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蘇瀾重寫的那封信, 是以容皇後的口吻寫給太子的, 寫于容皇後病逝前夜。

話不多, 字裏行間都是對幼子的不舍, 盼他平安如意,一片舐犢情深,讓人動容,但她就快離開人世, 沒了母親, 沒有母族庇佑的太子又該如何在深宮裏生存下去?萬般無奈之下, 才說昔年她曾幫過大都督一點小忙, 若實在走投無路, 可求助于大都督。

只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太子從來沒有求人幫忙,直到如今, 實是已經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看到這封信,蘇牧着實有些意外,當年容皇後所幫他的,又豈是她雲淡風輕的一句些許小忙?

不過這也的确是容皇後的為人, 想必若不是當年的意外, 她根本不會對誰提及此事。

只是, 蘇牧的反應,也僅此而已。

他随手就放下信,“你想替太子求我,真到了那種時候, 叫我倒戈相向?”

蘇牧的平淡反應,實在叫蘇瀾心涼,嗓音都變得幹澀,“也,也不是倒戈相向,只是希望大伯父保持中立就好。”

蘇牧淡笑,把信還給蘇瀾,“我還是那句話,太子在,由他監國,合情合理,但太子亦昏迷不醒,皇後就是最合适的人。”

“大伯父……”蘇瀾還想再求求他,蘇牧已經起身,一副送客的姿态,“太子妃,已經過了子時了,您該回去了。”

蘇瀾失望不已,但是,也不是沒有預料。

畢竟,人家血脈親緣,一母同胞呢。

忠義這東西,他們這一家子人有嗎?

“出來吧。”蘇瀾走後,蘇牧又坐了回去,端起了茶杯,喝了口清水,淡聲道。

聲音落,書架後走出個人來,卻是已經離京兩年寧王妃蘇漪。

“父親,您真的打算幫姑母造反?”蘇漪還一副被這個真相震到了許久不能回神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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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說過?”蘇牧淡淡睨她。

蘇漪給噎了一下。

蘇牧的确沒有明确地說出來,但那意思,也差不多了啊。

“那您到底是什麽意思啊?”蘇漪不懂,就問。

“沒什麽意思。”蘇牧道。

蘇漪“……”

蘇牧瞥了她一眼,明明白白的就是“你怎麽這麽笨”的眼神,“你想想,以父親今時今日的地位,不管是你姑母,還是太子,為父都不需要從龍之功來穩固蘇家的地位,所以,為父何必摻合這些事?”

那倒是。

蘇漪恍然大悟,可跟着又更不明白了,“既然如此,父親為何暗示太子妃你會幫姑母?”

“我有嗎?”蘇牧的表情,極其認真,讓蘇漪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什麽,可是,她沒有誤會啊。

“你再想想。”

太子在,太子監國合情合理,太子昏迷不醒,皇後最合适。

蘇漪忍不住重複蘇牧的話,卻越想越糊塗,“父親,您雖然這樣說,可太子已經……”她忽然頓住,一雙眼睛越瞪越圓,“父親,您的意思,太子他……”

他昏迷是假的?

蘇牧嗤笑了聲,意思是現在才反應過來,真笨!

“不然,你以為太子妃還來求我,有什麽意義?”

“是哦。”蘇漪嘆道,“如果太子真的出事了,那最疼她的就是姑母了,她應該巴不得姑母成事才對。”

蘇牧差點被水嗆到,蘇漪滿臉不解,“我說錯什麽了?”

蘇牧“……”

他心裏也嘆了口氣,果然是沒人疼的孩子才早熟,他這長女雖然聰明,到底還是有些單純。

“沒什麽。”蘇牧反問道,“你回來也有幾天了,什麽時候回王府?”

蘇漪一撇嘴,“我去那幹什麽?要不是當初自己眼瞎求了聖旨賜婚,早跟他和離了。這次回來,也只是看看父親母親,沒想到恰好遇上這些事。等時局一定,我就走啦。”

蘇牧看着她,想了想還是替寧王說了點好話,“寧王當初是糊塗了點,不過這兩年,為父兩眼旁觀,寧王是真醒悟了,去歲元宵還跟皇上請旨離京尋你,只是沒遇上罷了。”

蘇漪垂下眼皮,一瞬後又是那副漫不經心有點嫌棄地說,“沒遇上就說明沒緣分。我都已經不喜歡他了,何必還要委屈自己跟他過?”

這回反倒是蘇牧給噎了,不可置信得問,“你還真喜歡別人了?”

蘇漪頓了頓,擡着下巴,頗有些嚣張地說,“那又怎麽了?”

蘇牧“……”

雖然他是蘇漪的父親,但他也是男人,所以,他有點想揍人。

滿心無奈地攆走了蘇漪,蘇牧負手站在書房門口。

明月當空,圓滿,清冷。

灑下一地落寞。

微風乍起,鬓邊長發拂過臉頰,他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仿佛也是這般明亮的月色,他堵住已經被打發去莊子裏,悠然的在深夜溪邊賞月的容子凡,說她幫了他那麽大忙,還連累她被父親不喜,他想報答她。

她只是笑,笑容就像這月色,溫柔,明亮,問他能怎麽報答她?

少年的他紅了臉,脫口就說,“我可以以身相許。”

她愣住,訝然,而後笑道,“可是我已經有心上人了。”

那笑容,仍然溫柔,明亮,卻清清冷冷,如這月光。

回到東宮,蘇瀾才敢放心大膽地說話,憂傷地說,“大都督是鐵了心要支持皇後造反,這可怎麽辦?”

