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隔天蘇瀾就收到了寧王妃的請帖。
雖然她以前也沒少參加這種那種宴, 但如今成了親不同了, 去不去, 還得等晚上殿下過來問問他的意思。
如今殿下不止早上會回來和蘇瀾一起用早膳, 晚上也不會等到深夜蘇瀾都睡着就才過來。
睡前倒是能說說話。
誠然,都是蘇瀾在說。
趙燚過來的時候,便見蘇瀾穿着中衣歪在羅漢床上看書,他走過去把書抽出來一看, 是《神農本草經》, 他道, “你, 看這個?”
“是啊, 瀾兒跟着太醫學過幾天的。”蘇瀾跪坐起來,把放在中間小案幾的素雅請帖遞過去,“太子哥哥看看這個, 寧王妃過幾天要辦個賞花宴,請我過去玩呢,太子哥哥,我可以去嗎?”
趙燚放下書, 沒有接請帖, 也沒有看, “你的事,自己決定。”
蘇瀾幽怨地說,“可是太子哥哥不同意,瀾兒不能出東宮啊。”
趙燚立刻就明白蘇瀾在暗示什麽。
他皺眉, 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這件事。
她是太子妃,自然該乖乖聽他話!
但堂堂太子妃受制于下人,那就不正常了。
只是這句話,他還不好答。
免得被她誤會以後什麽都不用告訴他不用他同意,豈不要翻天了!
所以他沒接那茬,只問,“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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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在的,蘇瀾也沒有很想去。
只是一來,她從前和寧王妃,她的大堂姐蘇漪,也算交好,二來,殿下在外名聲不好,就更需要她在外交際,以改變大家對東宮的印象。
蘇瀾連忙點頭,“想去的!”
“想去,”趙燚原本就要答應了,可話到嘴邊,看她兩眼水汪汪,亮晶晶的樣子,忽然想起母親曾經養過的一條小狗,看到肉骨頭的時候,大概也是這副模樣。
尤其她還跪坐的那麽乖巧,真是越看越像!
蘇瀾,小狗。
趙燚忽然起了惡劣的念頭,道,“求孤!”
蘇瀾愣了愣,不太敢相信的吃驚,眼神大概是“你居然是這種殿下”!
行吧,你有惡趣味,我也是能屈能伸的。
她歪着頭,眼珠骨碌骨碌地轉了會兒,拽了一把趙燚的袖子站起來,正好比趙燚高了個頭。
然後就見她拉起趙燚兩條胳膊環住自己的腰,自己則摟住趙燚脖子,身子往前一靠,肉肉的下巴在他額頭上溫柔地輕蹭着,軟軟地撒嬌,聲音如絲絲滑滑的蜜糖,“太子哥哥,求你了,瀾兒想去賞荷花呢,你就答應瀾兒吧!”
答應?
你做夢!
被迫埋到她衣領上的趙燚差點沒憋死,黑臉都黑了。
“你在幹什麽!”他扯開她的手臂,厲聲呵斥。
蘇瀾被吼的一抖,頓時眼淚汪汪,委屈地說,“這些都是太子哥哥喜歡的啊,瀾兒做錯什麽了?”
趙燚“……”
臉更黑了,“誰教你的!”
“自己想的。”
“……”
“以後,不許如此!”他冷冰冰地說。
“為什麽啊?”
若是以前,殿下說什麽就是什麽,但現在,她得問清楚。
“沒有為什麽!”
為什麽?
雖然對着個投懷送抱的小姑娘他不可能會有什麽旖旎的念頭,但他畢竟是正常男人,次數多了,難免有想法!
當然要從根源上杜絕!
“哦。”
蘇瀾垂下頭,慢騰騰地下了地,什麽也不說地就爬上.床,乖巧地躺好,蓋被子,睡覺。
但是,有點睡不着,腦子裏都是趙燚兇巴巴的樣子。
她做的都是他喜歡的事,他不接受就算了,還兇她!
兇她就算了,可話本裏都說男子最無法抵擋的不就是這種親密嗎?
殿下果然還是很讨厭她的!
