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這又是楚瑜一個靈機一動的想頭, 在前一個想法被朱墨否決之後, 她立刻想到另一個強有力的說辭,更能凸顯朱墨的自私。

她不得不佩服自己腦子靈活。

但是在接觸到朱墨玩味的眼神後,她驀地發現這個理由不是很妥當。

朱墨意味深長的看着她,饒有興致道:“多虧你提醒了我,我還沒想到這個呢,看不出來, 堂堂楚家的六小姐,居然滿腦子都是浮豔绮思, 說我私心過重, 我看你才成日惦記着那種事吧?”

楚瑜恨不得将他踩扁了從門縫裏踢出去,這就是跟無賴吵架的下場, 總能抓住話裏的一點漏洞攻讦不休。更要命的是,楚瑜還不能借題發揮,否則便有失淑女身份。

天知道, 她多想像個市井潑婦那樣破口大罵——可這些婦人的丈夫也沒攔着不許她們生孩子呢!

楚瑜沉下臉, 從櫃裏翻出一套幹淨裙衫搭在手裏, 平板無波的道:“讓我過去, 我得去淨室沐浴。”

旅途之中當然不便随時清潔, 自從回來京城,楚瑜恨不得一天洗十遍澡, 好将身上的蚤虱除去:她在衡陽日日同那些災民接觸, 誰知道有沒有沾染什麽髒東西。

朱墨很有君子風度的讓開道,楚瑜木着臉從他手臂邊經過, 正眼也不看他一下,筆直的向連廊盡頭的淨室走去。

幸好朱墨沒有跟來,她希望朱墨識相一點兒,自己速速離去。

楚瑜泡澡的時候不喜歡有人侍奉在側,小丫頭子将木桶裏注滿熱水,便知趣的出去了。楚瑜則悠哉悠哉的解下外裳,那肚兜更是輕輕一提便拽了下來,露出修長筆直的大腿和白玉豆腐似的胸脯。

慢慢淌到熱水中,楚瑜惬意的調整了下姿勢,仰靠在木桶沿上,好讓頸子更舒服一些。

但是這一擡頭不打緊,她驚恐的發現朱墨穩穩當當的伏在房梁之上,如一只靈活游走的四腳蛇。

她好容易忍下喉中的尖叫,免得将院中人吸引過來,瞪着頭頂的登徒子,“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沒多久,只比你快了一點點。”朱墨慢騰騰的沿着房梁下來,身姿輕盈,卻比壁虎和蜘蛛一類強多了。

楚瑜知道他會些功夫,卻沒想到他的功夫這樣好,難怪他遠行路上那樣安閑,幾個暗衛也似有如無一般。

楚瑜不禁冷笑道:“看不出來,衛尉大人還是一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奇人。”

“不敢當,不敢當,在下只略有些武藝傍身,免于成為刀下亡魂罷了。”朱墨裝模做樣的道。

這倒是,天底下想殺他的豈止一個兩個,楚瑜暗忖,同時注意到朱墨的視線一眼不眨落在自己胸脯之上,忙往下沉了沉,将那渾圓的邊沿蓋住。

其實已經晚了,若朱墨所言不錯,方才她寬衣的風光已被此人盡收眼底。想到此,楚瑜就恨不得将朱墨兩汪賊兮兮的黑眼珠挖出來才好。

朱墨似乎專程為調戲她而來,專揀有的沒的說:“你不是一向最正經的麽?如今有個男人憑空闖到你房裏,怎麽你也不叫人?”

楚瑜剜了他一眼,她還沒這麽笨,小題大做壞了自己閨譽,何況這登徒子還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夫婿,傳出去也只會夫妻倆一同出醜而已。

她這樣鎮定,朱墨反倒不好接茬了,搭讪着上前道:“我幫你搓背吧。”

楚瑜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很累了,連拒絕都懶得拒絕,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

澡豆和胰子的香氣漸漸在室中彌散開來,楚瑜感到自己纖直的後背被那人寬大的手掌輕柔撫慰着,關竅裏仿佛通了一股暖流,四肢百骸無不舒坦,這朱十三,伺候人的本事還真周到,他應該入宮做小太監才是!

楚瑜惡趣味的想着,忽覺肩胛上的蝴蝶骨被人用力摁了一下,麻得她嘤咛出聲,惱怒回頭瞪着那人。

朱墨淡然說道:“手滑了。”

楚瑜表示懷疑,總覺得他識穿了自己腦子裏那些不懷好意的想法,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水尚熱,楚瑜還想多泡一會兒,朱墨卻于無所事事中獻起殷勤來,“要不要我替你洗頭?”

沐發的香膏就擺在架子上,朱墨索性搬了張小杌過來,一手托起她的頭,一手就将榆木瓢舀起熱水往頭發上淋。

他輕輕揉搓着,一邊贊道:“夫人的秀發細膩茂密,是我生平見過最好的頭發。”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這關口還想用甜言蜜語來麻痹她。楚瑜連眼皮都不掀一下,若無其事問道:“你還給別的女人洗過頭嗎?”

“有啊。”朱墨的語氣十分坦然。

還真是一點愧疚之心都不帶呢,楚瑜有些生氣的想着。她到底有些好奇,“那人是誰?”