井二卻摸着下巴說,“奴才倒覺得,大都督是站在殿下這邊的。”

蘇瀾震驚地看他。

沒想到,井八也說,“奴才覺得二公公說的有理。”

雖然她們沒能進書房,但裏面的談話卻聽到了。

蘇瀾“???”

井八解釋道,“太子妃,您是當局者迷,所以沒聽出來。”

尤其,她還感覺太子妃對大都督有很深的成見,所以太主觀了。

“什麽?”

井八說,“其實大都督強調了幾次,若是殿下沒病,理當由殿下監國。這就表明,他其實是支持殿下的。”

“對啊,這不是很對的廢話嗎?太子哥哥不是都……”蘇瀾的聲音戛然停住,因為太難以置信,嗓音都變了調,“你是說,他知道太子哥哥是……”

裝昏迷?

“奴才覺得是。”

“蘇皇後大勢已去,她如今的籌碼,也不過就是皇上了。”井二忽然說道,露出個陰險的笑,但皇上,還重要嗎?死了最好呢。

“不過,奴才覺得古怪的是,”井二忽然又深思起來,“大都督的書房裏,還有第三個人,女子,會點武功。會是什麽人呢?”

會不會,大都督也學了殿下這一招,故意似是而非地迷惑他們,實際上卻已經暗中和蘇皇後聯手?

蘇瀾一愣,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立刻變得清醒,“會不會是皇後?”

井二搖頭,“年紀沒那麽大。”

“那……蘇沁?”

“……”井二,“應該要比她年長些。”

那還能是誰?

這一整晚蘇瀾都在想這個問題,如果是蘇皇後那邊的人,豈不是叫她知道殿下是假裝昏迷?

不對不對,她根本沒露出任何破綻,蘇牧也是猜測,不敢保證吧。

不行,這兩天一定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付所有來客,絕不能讓任何人看出殿下是裝的。

其實很難看出來吧。

那天薛凝那碗下了藥的燕窩雖然被調換了,但殿下說幹脆将計就計,看看蘇皇後到底要搞什麽。

所以她弄了一種假死藥給殿下服下去。

當然效果還沒那麽神奇,只是身體會呈現出迅速衰敗下去,陷入一種假昏迷的狀态,能聽到,只是不能動,不能說話,看着确實像命不久矣。

當然,為了避免發生什麽難以預料的意外,蘇瀾把解藥就塞到殿下舌尖下,只要殿下有需要,就能立刻“好”起來。

蘇瀾雖然憂心忡忡,但這兩天卻沒什麽來試探的人,叫人格外費解,就不說大都督書房裏的人到底是誰,蘇皇後她就這麽放心,一點不懷疑?這都不像她的風格啊。

事實上,蘇皇後不是沒懷疑,只是一來,蘇瀾這邊做戲做的足,就是薛凝也被“折磨”的遍體鱗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齊王又被吓了一遭,二來蘇皇後又從來沒有成功往東宮插過釘子,要查探消息太難;三來蘇瀾制藥的本事的确一流,能看出她手段的大夫,幾乎都不是蘇皇後的人;再加上,蘇皇後怎麽想都覺得太子沒必要裝病死,所以也只能勉強相信,薛凝得手了,只是太子命好,有蘇瀾這個能制萬能解藥的妻子,才能還吊着一口氣。

又過了幾天,蘇皇後仍沒看出太子這邊的人馬有什麽異動,仿佛都在忙着憂慮太子快不行了他們怎麽辦,她也就徹底放下心。

但這天早上的朝會,諸位大臣正在議事,忽然有人來報,太子妃請求觐見。

朝會本是皇帝于平時召見文武官員,處理政務的場合,你一女子,即使是太子妃,也不能說來就來啊。真有要緊事,去坤寧宮等着!

蘇皇後也這般想,尤其,出于女人敏銳的直覺,這時候蘇瀾不在東宮陪太子,跑來朝會幹什麽?

直覺告訴她,蘇瀾來者不善。

蘇皇後亦準備拒絕,但是下一瞬,蘇瀾卻已經從殿外跨門進來,正有人要斥責,嘴才剛張開,就看到護在蘇瀾左右的兩人,整個人一哆嗦,啞火了。

蘇瀾右側的井二,他們或許并不太熟悉,但左邊那位,身着蟒袍,臉上一道長長的疤仿佛勾魂奪命的利刃,叫人一看都能吓的昏死過去,這一位,正是錦衣衛指揮使,羅霆!

而他們身後,還有無數個平時任何一個出現都能吓破人膽的錦衣衛。

太子昏倒,居然還把錦衣衛交給太子妃了?

要不要這麽兇殘!

大殿人滿為患,幾乎所有人都不敢出大氣,靜靜地,自動自覺地讓開一條路,讓蘇瀾從他們面前走過去,停在最前。

“太子妃,本宮正與諸位大臣商議國事,你未經通傳擅闖,該當何罪!”從蘇瀾一出現,尤其還有氣勢洶洶的錦衣衛跟随護衛,蘇皇後就心慌的不行,再也無法淡定,也顧不上再維系姑侄情深,只想立刻就把她拖下去!

“回皇後娘娘,我有很重要的事要上奏。”蘇瀾禮節性地說了這句話後,竟是直接無視她,微微側身,對着諸位大臣道,“諸位大人想必還不知道,就在京城外六十裏的高記藥莊,竟有人私制火器!而主謀,卻是皇後!”

她說罷,回身一指,指如利劍,直刺蘇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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