牽她的手,還親她,縱容她,都是逗她玩呢!
嗚嗚!
她有點讨厭他了!
趙燚再遲鈍,也察覺到蘇瀾的低落和難過,看着她一言不發,垂頭喪氣地去躺屍,不禁反省他剛剛是不是太兇了?
不管怎麽說,那也就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擱別人家裏,還在母親懷裏撒嬌吧?
她……自幼父母雙亡,帶着幼弟在虎狼窩裏戰戰兢兢地求生,唯一一個疼她的姑母又不常常在身邊,還居心不良。
她也挺可憐的!
趙燚反思了會兒,大丈夫能屈能伸,給自己的小妻子道個歉也沒多丢臉吧?再說也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他在她旁邊坐下,這才看到她眼角滑落一滴淚。
無聲的哭泣,往往最能觸動人心。
趙燚替她拭去淚,看着她嘴一扁,很努力地再壓抑自己的哭聲,嘆道,“孤并非兇你,只是……”
只是什麽,他還沒說,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從成親以來,這已經是他最溫柔的語氣,這就夠了。
蘇瀾再也忍不住,一下撲到他懷裏,環着他腰,不停地抽泣,纖弱的身子顫抖的停不下來。
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裳,仿佛灼燙着他的胸膛,趙燚僵硬了一瞬,才勉強放松,神色古怪的,笨拙地揉着她柔軟的發絲,語氣生硬地說,“對不起…”
蘇瀾哇的一聲哭的更兇了,趙燚的臉又黑了,怎麽最近這麽愛哭!這也太嬌氣了!
他更沒想到他眼裏嬌氣的她居然得寸進尺,還帶着哭腔,就兇巴巴地威脅他,“以後不許再兇我了!”
趙燚眉心已經擰成川字。
沒有得到答複的蘇瀾擡起頭,眼淚汪汪的眼睛幽怨地控訴他。
“孤答應……”
蘇瀾驚喜地又撲進他懷裏,“我就知道,太子哥哥對我最好了!”
趙燚剩下的半句“不經常兇你”就這麽,胎死口腔。
太子妃出行是大事,尤其這還是東宮第一次社交,若有差池,丢人的還是太子。
所以,即使薛嬷嬷恨得咬牙切齒,還是十二分的配合着準備出行事宜。
到了賞花宴這天,蘇瀾換好衣裳準備出門,小雪進來說,“太子妃,薛嬷嬷求見。”
蘇瀾并不太詫異,這幾天薛嬷嬷一直忙于她出游的事,也沒見上面,臨出門了,也是該碰個面。
說起來,她還是很感激薛嬷嬷的,盡管她那麽讨厭她,卻還是很用心地幫她準備着,任誰也挑不出半個錯來。
不愧是容皇後留給殿下的忠仆,公私分明得很。
“請嬷嬷進來。”
進來的卻不止薛嬷嬷,她身後還跟着兩人,一個鵝黃衫子,眉眼嬌俏,在薛嬷嬷後頭興奮地沖她擠眉弄眼,正是她見過的薛凝。
還有一個,身量高挑,微微低頭,神色冷如冰霜,穿着太監服,但她看的出來,這本是女子。
就不知是什麽人。
三人齊齊行禮,蘇瀾叫了起後,薛嬷嬷頂着一張刻板的臉,往一旁讓了讓,讓出那穿太監服的女子,“太子妃,這是殿下吩咐過來伺.候太子妃的。”
那女子行了一禮,還是拱手的禮,“奴才井八,給太子妃請安。”
井八?
蘇瀾有些驚訝,這是殿下的人?
“八姐姐會武功?”她問。
“會一點。”井八語氣冷淡,倒是謙虛。
蘇瀾心裏暖融融的,笑容更甜了。
那日她抱怨殿下出門時不讓人服侍她,殿下嘴上不饒人,結果卻撥了個會武功的給她。
而且,據她對殿下身邊人的丁點了解和一點猜測,這些人的名字都以井字開頭,從一開始排下去,數字越小,不是功夫越好,就是跟殿下的時間越長。
井八……
殿下可真是嘴硬心軟呢!
