
果真睡了麽?朱墨有些詫異,繼而見盼春悄悄朝他打眼色,這才會過意來,笑道:“那我進去瞧瞧。”
那廂楚瑜蜷縮着身子躲在被子裏,暗暗埋怨盼春不懂得應變,就不曉得找個由頭将朱墨攔在外邊?偏要放他進來,真是糊塗!
聽到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的聲音,楚瑜忙将頭往裏拱了拱,營造出熟睡的假象。
腳步聲慢慢近前來,那人駐足床邊,卻并沒有說話,仿佛只在沉默的看着。
這壓抑的氣氛真叫人受不住,楚瑜忍無可忍的掀開鋪蓋,怒氣沖沖的看着他,聲音激動得都有些變形,“你還有臉來見我?”
朱墨盯了她半晌,才慢吞吞的道:“你是否覺得我與趙克己同流合污,所以看不起我?”
原來他還有幾分自知之明,但這只會讓楚瑜更加憤怒,她譏诮而尖銳的道:“難道不是麽?”
無論何時朱墨都能維持住可惡的翩翩風度,他反問道:“我在你眼裏就是這麽個人?”
楚瑜并不否認,她對于朱墨一開始就是存有偏見的,盡管在後來日漸的相處之中,這種固有印象漸漸被扭轉了過來,然而今日的這一出,令她美好的希冀都破滅了,一切更是被打回原形。
她喘着粗氣道:“你為什麽不罵他一頓,為什麽還和他一起飲酒作樂?是不是也和這狗官一樣,渾然沒把外頭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楚瑜并非嫉惡如仇的性子,可但凡讀過點書的人都得曉得,大節不可虧,大惡不可作。然而朱墨今日的舉動,實在是叫她失望透了。
朱墨依舊安然看着她,平靜中似乎透露出一絲嘲諷,“你覺得我該怎麽着,立刻将此事上報朝廷,等候陛下派出更清正廉明的人選接應?你知不知道其中得耗費多少功夫,不等陛下的谕旨頒下,衡陽的百姓或許都餓得死無全屍了!或者更有可能,因為咱們打草驚蛇的舉動,趙克己會将所有證據瞞下,我縱使想制裁他也沒辦法,這便是你願意看到的麽?”
楚瑜啞口無言,她的确不曾考慮這許多,只顧着一腔義憤,卻忘了如何才是最佳決策。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然而什麽都說不出來,最終也只是猶豫的道:“你真是這麽想的麽?”
朱墨沒好氣的道:“不是!你要不要一劍殺了我,好看看我的心是不是黑的?”
他真個扔過一把佩劍來。
楚瑜始知自己冤枉了他,并且還把他給惹毛了。好在她也并非沒擔當之人,既然錯了,就應該勇敢承認,遂眼巴巴的望着他,“我錯了還不成麽?誰讓你不提前和我說明的,我哪懂得你們官場上那些彎彎繞繞。”
朱墨冷冰冰的不為所動,仿佛這幾句還不足以令他消氣似的。
楚瑜無計可施,只得放下臉面,從後面抱住他的肩膀,柔聲細氣說道:“您比我大上幾歲,就不能大人不記小人過麽?再不濟,你想如何罰我,我悉聽尊便就是。”
她甚少主動示好,但這回實在是自己理屈在先,不得不勉為其難做小伏低。
女子的綿綿情意,往往能使得百煉鋼化作繞指柔。朱墨的态度仿佛有所松動,目光輕輕自她面上掠過,“真的?”
“當然。”這會兒楚瑜已經猜到他打的什麽主意了,無奈話已經撂下,再退縮亦不能。好在并不會因此就少塊肉,大不了,由他多折騰兩回便是。
朱墨神色緩和了些,但是并沒有立刻向她“讨債”,而是問道:“你餓不餓?”
楚瑜苦着臉點了點頭,賭氣歸賭氣,但身體的反應卻不會以意志為轉移的。
幸好朱墨早有準備,不多時就端了些酒菜進來,在床邊的小幾上放下。
楚瑜望着琳琅滿目的菜色,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但卻猶豫道:“會不會太豐盛了?”
不知怎的,想到城裏還有許多人連粥都喝不上,她卻在這裏大魚大肉的伺候着,楚瑜便有一種負罪感。
朱墨就不像她這樣容易受到良心責備,漠然說道:“反正都是剩的,你不吃,也會拿去喂狗。”
就不能換個好點的比方麽?楚瑜氣惱的看了他一眼,到底還是大快朵頤起來,她沒必要虧待自己的胃。
飽餐了一頓酒飯之後,楚瑜的心情好多了,泰半也是因為沒了良心上的負擔——若朱墨真的淪為她設想中的那種人,那楚瑜寧願以身殉清江水,也不願繼續做他的夫人。
長途跋涉的确是夠累的,楚瑜打算好好睡上一覺,孰料朱墨此時卻不肯放過她了。她不滿的抓起那只放在腰上的手,“那你方才還搗鼓着讓我吃飯,不會早點說呀?”
現在她卻是一點也不想動彈了。
“當然得吃飽了才有力氣辦事。”朱墨無比正經的說道。他一頭鑽進被子裏,精準的摸到楚瑜圓潤的香肩,一口咬了上去,仿佛那裏的肉質最佳似的。
楚瑜欲哭無淚的想着:朱墨晚宴上一定沒有吃飽,現在看起來還餓着呢。
幸好朱墨今晚還算節制,亦即是說,楚瑜次早還有力氣起床——她不起來也不成,昨天就已經商量好了的,她得随着朱墨去參觀粥棚。
不知朱墨昨夜是如何同知府大人交涉的,至少趙克己的态度看起來相當和善,不似初見面時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楚瑜在心底默念了句多行不義必自斃,也不似昨日那般惡行相向,她要成全朱墨的計劃,總不能自亂陣腳,且讓這姓趙的得意幾天吧。
衆人各懷鬼胎道別,夫婦倆便坐上趙克己命人安置的馬車,齊齊向城西的難民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