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原來是柳伯伯。”蘇瀾照樣福了個禮, “方才晚輩失禮了。”

柳平之又長揖, “草民不敢當。”

呂山長在一旁大笑, “你們就別拜來拜去了, 都是自家人,別不別扭。”

蘇瀾笑道,“呂伯伯教訓的是。”

“對了丫頭,你之前的信我已經收到了, 聿哥兒的事我也同意了。怎麽今天又跑一趟?”卻沒有疑問, 太子都被幽禁了, 你個太子妃怎麽還能往外跑。

蘇瀾微微讪讪, “這事說來, 晚輩有些不好意思。其實還是因為聿哥兒的學業。他雖然停學一年,可我又怕他整日無所事事,荒廢時光, 所以想跟呂伯伯求一位先生繼續教他功課。”

呂山長的笑容慢慢淡下來,意味深長地看她,“你可知道你如今從南山書院請一位先生去東宮意味着什麽?”

蘇瀾一愣。

被呂山長這一提醒,才猛地想起她曾經早已看清楚的事。

——娶了她, 如果殿下手斷了得, 就能收攏外祖父的學生故舊。

而南山書院的先生以呂山長為首, 或多或少都與外祖父有些關系,若是南山書院的先生去了東宮,那就意味着,南山書院投了殿下陣營!

只因過去了這麽長時間, 又是殿下忽然提起,她都沒去細想。

殿下……

蘇瀾吸了口冷氣。

不會的不會的。

蘇瀾告訴自己,以殿下為人,根本不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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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殿下如今主動示弱,韬光養晦,絕幹不出向南山書院示好這麽高調的事來。

只怕殿下當時随口一提,自己都沒想到這一茬。

蘇瀾心裏一定,笑着福身,“是晚輩考慮欠妥,多謝呂伯伯提醒。”

呂山長欣慰地點頭。

他剛才也在仔細觀察蘇瀾,看出她的茫然,震驚,思索後的淡然。

那就好。

“其實……”柳平之忽然開了個口,被呂山長怒目一瞪,笑道,“時間也不早了,瀾丫頭這個時候來,想必也不急着回去,委屈委屈,就在書院暫住一晚,我這就去叫你伯母給你準備房間。”

“叨擾呂伯伯了。”

柳平之卻似不懂呂山長的阻止,無奈道,“師兄何不讓我吧話說完……”

“你不必說!瀾丫頭先去用晚飯,我與你柳伯伯還有事商議。”

“晚輩告退。”蘇瀾乖巧道。

“等等。”卻又被柳平之叫住,“師兄,我如今一介白身,也非書院中人,便是你現在阻止了我,我也能自己找上太子妃。”

蘇瀾已經猜出他話裏透露出的意思,不免吃驚。

柳先生願意給聿哥兒當先生?還是去東宮?

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當然,如果柳先生願意,她自是十分歡喜。

不過呂伯伯好像不太樂意。

呂山長被駁的無言,再想狠狠斥罵,又實在太不顧世侄女的顏面。當下也只能兇狠地瞪着,卻又做不到甩袖走人。

呂山長不再說話,柳平之淡淡一笑,長揖道,“草民不才,讀過幾本書,還可教小世子識幾個字,太子妃若不棄,草民毛遂自薦,願教小世子讀書。”

心中猜測被證實,蘇瀾難掩驚喜地說,“先生纡尊收了舍弟這個學生,實是舍弟之福,晚輩感激不盡,先在此謝過先生。晚輩必當督促舍弟一心向學,絕不辜負先生。”

柳平之淡然點頭,“太子妃客氣了。”

“行了行了。”呂山長煩躁地擺手,“既然都定下了,該幹嘛幹嘛去,別在這兒叽叽歪歪個沒完。”

“是,晚輩先行告退。”既然目的達成,蘇瀾也不在意被人“嫌棄”,利索走人,只是剛走兩步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忙折回去,被呂山長一頓斥,“還有什麽事!”

蘇瀾讪讪一笑,從袖袍裏取出一本巴掌大的書遞過去,“呂伯伯,聿哥兒雖因故停學,但實屬不該,這是晚輩替聿哥兒奉上的賠禮,還請呂伯伯勿怪。”

之前送聿哥兒來書院讀書,呂山長就已經收過她的禮,也是這樣大小的東西,只一瞥,呂山長就屏住了呼吸,待看清封皮上的字,狠狠地倒吸了口氣。

這,這可是已經不傳世的孤本啊。

即使之前已經收過兩本,呂山長還是震驚的有點不知所措。

這丫頭,手筆也太大了!

雙手下意識地就伸出去,做出十分珍惜珍愛的小心翼翼的動作。

可在觸碰到封皮的時候,手又一顫,到底還是記着雙方的身份,很猶豫到底要不要收。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

這禮,不能随便收啊!

呂山長眼睛都恨不得長到那禮物上的神情很是讓柳平之困惑,往前探了探身子,也想看看究竟什麽東西能讓他那淡泊名利的師兄失态到這種程度。

結果……

“這,這不是……”柳平之失聲叫出來,幾乎是呆若木雞地看着蘇瀾,這樣珍貴的東西她哪來的?

但絕對不會是老師傳下來的!