“那……”蘇瀾看向薛嬷嬷,“殿下的意思,八姐姐只是今日來我這兒,還是往後都留在飛羽殿?”
蘇瀾問完話,就覺得薛嬷嬷臉色越嚴肅,果然聽她道,“殿下的意思,井八日後就留在飛羽殿都伺.候太子妃。”
“太子哥哥真好!”蘇瀾甜甜地說,再看井八,笑容也越熱情,“八姐姐,那往後瀾兒就勞你多費心啦。”
井八低頭,拱手道,“伺.候太子妃,是奴才的本分。”
蘇瀾嘻嘻地笑了笑,又看着薛凝,“那薛姐姐呢?”
薛嬷嬷石板一樣的臉有了絲微妙的古怪和尴尬,就聽薛凝聲音清脆地說,“回太子妃,是奴婢聽說太子妃要去賞菏,也想跟着去長長見識,學學本領。太子妃,奴婢可以一起去嗎?”
長見識,學本領。
一個婢女需要嗎?
不需要的。
但如果她将來是殿下侍妾,倒的确可以學學。
之前猜到薛凝特殊身份時,蘇瀾毫無所感,但這會兒,看着薛凝嬌俏的笑容,想到私下裏殿下可能像待她一樣對待薛凝,蘇瀾莫名的,心裏有點不高興。
“當然可以啊。”蘇瀾說,“那現在,就出發吧。”
寧王身份雖然尴尬,但當今延昭帝是個寬仁的,從未苛待幼弟,加上寧王不問世事沉迷詩畫,和延昭帝醉心木雕反而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叫延昭帝倒是也疼愛這個弟弟,是以京城裏的人也沒誰敢輕視他,更何況寧王妃可是大都督的嫡長女,蘇皇後嫡嫡親的侄女,是比蘇瀾還要親的侄女,這等出身,更是讓無數貴女望塵莫及,所以寧王妃辦的賞花宴,非同一般,能拿到帖子前來參加的,皆不是普通的富貴人家。
可饒是如此,這京城的權貴算一圈下來,也有數十人家,家家來個三五主子,數個奴仆,這人數實在不少。
這一大早的,芙蓉園門口已經堵滿了馬車,哪怕都是京裏數一數二的人家,此刻也得乖乖的排隊等候一一進園。
故而,東宮的馬車一出現,就有眼尖的人看到,很快傳開了。
——那個被迫嫁給食人鬼的可憐蟲居然真的來參加賞花宴啦!
——傳聞食人鬼和可憐蟲在養心殿前牽手看來是真的啦!
——不愧是把衛國公迷的神魂颠倒連世子之位都不要的商青詞的女兒!
——不愧是把皇上哄的團團轉連江山都不理的蘇皇後的侄女!
——青出于藍勝于藍居然連食人鬼這尊煞神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了!
——食人鬼和可憐蟲相親相愛十八層快有好消息了吧!
——蘇皇後會不會後悔裝賢良主動把侄女嫁給食人鬼,悔的捶胸頓足啊!
幾乎所有的目光都不可思議地聚焦在東宮的馬車上,還有好多人吃驚的從馬車裏探出了腦袋來瞅,那些目光熾熱得,人坐在馬車裏都能感覺到。
蘇瀾有點不安的樣子,“小雪姐姐,你去看看外邊什麽情況?”
排隊她懂,她也沒想着要仗着東宮權勢插隊,但是,怎麽都感覺怪怪的。
“奴婢這就去。”
蘇瀾的馬車裏除了她就只有小雪和井八,該說的話路上都說完了,小雪一下去,就剩蘇瀾和井大大眼瞪小眼……
呃,也不是,因為井八全程閉眼打坐,八風不動,穩如泰山,襯得蘇瀾這素來很沉得住氣的人也跟小孩一樣半點都坐不住。
蘇瀾看着就不由得感慨,學武之人的毅力與克制果然不同凡響。
真可惜她吃不了苦!
