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但凡執拗起來, 十頭牛也拉不回, 朱墨淡淡說道:“随便你吧。”
他看起來并不在意此事。
楚瑜雖被朱墨的多嘴攪得有些心神動蕩,但轉念一想,朱墨為人本就是多疑的,他能把幾個人往好處想?
救急如救火,那人只是個無辜飄零的小姑娘,自己若瞻前顧後的, 指不定連性命都保不住了。楚瑜定了定神,撤開腳步向粥棚方向而去。
将此事一提, 女孩子忙不疊的作揖, “謝夫人救命之恩,婢子必定忠心耿耿, 做牛做馬來報答夫人。”
楚瑜抿嘴一笑拉她起身,“說什麽傻話,我哪裏舍得讓你一輩子當奴婢, 等過個幾年, 自會回了老爺放你出去, 你無須多慮便是。”
女孩子想了想, 堅定說道:“那麽就當夫人權且買下我這個人, 待我攢夠銀子,再自贖其身便是。”
她一定要将賬算得這樣清楚明白, 楚瑜也只好由她。她信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婢子名叫謝蘭。”女孩子很快答道, 看來她對自己的新身份适應良好。
“謝蘭……仿佛是個好人家取的名,”楚瑜喃喃道, “你家中不該寒窘至此呀!”
謝蘭面上顯露幾分羞慚,“不瞞夫人,婢子祖上也曾做過幾任官,後來因事敗落,不得不靠些小本生意維持生計,原想着積攢些家底,後輩們再發憤圖強些兒,也能稍稍恢複些昔日的光輝,如今卻……”
如今一家子死的死,葬的葬,人影都沒剩半個,更別提振興家業了。
兔死狐悲,楚瑜亦有幾分黯然,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會好的,以後都會好的。”
至于怎麽個好法,她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
謝蘭卻拭了拭眼角的淚,感激的朝她一笑——這女孩子慣于排遣心緒,興許是被生活所迫。
回去的路上,楚瑜順理成章捎上這個新收的侍婢。她心裏很有些陶陶然,覺得自己做了一回拯人于水火的女英雄,只面上不大好表現出來——若因為這點小事就得意忘形,朱墨鐵定要取笑她了。
重回趙府,朱墨自有事去尋趙克己商議,盼春望秋兩個則款款攙着楚瑜下車。
楚瑜在角門處遇見了前來寒暄的趙夫人。
趙夫人生着一副瘦棱棱的身板,肌膚微黑,看起來十分健康,至少證明她的瘦絕非因為吃不飽飯。她殷勤望着楚瑜問道:“姐姐可去粥棚裏看過了?那些人過得可還好吧,不是我自吹自擂,我自家吃的油水都沒那湯桶裏多呢!”
她看起來少說比楚瑜大了七八歲,因此這一聲姐姐聽着格外古怪,何況楚瑜事先已經打聽清楚,為災民添置棉衣胎被、乃至一應衣食住宿都由這位趙夫人親自安排,她生得雖不好看,瞧她那塗脂抹粉的勁兒,想必也沒少私吞油水。
虧她還好意思王婆賣瓜。
楚瑜憶起朱墨的訓-誡,自不便同她當場翻臉,只笑了笑,“夫人宅心仁厚,一定會有福報的。”
反之,若是作惡多端,也必定會承擔惡果。
她牽起謝蘭的手,施施然向東廂房而去——不曉得怎麽搞的,這女孩子手心一直發抖,且低垂了頭,似乎半點不敢與那位夫人對視。
回到房中,楚瑜便直接問道:“你很怕她嗎?”
謝蘭的脖子又倒下去,細聲說道:“先前災禍初起,我父親曾上門前來求助,可惜連趙大人的面都不曾見着,就被這位夫人打了出去,連我也跟着挨了些拳腳。”
她聲音裏微有哽咽,說罷揚起袖管,露出手腕上一道青紫斑駁的淤痕,看來已有些時日。
楚瑜見狀,對趙氏夫婦惡感更甚,從來夫妻體同一心,趙氏這樣刻毒,她相公自然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這時候她當然不會把此種定律往自己身上套。
楚瑜命盼春替她将衣袖拉下,一面寬解謝蘭道:“放心,有我在呢,她不敢将你怎麽樣的。”
事實上楚瑜很懷疑趙夫人是否還記得這個,多半是記不得,可謝蘭自挨了那頓打後,怕她怕得厲害。楚瑜對于這種心理倒是很能體諒,一應外出事宜皆交由盼春望秋二人辦理,減少謝蘭與趙夫人碰面的機會,只留她在身邊服侍。
楚瑜身邊不缺丫鬟,留下謝蘭僅僅出于一時慈悲而已,無奈這女孩子打小就在人情冷暖裏摸爬滾打,生怕被人從好不容易得來的栖身之所裏攆出去,伺候楚瑜十分盡心盡力,倒比盼春等人更要小意殷勤許多。
楚瑜見了頗有些過意不去,拿出些體己銀子,打發人将謝氏一家的骸骨收拾幹淨,好好安葬。謝蘭得知後,自然倍加感恩戴德。
日子過得倒是順風順水,只是趙克己夫婦那頭,楚瑜總有些龃龉。她不及朱墨那般圓滑,見了面很難不表露出惡形惡狀,縱然有意隐藏自己的情緒,心思敏感一些的人難免産生疑窦。
趙夫人就有這樣細膩纖巧的心思,她先前只當楚瑜是從京城來的貴婦,格外放低身段去趨奉她,縱然楚瑜對她愛答不理,她也以為是貴婦人的傲慢作祟。可接連幾次的相處之後,趙夫人漸漸推翻了自己的猜測,楚瑜若是目無下塵,怎會對侍女卻那般和悅體貼,她似乎單純對自己這一家子才不肯假以辭色,只是礙于面子才不得不敷衍着。
妻子尚且如此,做丈夫的自然可想而知了。趙夫人不免憂心忡忡的向夫君道:“你說,朱家那兩口子是不是為了查探些什麽而來的呀?皇帝派他前來,想必總是信得過此人的。”
趙克己笑她婦人無知,自信滿滿的道:“你以為京城的官能清廉到哪兒去?朱墨能夠平步青雲,還不是靠他那張巧舌利嘴麽?哄得聖上高興了,不打緊的事自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譬如這回,皇帝特意派他過來督查,無非為了面子上好看些罷了,揭穿了我,對他又有什麽好處?死人有什麽稀奇,銀子落到手裏才是最實在的,你瞧着他這些時日東奔西走,可曾诋毀過咱們半句麽?”
