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下人通報衛尉大人過來時, 楚瑜正在帳中同何氏閑話, 聞言緊張的揪住母親的衣角,“娘,我不要見他。”
女兒嬌氣,到了緊要關頭,還是得娘家人施與倚仗。何氏愛憐的摁了摁女兒手心,“放心, 這裏是楚府,沒人敢将你怎麽着的。”
她款款整衣出去, 留下楚瑜一臉不安的看着。她不敢面見朱墨, 一方面是出于被欺騙後的憤怒,另一方面也是怕被朱墨的花言巧語重新哄得暈頭轉向。
可是何氏也同樣叫她不放心, 朱墨口齒的威力她是領教過的,萬一何氏聽了朱墨的煽惑,要趕她回去怎麽辦?
總之, 楚瑜此番已經下定決心, 任憑朱墨如何智計百出, 她也堅決賴在娘家不走了。
花廳裏亮着燈, 不算耀眼, 卻是相當溫潤。在那曈曈的光暈下,立着一個氣質更加溫潤的男子, 不說話的時候, 真真宛若谪仙。
哪怕丈母娘對女婿天生苛刻,何氏也不得不承認, 她這位女婿的确相貌過人。
朱墨見她進來,立刻拱手施禮,“小婿見過岳母,不知阿瑜何在?”
他特意趕來國公府,自然打聽清楚了楚瑜的下落。明人不說暗話,何氏亦懶得敷衍,淡淡說道:“她已經睡下了,大人你回去吧。”
卻并沒有提出讓兩人相見,可知她已打定主意要護衛女兒。
朱墨面上竟是一副懵懂無知,“阿瑜莫非身子不适麽,為何不讓她随我歸家?”
何氏好心好意給他臺階下,不想他卻給臉不要臉,做出這天真樣子給誰看?
何氏亦有些發惱,不悅的道:“阿瑜她适才酒醉,我摸着身上還有些發熱,想是着了些風寒,得先靜養幾天才是。”
“那我進去瞧瞧。”朱墨擡腳欲行。
這人看着聰明,沒想到卻不識眼色,興許竟是故意的。何氏展袖攔住他,皮笑肉不笑的道:“不妨事的,我家的女兒還沒這樣嬌貴,可別耽擱了大人的身子。”
見朱墨執意不去,何氏索性将話挑明了說:“大人可知我适才發現一件奇事?那會子請了寶芝堂的大夫上門來看診,那庸醫大夫卻說出滿嘴的胡話來,說阿瑜血脈不暢,難以受孕,皆因服用了阻滞精血的藥物所致,因此這半年來毫無消息,你說這可不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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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換了個說法,但何氏相信,朱墨不會聽不出裏頭的褒貶。
朱墨果然不再裝傻,沉默了半晌,靜靜問道:“阿瑜她很想要孩子麽?”
何氏恨不得将他的腦袋敲開,瞧瞧裏頭裝了些什麽。她幹笑一聲,“瞧你說的什麽話!哪有女人家不喜歡孩子的?阿瑜嫁到你們朱家已經半年多了,至今未生下一男半女,你說她着不着急?”
“可我不是這麽想的。”朱墨認真說道,“阿瑜她尚且年輕,身子骨尚未健全,若早早懷上孩子,臨産時必定艱難無比,我不想看她遭受此等苦楚。”
何氏不禁啞然,原來他打的這個主意,她忍不住問道:“就為了這個?但阿瑜身為朱氏宗婦,總歸是要生兒育女的,否則何以向朱家的列祖列祖交代?”
“當然這是免不了的,但是不用着急。”朱墨坦誠的道,“阿瑜的身子,在我看來比朱家的子息承繼更加重要,因此我可以等。”
這人說話倒是真心誠意的……何氏不由嘀咕,其實朱墨的話不無道理,她想起西街董侍郎家那個美妾,嬌豔如花的年紀,卻在生産的時候血崩一命嗚呼,連孩子也沒能保住,可見這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腳踏進了鬼門關裏。何氏生第一胎已算晚的了,就這樣都還遭了不少罪,可見世道對于女人何等不公。
朱十三能夠悉心考慮到這些,從某種程度而言,倒可見得愛之深情之切,不過這事情辦得也太鬼祟了些,所以才引出許多誤會。
何氏擰眉道:“你既是一片好心,為何不直接對阿瑜挑明呢,反倒恁瞞至今?”
朱墨無奈道:“您也不是不曉得阿瑜的性子,既執拗,又不肯聽勸,我若是明說了,那藥她還肯喝麽?”