沒一會兒,小雪就回來了,臉上是想哭又想笑的無奈。
“太子妃,外邊很多人都還在排隊等着進園,就是,有人認出這是東宮的馬車,猜到您就在馬車上,挺多人,都挺震驚的。”
就是沒誰前來敘舊,也沒人前來請安!
越來越同情太子妃了呢。
蘇瀾“……”
好吧,原來如此。
太子妃來參加賞花宴的事飛快地傳開,已經不止是在外排隊的人知道,園裏的人也聽說了。
辦賞花宴的主人,寧王妃蘇漪趕緊出門迎接。
不管怎麽說,太子妃都是這世上第二尊貴的女人,怎能讓她和其他人一樣在外久等。
“請問,馬車裏可是太子妃?”小雪回來不久,就聽到有人在外頭脆聲問。
蘇瀾和蘇漪相熟,聽出了這是她陪嫁丫鬟的聲音,沖小雪點點頭,小雪稍稍掀開了點車窗,對着那年輕的女子應是,接着就聽到蘇漪帶笑的聲音,“妾寧王妃蘇氏,見過太子妃。”
“漪姐姐快請起。”蘇瀾還沒下馬車,聲音先傳了出去。
待車簾掀開,她看到一身雪青色半臂齊腰襦裙的蘇漪時,有一剎那的恍然。
這京中貴女,幾乎就沒有姿色平凡的,不過是或嬌俏或清雅或溫柔。
似蘇漪,她一向是爽朗大氣的,像是木棉花,開的熱烈而生機勃勃,飛揚恣意,英姿飒爽,任誰一見,都會贊一句,不愧是大都督的女兒,頗有乃父之風!
但現在她看到的蘇漪,容顏清麗淡雅,眉眼含蓄斯文,連笑容都變是溫溫淺淺,不再是灑脫的豪邁,完全像變了個人。
“太子妃這話可不對,你如今可得叫我一聲嬸嬸。”不過蘇漪一開口的揶揄,又讓人覺得熟悉了。
蘇瀾搭着小雪的手下了馬車,臉有點紅,“漪,王妃娘娘笑話我。”
“哈…”蘇漪朗朗一笑,卻像被掐住了脖子,抿嘴笑,“不敢不敢!妾可不敢讓太子妃在此久等,咱們先進去吧。”
既然主人家都這麽說了,蘇瀾當然不客氣。
園子裏已經有些女客,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賞花作詩,下棋撫琴。
自然也有蘇瀾熟識的,那些好奇的,淡然的,看戲一樣的目光轉過來,讓人沒辦法無視,好在園子夠大,距離也遠。
這時蘇漪道,“咱們姐倆有些日子沒見,今天可要好好說會兒話。”
蘇瀾說,“王妃娘娘方才還說是長輩呢。”
蘇漪嗔道,“就你嘴貧。”
蘇瀾心頭的古怪又湧出來。
若是往常,蘇漪應是妙目圓瞪,“你還來勁兒了!”
紅臺館是蘇漪暫住的地方,臨湖而建,坐在窗畔,看到的便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景色。
和風送來陣陣蓮花清香,沁人心脾。
蘇瀾欣羨道,“這裏風景甚好,漪姐姐可真會享受。”
“這你也羨慕,你若喜歡,随時都可以來,我倒是向往大漠長河,高山雪原,也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機會去看一看。”蘇漪道。
這才是蘇漪會說的話。
蘇瀾看她眉眼掠過一絲愁緒,只能幹巴巴地安慰,“漪姐姐也別灰心,說不定哪天王爺就可以出京,和你一起去看山看海了。”
蘇漪苦笑了下。
蘇瀾忙問,“這是出什麽事了嗎?”
“還能什麽事!還不就是……”
“閉嘴!”開口的是先前那個陪嫁丫鬟,但話才說了一半就被蘇漪厲聲制止,丫鬟滿臉的憋屈和不忿,不甘願地閉上嘴。
“別聽小樓胡說!”蘇漪強笑,生硬地轉了話題,“說起來,我原本是沒想着你會來的,沒想到你真的來了,所以傳言太子對你很上心是真的嗎?”