呂山長聽到柳平之的聲音,略感欣慰地差點流下老淚。

上一次蘇瀾拿了兩本書出來時,他也如此失态。

好在好在,有了一次經驗,他這一次淡定的多,沒在師弟面前太丢臉。

但一想到柳平之在這兒,他就又心痛。

他很清楚,蘇瀾說是賠禮,其實是為了給蘇聿請先生送的禮,可如今先生不是從書院出的,他沒那個老臉去搶別人的東西啊。

雖然,他的确很想收。

蘇瀾仿佛看出呂山長暗地裏的捶胸頓足,溫言道,“呂伯伯放心,這只是晚輩的賠禮罷了。”

呂山長猶豫幾許,到底還是沒能敵得過這本書的誘-惑,嘿嘿笑着搓了搓了手,“那老夫就不客氣了。”

柳平之看着他那如若至寶的傻樣,心裏沒忍住犯了點酸氣,幽幽地看着蘇瀾,“我這做先生的……唉……”

蘇瀾忍不住笑,“柳伯伯都是聿哥兒的先生了,還怕看不到這些書嗎。”

意思是,她那兒還多着呢,不用急!

柳平之雙眼一亮,呂山長就……唉,如果他不是南山書院的山長就好了!

“行了,趕緊走吧,老夫現在不想看見你!”呂山長黑着臉喝道。

柳平之嘲道,“師兄未免有失大儒風範啊。”

呂山長怒目而視。

蘇瀾輕輕一笑,“晚輩告退。”

待蘇瀾走遠,呂山長氣也消了,看着柳平之,幽幽長嘆,“你這是…何必呢。”

柳平之神情淡然,“師弟周游數年,身無分文,正想賺幾個束脩錢喝兩口清酒。”

呂山長卻是被他這敷衍的态度氣的吹胡子瞪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而後又是一嘆,“弟妹已去了多年,你也該考慮考慮續弦了,有個人對你噓寒問暖,不好嗎?”

柳平之垂下眼簾,遮去慢慢無邊的落寞,淡淡笑道,“天下雖大,要找個能說話的人,卻難。師兄與嫂嫂鹣鲽情深,這其中困苦,自是不懂。”

呂山長想起那位只有數面之緣的弟妹,想起妻子曾說過的話……好好的姑娘家,滿懷憧憬地嫁了他,即使平之對她關懷備至,又從不納妾,卻終究還是郁郁而終。

唉,也罷。

他雖然心疼師弟孑然一身,也該可憐可憐那些好姑娘。

誰還不是父母的心頭肉啊。

平之這一身才華,除了青詞師妹,又有誰能與他共話。

想起這個,呂山長忽然心神一凜,猶豫了又猶豫,極其嚴肅地說,“你的事你自己做主就好。但有件事我必須給你提個醒,瀾丫頭是你晚輩!”

柳平之一愕,明白他的意思後啞然失笑,“師兄,你真的多慮了。”

蘇瀾再怎麽像她,無論樣貌,性情,才情如何的酷似,終究也不是她,他斷不會移情晚輩。

南山書院建在山腰上,夜裏比在東宮還要涼一些。

用過晚膳,蘇瀾早早就沐浴,穿戴的整整齊齊,坐在窗前看書。

過了會兒,小雪輕聲說,“太子妃,夜深了,明日再看吧,仔細傷了眼睛。”

蘇瀾看了看時間,剛過亥時,收好書,叫來井八,“八姐姐,一會兒你去和其他人說一聲,今晚不管發生事,我沒叫人,都別進來。”

“太子妃?”井八驚道。

蘇瀾微笑,“聽我的就是。”

井八猜她是有什麽安排,并不多問,但又不放心,“如果有危險怎麽辦?”

蘇瀾眨眨眼,“我會叫你的。”

井八又想起她不知哪兒來的自信,沉默一會兒,只好依她,但還是再三囑咐,如果覺得不對一定要叫人。

她可還記得中秋那晚,井大和井二不顧太子妃的死活,各自杖一百,即使都是武功高強之人也去了大半條命,到現在都還躺着養傷下不了床,只是沒人敢在太子妃面前嚼舌根,所以太子妃還不知道。

就是她自己,也是太子妃那句她的人他自己罰,殿下才暫時沒處置她。

她可真是怕了太子妃會出事。

蘇瀾卻是沒法理會井八這些想法的,她必須要見一見羅剎人。

窗邊已擺好棋盤。

皎潔的月色灑下一地銀霜。

蘇瀾把一些棋子放到棋盤上,剛停下來就聽到一個粗啞的聲音,“太子妃好記性。”

蘇瀾的手微不可查的顫抖一下,擡頭,果然看到一張羅剎面具。

即使心裏有準備,大晚上的再見到,也還是被吓得不輕。

她咽了咽口水,擡手指着對面,“先生若不嫌棄,就繼續上次未完的棋局。”

羅剎人撩了下袍子,在她對面坐下,落下一子,“太子妃看到在下似乎一點也不意外,看來小世子還是出賣在下了。”

蘇瀾笑了聲,“先生這話不對,舍弟與我乃血脈至親,最信任的人自然是我。”

也不知哪句話觸動他了,蘇瀾感覺到他的目光有微微凝滞,聽他淡淡嘲道,“既然血脈至親這麽重要,卻還維護太子?”

“那麽先生呢?”蘇瀾擡眸,目光有如這滿地銀霜,美的動人心弦,卻絲毫沒有溫度,“先生又是投靠了誰?皇後娘娘,還是齊王,或是寧王,又或是梁貴妃等等諸人?”

“那又如何?”羅剎人摸索着手上的棋子,聲音有點冷。

“我與殿下,乃聖上賜婚,我一介孤女,如何違抗?成親當天,有人在東宮行竊,為逃生打開獸園,不知慘死多少人,即使我,若非殿下出手相救,也已是孤魂野鬼一個。殿下于我,乃救命之恩,我維護他,本也應該。但你呢,卻是主動投靠他們,不惜算計無辜,算計無辜血親,愧對先祖的,其實是你!我說的對不對,商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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