“是我母親,”朱墨平靜說道,“我也只給她洗過一次頭,她在我很小的時候便去世了。”

楚瑜驀然有些不安,她憶起朱墨清苦的身世,那是她從來不敢接觸的秘密。

楚瑜本想和他繼續擡杠的,眼下只好收聲。

豐盛的泡沫用清水淋洗幹淨,朱墨又拿幹毛巾替她将頭發絞幹,末了道:“要不要我服侍你穿衣裳?”

楚瑜的臉被水汽蒸得雪白,兩頰卻泛出桃粉顏色,不知是熱的還是羞的。她惡狠狠道:“你轉過身去。”

朱墨嘀咕了一聲,“看看又不會少塊肉,你身上哪一寸地方是我沒瞧過的?”

到底還是老實的側過身量。

楚瑜恨不得将這滿嘴葷話的登徒子掐死。她格外警惕,眼瞅着朱墨身形紋絲不動,這才稍稍放心,從浴桶裏站起身來,胡亂用毛巾擦幹,草草将亵衣往身上一裹,正要催他出去,誰知房門猛地被人推開,一個圓盤臉的丫頭進門道:“六姑奶奶您還沒洗好麽,要不要婢子再摻些熱水來?”

楚瑜的心幾乎提到嗓子眼,目光斜斜向後瞥去,見已不見了朱墨蹤影——不知是又爬到房梁上,還是從哪個牆縫裏溜走了。

楚瑜舒了口氣,凝聲道:“不用了,我這就出去。”

這丫頭也夠沒眼色的,貿貿然就敢破門而入,的虧朱墨機靈,不然被人瞧見,成什麽話?兩口子在家中還沒鬧夠,到娘家也不安分,傳出去會被人笑掉大牙的。

楚瑜拖着濕噠噠的身子回到閨房,一路上提心吊膽,生怕朱墨跟上來。

幸好并沒有。

一直到半濕的頭發漸漸幹透,還是不見朱墨進來,楚瑜這才放心,料想那人必定回家去了。

她本以為今夜定能睡個好覺,豈知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竟是久久不能入睡。以前朱墨在身側時,楚瑜每每嫌他黏膩肉麻,如今許是被作踐成習慣了,一時半刻還離不開他。

楚瑜暗暗罵了自己一句,強迫自己盡快入眠。以往睡前的那一劑湯藥,據說還有安神之效,現在楚瑜當然不肯喝了,她可不想被朱墨弄成個不能生育的婦人。

這一夜她幾乎就是在咒罵朱十三中度過的。

楚瑜事前考慮得不甚清楚,後來想起,便讓何氏拿了那方子,請家中相熟的一位太醫瞧過。何氏回來後道:“那方子僅為避孕之用,所用的大多為溫和無害的藥材,若斷了那藥,只需幾日身子便可恢複如常。”

她望着女兒微微笑道:“這下你相信他不是存心害你了吧?”

楚瑜不答,無論其中是否存在誤會,她都決心好好冷一冷朱十三。比起暗裏下藥,她更痛恨的是欺騙,這人簡直拿她當猴耍呢!

原以為在娘家能躲些清淨,誰知朱墨的臉皮仿佛是用擀面杖擀出來的,堅強而有韌性,借口家中廚子病了,每天黃昏時分準時前來國公府蹭飯,楚鎮夫婦亦不好将女婿攆出門去。

只苦了楚瑜,每天的這一頓飯食就被變相剝奪了,她不肯與朱十三見面,當然只能稱病不出,結果仆人端來的每每只剩下殘羹冷炙。

楚瑜只能打落牙齒往肚裏吞。

她知道朱墨這厮是在脅迫她呢,可是她不會就此屈服的,她堂堂楚六小姐自幼飽讀聖人之書,可不是貪圖口腹之欲的人。

可聖人也說“食不厭精,脍不厭細”,卻沒教人餓着肚子。楚瑜望着朱墨手裏散發着袅袅香氣的食盒,心裏油然想到的就是這句話。

她想不通朱墨為何臨睡前總要來攪擾她一番,出入楚府如無人之境,他難道就沒點自知之明麽?

朱墨壓根沒有這樣高明的覺悟,想不到自己會不遭人待見——或者他壓根只是假作不知。只見他撚起一片薄薄的雲片糕,姿勢優美而又利落的放入口中,那模樣如同品嘗人間至味。

楚瑜瞥見他躍動的喉結,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偏過頭道:“你不是說家中的廚子病了麽?”

“這不是家裏做的,是從宮裏帶出來的。”朱墨說道。

宮裏啊……楚瑜想起先前據說是禦膳房贈的一盒點心,口感細致又不甜不膩,讓人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去。

也只有朱墨這樣的身份和厚臉皮,才敢肆無忌憚和禦膳房要東西。

楚瑜正胡思亂想着,朱墨冷不防将半盒糕點遞過來,“想嘗嘗麽?”

“不必,我已經飽了。”廉者不食嗟來之食,楚瑜很有氣節的回絕了他。

“哦,那算了。”朱墨大剌剌的将剩下半盒糕點倒進嘴裏,接着便揚長離去。

敢情他過來一趟就是為炫耀吃食的。楚瑜氣了個倒仰,将枕頭握在膝上使勁捶着,只當那是朱墨的狗頭。

天底下怎麽還會有這種人!楚瑜覺得自己真是飽了,不過是被氣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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