啊?
蘇瀾有點茫然,“還有這傳言?”
也不怪她不知道,她天天在東宮,等閑不得出,也沒人跟她說外邊的事,她對外邊基本是抓瞎的。
如果真的已經有這等傳言……
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蘇漪看她這呆呆的表情,只覺分外有趣,笑的不停,笑着笑着就嘆了氣,“其實不用你說,單看你這氣色,就知道你嫁給太子以後,過的不錯了。”
蘇瀾看了看她,不太确定地說,“我看漪姐姐似乎臉色不太好,是身子不适嗎?”
“也沒有。”蘇漪的笑卻有了絲淡淡的害羞,那叫小樓的婢女又搶着說,“王妃這幾日分明就不舒服,沒食欲還總犯惡心,小日子也遲遲沒來,這事不好看太醫,可太子妃又不是外人,不如叫太子妃幫忙看看?”
蘇漪有些期待地看着蘇瀾。
蘇瀾已經明白過來了,這不是身體不适,是懷孕了吧?
這倒是好事。
畢竟蘇漪都成親四年了,一直也沒好消息,縱然尊貴如公主,也是會着急的。
只是她雖看了幾本醫書,跟太醫學了幾天診脈,其實醫術很普通,她更擅長的,是制藥。
所以她實在不敢擔此大任!
萬一診錯脈叫人空歡喜一場,豈不是罪過。
但小樓積極的很,蘇漪也滿心期待,甚至說就當是給她練練手,診錯了也無妨,不開藥方,回頭再看大夫就是。
蘇瀾推脫不過,只好硬着頭皮給蘇漪“看病”。
號脈的時候,蘇瀾繃着小臉,看起來有些嚴肅,叫暗自歡喜期待着的蘇漪和小樓也嚴陣以待,不敢出大氣。
可事實上,蘇瀾是故意繃着臉的。
她雖然看病不行,可巧的是,她曾經跟着太醫院院使看過同樣的病人,所以她知道,蘇漪并非懷孕,而是徵瘕之症,其脈可圓滑如滾珠,其人腹有包塊,甚似妊娠之相,可其實,乃血淤所致,且多因情志抑郁所發。
這麽殘忍的真相,她要怎麽說出口啊!
蘇瀾心裏很苦。
很想說一句我什麽也沒看出來。
可萬一蘇漪再請大夫來看,卻又遇到庸醫誤診,歡歡喜喜幾個月最後才發現都是假的!豈不更殘忍?
糾結了半天,她猶猶豫豫地說,“漪姐姐這脈象,看起來倒有些像是滑脈,”
蘇漪和小樓都是一喜,蘇瀾見狀趕緊說,“但是。”
蘇漪心一緊,緊張又有些害怕地問,“是胎相不好嗎?我近幾日的确覺得有些腹痛。”
“疹出來像滑脈也不能保證是懷孕,譬如有種病叫徵瘕,脈像圓滑如滾珠,而且腹中有包塊,看起來很像是懷孕,但其實是血淤所致。”蘇瀾不敢去看蘇漪失望的臉,擠出笑容道,“當然,我疹的也不一定對,漪姐姐還是請太醫看看穩妥些。”
“不必看了。”一陣死水般的寂靜後,聽到蘇漪苦笑說,“我知道你不過是怕我傷心才安慰我,我相信你的本事,你既然說不是懷孕,那便肯定不是。這些天,我既期待着又惶恐着,怕我是別人說的那樣想懷孕想瘋了,就真的有了懷孕的反應,肚子也變大,又害喜什麽的,又怕真懷了,又保不住他。忐忑了這麽久,雖然是壞消息,心也算落定了。我就說嘛,這幾年都沒懷上,怎麽那麽巧這就懷上了。”
“王妃,你別灰心啊!”小樓着急地說,“興許的确是太子妃看錯了呢!咱們請太醫再看看吧。”
蘇漪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太醫是肯定要請的,我還得繼續吃藥,調理身子,才能懷孩子呢。”
看着蘇漪這如落花凋零的神情,蘇瀾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她曾經是多令人羨慕的天之驕女啊,如今也為着生孩子而焦頭爛額,恨不得把藥罐子都挂身上。
怪不得情志抑郁呢。
蘇瀾甚至想到自己,她才成親不到一個月,就被當今天子催生!
