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盼春錯愕不已, 忙上前一步, “大夫您說什麽胡話,我家夫人求子尚且來不及,怎會自己想法子避孕呢,您不會診斷有誤吧?”

柳大夫頂見不得有人質疑他的醫術,怒火雖未在臉上表露出來,那把長胡子卻一飄一飄的抖動。他哼了一聲道:“姑娘也太把人看輕了, 老朽坐診寶芝堂數十載,手上從無錯案, 還是你家夫人格外嬌貴些, 若看不起老朽,大可請旁人診視便是。”

盼春臉上一紅, 忙道:“婢子不是這個意思。”

楚瑜反倒從方才的震驚中漸漸恢複平靜,只一張臉看起來格外肅然,她沉聲道:“盼春, 将适才倒在院中的土挖一抔來。”

藥是沒有了, 可藥渣還在呢。

柳大夫撥弄片刻, 又捏了一撮放到鼻下細細嗅着, 一面念念有詞, “油菜籽,生地, 白芍, 當歸,川芎……不錯, 果然是防婦人有娠的方子。”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楚瑜還有什麽不相信的。她吩咐人好生送柳大夫出去,回來時臉上已經連一點笑模樣都沒有了,真真是“豔如桃李,冷若霜雪”。

盼春站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可不說話也不成,只得小心翼翼的望着楚瑜臉色道:“小姐您別太着惱了,其中或許有什麽誤會,姑爺他不是那樣的人……”

“誤會?”楚瑜冷笑,秀麗的眉眼在盛怒下帶着幾分尖銳,“罪證确鑿,你還想說我冤枉了他,到底是你糊塗還是我糊塗?”

盼春不敢說話了,這會子楚瑜正在氣頭上,若是沒眼色頂撞了她,自己興許也沒好果子吃。

見楚瑜蹬蹬兩下步入內室,盼春忙也要跟上,誰知楚瑜啪的一下便将房門關上,二話不說将她攔在門外。

盼春低聲下氣的叩門,裏頭的人只不肯應。

這下連她也無計可施了,只好遷怒于身畔的望秋,“都怪你,好好的說什麽身孕不身孕的,偏惹出這樁禍事來!”

望秋感到十分委屈,“我不也是為了小姐好麽?再說了,就算不是今遭,遲早也會翻出這筆舊賬,你以為瞞得過誰?”

理當然是這個理,可是一路上好好的,回到家中偏有許多不痛快。盼春只覺得頭皮發癢,跟有無數只虱子爬似的——這都叫些什麽事呀!

從日中一直到夕陽西沉,楚瑜始終将自己閉鎖在房門裏不肯出來,盼春等人想勸又不好勸,唯有仔細留神,隔一炷香的功夫,便将耳朵貼在牆壁上,聽聽裏頭的動靜:自家小姐并沒有氣得砸東砸西,可是這種詭異的寂靜更令人不安——若是她想不開自尋短見可怎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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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就算懸梁自缢也該有踢倒板凳的響動,事實是并沒有。可盼春望秋并不敢稍離半步:女人家最喜歡鑽牛角尖,自家小姐雖素性爽朗,指不定會因此事萌生死志,她們可萬萬不能看着慘劇發生呀!

如是千回百轉,兩個丫頭心裏倒煎熬得不得了,等到了飯點,正猶豫要不要再叩一道門,誰知楚瑜卻自個兒出來了,見了二人詫異道:“你們杵在這兒做什麽?”

盼春謹慎的望了眼她的面容,“小姐您還吃得下?”

“我為什麽吃不下?”楚瑜淡漠說道,“人是鐵飯是鋼,我可不想做個餓死鬼。”

二人面面相觑,自家小姐秉性孤介,每常因為一點小事都能鬧得天翻地覆,逢到這樣驚人的內幕,反倒表現得和沒事人般,真是奇了怪了。

望秋試探道:“小姐不如等姑爺回來再開席?”

飯桌上最好敞開說話,矛盾解除了,她們這些下人也能安些心。

“不必了,誰知道他早晚才回,咱們且用咱們的。”楚瑜說道。

這話聽起來倒有幾分負氣的意味,可她神情淡淡,很難讓人相信她在真的生氣。

不知怎的,兩個丫頭反倒心跳如鼓,覺得這樣鎮定的小姐迥異往常。

華燈初上時朱墨方回,楚瑜如常在廊下迎接他,寬下外衣,并趕他去淨室,并未有一字半句提起今日之事,回頭卻警告兩個丫頭,“柳大夫過來問診,你們不許向外人提起,否則我絕不輕饒。”

望秋口裏答應着,悄悄向盼春投去詢問的目光,盼春只看着她搖了搖頭——她亦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這一晚并沒有任何異狀,夫婦倆遠道而歸想必是累了,并沒有發出令人面紅耳熱的聲息,除此之外,亦未有吵鬧責罵之語,似乎只是安睡。

然而守在碧紗櫥外的二人皆耿耿難眠,覺得這安寧委實有些反常,好比海上風暴來臨前的平靜,令人心驚肉跳。

晨光微露,楚瑜送走上朝的朱墨,便喚盼春望秋進來為她洗漱,同時漫不經心的吩咐道:“把我這一季置下的新衣收拾出來,妝奁也帶上,此外看看還有什麽好安置的,一并捎上馬車。”

盼春大驚,“小姐您要往哪兒去?”