他取出一只挖耳勺,掏了掏耳垢裏的肥油,鎮定說道:“當然,咱們也不能做得太過了。人命比天大,他說什麽,咱們照着做就是了,馬馬虎虎救回一撥人,再适當分潤于他,這件事便遮過去了。”
婦人也有婦人的見識,趙夫人始終難以心安,“你說,他會不會故意哄着咱們,反過頭卻到禦前告你一狀,那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趙克己想了想,覺得婦人的憂慮不無道理,因道:“這也好辦,讓我想個法子,誘他去喝一場花酒,他要是谑浪笑敖,無所顧忌,顯見得他沒把這件差事放在心上,咱們也好抓他的把柄。他但凡顯出丁點不自在,足可見此人心懷異志,居心叵測,咱們也能另尋出路。”
辦法是好辦法,趙夫人卻冷冷的吊起兩只眉毛,“你想出這個主意,到底是為了試探姓朱的,還是為了圖自己風流快活?”
趙克己當然不能說出兩者兼而有之的話,忙攬着夫人的纖腰,陪着笑臉道:“自然是為了大計考慮,夫人,我對你一向是忠心不二的,你可得相信我。”
趙夫人哼了一聲,懶得理他,兀自向床頭睡去。丈夫的鬼話她聽得多了,與其翻臉吵鬧,還不如聽之任之,只要這知府夫人的位置不倒即可——一個女人活到她這個年歲,還有什麽不明白?
楚瑜卻沒有趙夫人這樣好的性子,得知朱墨趁夜出去的消息,她正卸着妝的手倏然停下,臉色鐵青,跟剛傅了一層鉛粉似的。
“你這話是認真的?”她對着鏡子問道,聲音跟冰鎮過一般。
鏡子後頭是盼春誠惶誠恐的面容,她縮肩說道:“婢子也是聽望秋說的。”
似乎為了佐證消息的确實性,她補充道:“小姐你想必瞧出來了,望秋這蹄子近日一心撲在成柱身上呢,恨不得成柱走到哪裏她就跟到哪裏,今夜成柱就悄悄跟着姑爺出去了,也沒跟小姐您知會一聲,也難怪她起疑。”
成柱是朱墨的心腹小厮,可楚瑜自忖素日對他也不錯,想不到這主仆倆竟然合起夥來哄騙她。楚瑜不禁暗暗咬牙,聲音益發如浸透了寒泉一般,冷徹肺腑,“可知他們往何處去?”
盼春将聲音壓低,“聽府上幾個門童說,仿佛是去了李思娘家。”
但聽啪的一聲,楚瑜那把烏木梳子被她用力折斷了,手上顯出幾條紅紅的印痕,她也不覺得,只陰沉了臉看着鏡中的自己。
好你個朱墨,放着家中的如花美眷不要,倒偷偷摸摸往那龌龊見不得人的地方去。楚瑜聽說過這李思娘的名頭,據說是有名的暗娼,年輕的時候很有些姿色,如今老了不及當年,卻在家中蓄養了幾個出色的姑娘,做起那皮肉銀錢生意來,居然還很是紅火。
楚瑜出身名門,對這些事雖然略懂一二,卻向來諱莫如深,視之如洪水猛獸,想不到自家的夫婿也熬不住饞勁,要往這腌臜地方瀉火去,這叫她怎不氣惱?
楚瑜越想越生氣,心裏跟窩着一團烏火似的。她猝然起身,“替我更衣,我得過去瞅瞅。”
盼春被她的舉動給吓着了,愕然道:“小姐您還真打算去呀?”
這種事心知肚明就好,鬧穿了彼此沒臉,誰家的夫人也不會閑得沒事幹、親自往伎館娼寮裏去捉奸的。
楚瑜睨了她一眼,“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