此時此刻,蘇瀾不免生出兔死狐悲的悲哀來,憑什麽身為女子,就必須要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呢?憑什麽自己沒有生育,就一定要給丈夫納妾,幫丈夫傳宗接代呢?
五百年後,你的後人還會給你上墳敬香?
墳頭都不知道被挖了多少回,又不知有多少人會在你墳頭開溝建房呢!
與其指望後人銘記你,不若做些利國利民,功在千秋的事,全天下人都會緬懷感恩于你!
“其實,”蘇瀾猶豫了會兒,委婉地說,“夫妻若沒有子嗣,也未必就是女子吃藥就可以解決的。”
蘇漪遲遲沒有懷孕,頭上又有個強勢的貴太妃婆婆,蘇漪再怎麽硬氣,也只能忍氣吞聲地給寧王納了兩房侍妾。
可過去這麽久,那兩個侍妾也沒有任何好消息傳出來。
那真相,可真就耐人尋味了。
雖然男子不育十分傷臉,但若真是如此,至少蘇漪的壓力會小很多,而吳貴太妃,也就不能再逼着蘇漪給寧王納妾了。
蘇瀾眼看着蘇漪愣了愣,茫然許久,放空的眼眸漸漸有了神采。
蘇漪當然想要一個孩子,但她當然也不願意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丈夫!
只是人生無奈,哪有十全十美,難免有缺憾,難免做一些妥協。
可既然,反正她都生不出來,那當然最好是誰都不能生!
如果,如果的确是王爺的問題,那就不會再有納妾,婆婆更不能逼她接納那個人入府!
她原本就懷疑過會不會是王爺的問題,只是開不了口叫王爺看大夫,既然蘇瀾這般說,應該是很有把握了!
左右都不能生,以後過繼個孩子就是了。
想通這一關節,蘇漪整個人就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一朵即将凋零的花又重新盛放。
“瀾妹妹說的是呢,很多時候啊,咱們女人就是太為難自己了,憑什麽就一定是女人的問題,憑什麽就咱們女人吃苦!”蘇漪拉着她的手,一副過來人的語氣,“你聽姐姐一句,你還小,又才成親,千萬別急,也千萬別有壓力,子嗣的事,慢慢來。”
蘇瀾“……”
看來延昭帝賞給她一尊送子觀音的事都知道了。
恰在這會兒,有丫鬟進來禀報,“啓禀王妃,貴太妃聽說太子妃來了,請太子妃過去說話呢。”
蘇漪一看這人是貴太妃身邊伺.候的,還不是多體面的大丫鬟,蹙起了眉,有幾分不悅,“婆婆雖是長輩,可太子妃畢竟是太子妃,什麽叫讓太子妃過去!你這傳話的人也未免太不懂事!你去回母親,就說我央着太子妃下棋,就不過去了。”
丫鬟微微愣了下,心想前幾日王妃還是個受氣包的樣子,貴太妃說什麽都不敢反駁,怎麽今兒個又敢回嗆了?還下棋呢,她進王府這麽久,就沒聽說過王妃有碰過棋!
小樓是知道蘇漪為何又敢嗆回去了的,別說王妃,就是她也底氣足了許多,見丫鬟不動,立刻瞪過去,“還不去?”
丫鬟如夢初醒,立刻撒丫子跑了。
沒了外人,蘇漪立刻搖頭,一副很無奈的神情,“我這婆婆啊……”
還當自己是當年的寵妃呢!連太子妃都敢使喚!也不看看如今的太子是誰!
吳貴太妃這邊剛和一些貴婦到湖畔石舫裏品茶賞菏。
昔年她是先帝寵妃,連皇後也要避讓三分,便越發的目中無人嬌縱跋扈了。
誰知樂太子謀反案一出,雖然太子死了,幾個成年王爺死了,皇後也死了,可沒想到先帝沒活幾年也死了,還死活嫌她兒子太小不肯傳位給她兒子,還想叫她殉葬!