莫不是一怒之下想私逃吧,那可真是把面子裏子都丢幹淨了。

“哪兒?”楚瑜嫣然一笑,居然異常生動明豔,“當然是回家中去,這裏住不得了,難道楚家也留不得麽?”

原來只是回娘家,盼春松了口氣,現在這麽個情勢,散淡散淡也好,總比鬧得勢成水火要強,不過……她猶疑道:“小姐您不同姑爺說一聲麽?”

“有什麽好交代的!”楚瑜不耐煩的垮下臉,“你把他當成靠山,殊不知他卻把你當成手心裏的玩意兒呢,這樣的人還對他死心塌地做什麽?”

由此,盼春總算聽出來,自家小姐着實生了大氣,連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姑爺,而是一言不合就要回娘家消火去了。

楚瑜瞪着這兩個心腹,“你們若是想留下來,也随你們的意,不過,以後就別再認我這個主子了。是去是留,全在于你們自己。”

她昨日就已打算清楚,今早上聽聞南嬷嬷随買辦去了集市,就立刻籌劃起來,實在也沒有太多時間考慮。

二人忙道:“婢子自然是跟着小姐您的。”

清晨的薄霧尚未散盡,一輛馬車便辘辘駛出朱府的西門。成柱從紅柱旁遙遙望見,忙彎腰致了一禮,誰知楚瑜卻一副愛答不理的神氣,只裝作沒瞧見,引得這忠厚侍從好不納罕:明明去衡陽的路上還有說有笑的,怎麽忽然之間就變樣了?

倒是望秋很想向他透露些許口風,可惜被楚瑜一雙眼睛死死盯着,不得不認命地阖上青簾。

楚瑜走得痛快,心裏可沒有表面那般決然,倒不是畏懼朱墨的反應:他犯下這樣的惡行,還有臉來找她算賬?

只不過,從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未跟家中知會一聲,就這樣匆匆忙忙的回府,也不曉得家裏人願不願意接納她。

一個女人,得不到夫家的垂愛,又得不到娘家的憐惜,她該如何在這險惡世上生存下去?

思緒亂糟糟似扯碎了的棉絮,以致于楚瑜看見國公府門前那兩個石獅子時,下意識的吐了口氣,因為眼前的一切與從前并無分毫變化。

下人們見這位六姑奶奶驟然來訪,雖有些驚詫,卻還是熱烈的表示歡迎:世人最是勢利眼,朱十三權勢煊赫,衆人自然要給其妻室三分薄面。

不知何時,楚瑜心底的那人又變回惡名昭著的朱十三了。她勉強向仆婦們點頭致意,穿過遍布藤蘿花的院落們,便徑直來到三夫人何氏房裏。

何氏剛用過早膳,正在和幾個丫頭商議這一季裁制春裳之事,不料楚瑜冷不丁撞進來,猛然撲到她身上,揪住她裙子便嗚嗚咽咽的啜泣起來。

“這是怎麽了?”何氏的詫異溢于言表。

她亦聽聞楚瑜回京的消息,因念着楚瑜過度勞乏,本想着過幾日遣人過去探問一聲,誰知楚瑜卻一聲不響的自己回來了。

“是誰欺負了你?”何氏撫摸着女兒汗濕的額發,心疼不已。她立刻想起京中寵妾滅妻一類的傳聞,本來這種西風壓倒東風的事也不在少數。

她小心問道:“莫不是朱墨在外頭有了人?”

楚瑜哽咽搖頭,要真如此倒又簡單了,但是這件事在她看來比養外室還要惡劣百倍,所以才會有那麽激烈的反應。

何氏見一時半會兒問不出所以然,只得先吩咐丫鬟送來手巾面盆,款款道:“你先洗把臉,再絮絮的說。”

楚瑜從盼春手裏接過打濕了的手巾把子,茫無目的擰幹,在臉上胡亂揩抹了一把,覺得心情平複了些,正欲對何氏吐露究竟,忽見一個高個兒、黑臉膛的健壯男子踏入門檻,笑道:“妹妹幾時回來了?也不和家中報個喜信。”

楚瑜又驚又喜,“哥哥!”

她以為楚蒙還在西北軍營裏呢,沒想到卻先她一步返回京城,當然這樣更好——楚蒙一向是最疼愛這位妹妹的。

何氏嗔道:“不看你妹妹哭成什麽樣,你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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