這倒是實情,何氏深知自家女兒的性子,對此亦無言反駁,思量片刻後輕輕點了點頭,“罷了,你這番話我會向阿瑜轉述的,今日已經晚了,你且回去吧,等明日看能否回心轉意。”
這其實也就是句囫囵話,朱墨卻仿佛得了保證似的,恭敬地作了一揖,“那便有勞您了。”
他衣袂飄飄欲行,何氏卻耐不住狐疑問道:“你用藥阻礙阿瑜有孕,果真是為了她好麽?”若有似無的提點着,“不是為了給別人修橋鋪路?”
朱墨聽了這好沒道理的暗示,不由啼笑皆非,“連您也這麽想?我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幹,千辛萬苦将阿瑜娶進門來,就為了折騰她一番?我圖什麽呀!”
何氏老臉微紅,都怪女兒疑神疑鬼的,把自己也給繞進去了。她倉促擺了擺手,“去罷,去罷。”
送走這位稀客,何氏便來至女兒房中,将适才的談話一五一十告知與她。
楚瑜聽完,只揉着衣被角出神。
何氏瞅着她道:“現在你該消氣了吧?原本是憐惜你身子孱弱,縱然方法欠妥了些,他也是一片好心,就這樣你還要與他繼續置氣麽?”
楚瑜羞惱一并發作,“娘,他說什麽您便相信了麽?我是您親生的還是他是您親生的?他要是真為我好,就不會哄騙我至今,您可不能被他三語兩語給迷惑了。”
楚蒙在一邊添油加醋,“是呀,娘,早就聽聞姓朱的賊子奸猾無比,您要是将妹妹交出去,那便是中了他的計!”
何氏白他一眼,“你知道些什麽,也敢來瞎攪和?”
可女兒不聽勸,她也沒法子,遂緊緊盯着楚瑜,“既這麽說,到明日你也不肯走了?”
楚瑜再度使出那套眼淚攻勢,雙瞳似綻開的清泉,“娘,連您也要趕我走麽?”她一面哭着,一面将床頭的藍布包袱解開,裏頭是滿滿的首飾銀子,“我也不白住,這些東西都給您,就收留我幾日也不成麽?”
倒是比那戲臺上的戲子還會變臉了,何氏沒好氣道:“誰稀罕你的銀子,你的東西不還是楚家帶出去的東西,羊毛出在羊身上,唬誰呢?”
“是啊,我不也是您身上掉出的一塊肉麽,如今女兒走投無路,可不只有投奔您來了?”楚瑜的五指緊緊黏住她,做出惟妙惟肖的女兒嬌态。
何氏發覺自家的女兒女婿全是一對怪種,且沒有一個是好拿捏的,她最終也無計可施,只能起身道:“我是管不着你了,這日子總得你自己來過,随你怎麽折騰吧!”
楚蒙還在旁喋喋不休的出些馊主意,何氏直接提上他的耳朵,帶上門出去。
楚瑜則坐在床頭出神,有一剎那的後悔浮現心頭,但是很快就被她抛諸腦後了:若是這麽容易就被朱墨打動,那她也太好糊弄了,她也不應自輕自賤到這種程度。
何況,朱十三還沒到她面前來乖乖認錯呢,竟想讓她自發自動的回到家中去,天下哪來這樣便宜的好事——雖然是她自己不給見面的機會。
楚瑜冥思苦想了一回,本想倒頭就睡,但經了今日這種種瑣事,只覺後背癢癢的厲害,竟是得立刻洗個澡不可了。
才拉開門闩,她就被檻外立着的人影吓了一跳,“你怎麽還沒走?”
真是奇了怪了,她明明聽見何氏吩咐人送客,怎麽這人竟有臉賴着不走。
“走了,又來了。”朱墨撞門而入,反手就将門栓給合上,一副甕中捉鼈的架勢。
楚瑜暗暗惱恨,虧她父親年初剛請了一批武功剛強的護院,原來都是群擺設,連個弱質書生也攔不住。
她懶得理他,随手從妝臺上取了根烏木發簪,将散亂的秀發挽上,便欲向外行去。
朱墨執意攔在她身前,陰晴不定的看着她,“你一定不願搭理我麽?”
往常他露出這副神情,楚瑜總會懼他三分,但這回她自覺占住了理,當然不必怕他。她冷冷叱道:“讓開,我和你沒什麽可說的。”
朱墨忽然覺得幾許頭疼,“你還在為那件事生氣,是不是我解釋得不夠清楚?”
楚瑜緊緊地抿着唇,可以理解,但是不代表她會原諒。
“你難道不知道我是為了你好?咱們現在根本不适合要孩子,你年輕尚輕,朝中的局勢也還未定,我不願讓你多一分危險。”朱墨擡手覆上她鬓發,竭力想要安撫她。
楚瑜啪的将那只賊手打落,“說的冠冕堂皇,其實還不是為了你自己的私欲!你之所以不想要孩子,無非是怕我懷孕之後,你就不能暢快了,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