也是她命大,茍且活了下來,但也只是活了下來而已,哪怕延昭帝待他們母子尚可,到底不如從前,再也沒有人圍着她捧着她,也再不是什麽華裳美飾都先送到她這兒來讓她選了,連住的地方也遠遠不能和以前的宮殿相比。
她過的日子那叫一個苦巴巴。
直到蘇漪嫁給了她兒子!
手握天下兵馬的大都督的愛女嫁給了她兒子!
她終于又翻身做了主人,縱然不能跟蘇皇後,跟她當年比,但是,她俨然又是京中第一貴婦,誰看到她都得恭恭敬敬。
就連周夫人,蘇漪的母親,也得客客氣氣地哄着她!
不然,她一句蘇漪入府四年不曾走孕,就可以讓兒子娶了她的外甥女做側妃,叫蘇漪再也不能在王府裏作威作福,常常連她這個婆婆都不放在眼裏!
所以,吳貴太妃最近越發的飄飄然了,聽說太子妃也來這賞花宴,就叫人去把人請過來,也彰顯彰顯她這貴太妃的氣派——
縱然她現在只是貴太妃,兒子也無權無勢,可不管是當年的太子妃,還是如今的太子妃,還不是她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吳貴太妃如今剛剛四十年紀,可看起來仍是美貌動人,體态婀娜,妩媚不減,此刻她歪到貴妃榻上,一件繡大紅牡丹齊胸襦裙的領口往下滑了些,露出美妙的溝壑,叫幾個年輕婦人看的眼睛都直了,恨不得挖過來粘到自己身上。
要死啊!
這把年紀還這麽凹凸有致,挺翹豐.滿不下垂,怪不得先帝當年那麽寵愛她!
可是可是,你都四十了,先帝也駕崩了,你這樣,真的太暴殄天物了啊!
吳貴太妃雖然得延昭帝優待,可以離宮住進寧王府,但畢竟是太妃,一般不便離開王府去參加別人家的宴會,不過自己家的就沒關系了。
就是可恨蘇漪不喜歡,王府一年也辦不了幾回,也就是近段日子她有求于自己才辦了這麽個賞花宴,叫她才又有機會在這些貴婦面前再炫耀。
吳貴太妃欣賞完大家羨慕嫉妒的神态,悠悠然開口,“都別站着,坐吧,嘗嘗我們寧王府的木瓜炖牛乳。大家可別覺得這就是普通的甜品,其實這木瓜啊,潤膚養顏的效果特別好,尤其以青木瓜為佳,用牛乳炖了每天吃上一盅,不知勝過面脂香粉多少!大家看看我,”她一面說,指腹輕輕彈着臉上肌膚,營造一種吹彈可破的嫩滑,還別有所指地掃了眼自己傲然挺立的胸部,“這個年紀還能保持這個身材,全靠它!”
大家都是貴婦人,在外也要矜持含蓄,但大家也都是女人,誰不想青春永駐,永遠是個二八少女,跟夫君恩愛如初啊?
聽到吳貴太妃大大方方地分享自己的秘籍,一個個的,紅光滿面,激動的只能用眼神表達,真的嗎,就吃這個就行了嗎,我也要試試,我也要試一試!
吳貴太妃滿意地看着這些貴婦急切又假裝斯文得端起小盅快速又優雅地吃起來,包括周夫人,心裏不屑得冷笑:就這些人,天天端着個正妻的賢惠架子,嘲笑鄙視她這種以.色事人的,結果,還不是一副德性?
就是向來鼻孔朝天的蘇漪,得知她想讓兒子娶了外甥女做側妃,不也低下高傲的頭顱,甚至東施效颦,學外甥女做一個清淡纖弱的模樣,來博得夫君寵愛?!
一想到一會兒她那高貴的兒媳婦會在衆人面前對她如何的奴顏婢膝,她就激動的不行。
話說回來,這麽長時間了,人也該來了吧?
吳貴太妃才這麽一想,就看到傳話的丫頭回來了,不過,怎麽就她一個人?
“娘娘。”丫鬟褔禮道,“奴婢去請了太子妃和王妃,可太子妃說,她可是太子妃,萬萬沒有過來給您請安的道理,還拉住王妃叫王妃陪她下棋呢。”
丫鬟答話時迅速瞥了眼周夫人。
她可不傻,她畢竟是王府下人,王妃是王府當家主母,什麽人能得罪什麽人不能得罪她清楚的很,這口黑鍋當然只能扣到太子妃頭上了。
對不住啊太子妃!
丫鬟心裏默默地說。
吳貴太妃的臉當場就青了。
好個蘇瀾!嫁了太子就敢拿喬了是嗎!趕明兒她就讓兒子上書彈劾她目中無人不敬長輩!
周夫人看到吳貴太妃的臉色就覺得心裏一陣痛快,叫你得意!看吧,踢到鐵板了吧!
不過,也不對啊,瀾姐兒那孩子不像會辦這種事的人啊!
她瞥了眼那丫鬟,丫鬟低着頭,什麽表情也看不到。
罷了,管她呢!
周夫人就皺着眉說,“瀾姐兒這孩子也是,雖然她的确是太子妃,品級更高,可太妃您可是她長輩,她怎的能這般目無尊長!實在不像話!”
吳貴太妃就覺得這話有些不對,可一時也沒品出哪兒不對來,于是陰陽怪氣地說了句,“像不像話的,不也是蘇家的家教,一脈相承!”
就算蘇瀾不肯來,蘇漪還不能把人給綁來啊!叫她丢這麽大的臉!看她回頭怎麽收拾她!
周夫人給氣的,張嘴就要駁回去,可一想到女兒的苦,又生生咽了下去,心裏直罵蘇瀾是個惹禍精!
好在在場的都是人精,你一句我一句的就把這事給岔過去了,很快又哄的吳貴太妃笑眯眯。
一直到中午開宴,大家都聚在湖畔依山傍水而建的澄晖閣。
“喲,這不是太子妃嘛,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太子妃娘娘恕罪。”一看到蘇瀾,吳貴太妃就想起之前被落面子的事,氣的肝疼,尤其看到這個小丫頭嫁給東宮那尊煞神後居然還過的如魚得水,容光煥發,越發顯出傾城姿容,襯得她容顏衰老人老珠黃,她就想掐死她!
蘇瀾知道她為何陰陽怪氣,也沒什麽好說的,微微颔首,溫婉甜軟地說,“貴太妃娘娘請起!您是長輩,不必如此大禮的。”
即使之前有人覺得蘇瀾仗着身份不敬長輩,可此刻一對比,誰會不原諒一個嬌嬌軟軟有禮有貌可愛的小姑娘呢,誰又不會覺得這老婦人好小氣好刻薄跟個小孩子較勁!
再說,人家就是比你尊貴啊!難不成皇後來了也要過來給你請安?你怕不是忘了自己是什麽尴尬身份了吧?
偏偏吳貴太妃還沒察覺大家的态度改變,繼續刻薄地說,“馬上就要開宴了,不過以太子妃的尊貴,怕是看不上這些粗鄙的食物,真是怠慢了!”
“母親,您這頭風病又犯了吧?來人,帶太妃回去休息,免得再吹了風又着涼了,回頭讓王爺擔心。”
對上吳貴太妃“你瘋了吧你哪來的狗膽敢這麽對我”的表情,蘇漪淡定地一揮手,立刻就有人把吳貴太妃強制請走,連哼哼的聲音都只是虛弱地掙紮了一下就湮滅無息。
這老妖婆!
別說她如今心裏有譜不會受制于她,就是還被她威脅着,她也不會眼看着她繼續丢人現眼下去,毀了夫君好不容易得來的好名聲!
不過,這一幕似乎也不是第一次發生,大部分人看到了也跟沒看到似的,都沒什麽過于驚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