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九月十七這天, 太子離京。
盡管已經輕車簡從, 低調出行, 仍有不少人在城外十裏亭送行。
當然, 主要送行對象其實是蘇瀾。
比如聿哥兒,柳平之,商嬷嬷,還有林蕙, 蘇沁, 商林端。
而殿下這邊, 就只有羅霆, 而且都光站着, 也沒見誰開口,仿佛就是被拉來湊個數應個景。
大家都很善良地沒先去打擾他們姐弟說話。
“阿姐,你一定要記得常寫信, 過年記得要回來啊?”聿哥兒如今虛歲十二,是半大少年了,但還像小孩一樣,很舍不得跟阿姐分開, 尤其這一次, 阿姐竟然要離開京城, 他真的太難過了。
蘇瀾十分愧疚。
從阿娘去後,她自覺不能保護好聿哥兒,想辦法把他送去南山書院讀書,聿哥兒小小年紀, 不僅沒了父母,唯一的姐姐也隔幾個月才能見一次,後來大些了,她又嫁人,不能随便回娘家,見的還是不多。如今,仇人都沒了,她卻要和殿下雲游四海,不知何時能歸。
她真的太對不起聿哥兒了。
“聿哥兒,”她摸了摸他的頭,才驚覺他如今已經只比他矮半個頭了。他已經長大了,她卻從來沒有好好陪伴過他。她輕輕擁抱他,聲音哽咽,“你要記得跟着先生好好讀書,不可有一日懈怠,阿姐回來時,會考你的,有柳先生做你的老師,你若還比不過阿姐,你就得受罰了。”
“可是,老師要去南山書院做山長了,不方便再教我啊。”聿哥兒沮喪地說。
蘇瀾有些驚訝,看向柳平之,淡笑道,“皇上求賢若渴,師兄如今已經入朝為官,任次輔一職,南山書院這邊,就由我暫代山長一職。”他道,“不過我覺得,讓世子去書院和大家一起讀書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不知太子妃意下如何?”
她不問,殿下可從來不會主動提朝政大事,盡管抗議過,也抗議無效。
所以,她才知道,延昭帝果然主動招攬外祖父的學生了,而這一次,顯然又沒有合适的理由再拒絕。
不過她還挺意外的,柳平之居然沒去做官。
但對她來說,還算是好消息。
當初之所以讓聿哥兒從書院退學,也是為他的安全考慮,現在危機解除,又還有殿下派的人暗中保護,她當然很樂意讓聿哥兒再去書院。在書院,不僅僅讀書氛圍好,學生多人多,聿哥兒可以多結識幾個朋友,就不會孤單了。
蘇瀾同意,聿哥兒顯然也很開心,一時也沖淡了離別的情緒。
“表嫂嫂,怎麽突然就要出門了呢?”林蕙眼裏有些憂愁,她就是從外地回京的,回京路上,個中滋味,真是一言難盡,“出門在外,多有不便,我瞧着,你們帶的人也不多,行李也不多,這路上怎麽伺候的好?”
“出門在外,有時荒山野嶺,連吃都很難湊合,我怕表嫂嫂沒胃口,做了些方便随身帶的小菜醬料給表嫂嫂帶上,希望有點用吧。”
她說完,岫煙交出了個食盒,蘇瀾高高興興地讓井八收下,嘆道,“還是妹妹心細。”
她和身邊伺候的人都沒出過遠門,所以想不到這麽多,殿下雖然出過,到底不如女子心細。
所以林蕙的心意,實在太貼心了。
林蕙笑笑,有點不好意思地暗示了下,有悄悄話要說。
蘇瀾随着她走遠了些,看她往亭子裏瞥了眼,悄聲問,“其實我是想跟表嫂嫂打聽個事,就是商公子,表嫂嫂可有聽說他之前是待在什麽地方?”
“你問他做什麽?”蘇瀾不解。
“實不相瞞,其實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在外邊時遇到點麻煩,多虧一位俠士出手幫忙,只是那位俠士來去匆匆,未留姓名,連樣貌都沒看清,我都不知如何感謝報答,到今日看到商公子,只覺身形聲音都很像,所以想問問,商公子是不是很早就來京城了。”
身形聲音都像,那多半就是之前的立林了。
只是這卻不好言明。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跟他也不熟的。”
不熟當然很正常,但是蘇瀾看到林蕙眼裏一閃而過的失望,忽然心神一凜,該不會當初林端的一個舉手之勞,叫林蕙動了心吧?
這也不怪她多想,這救命之恩,芳心暗許,話本裏都這麽寫,尤其這兩人又都是才子佳人,真給他們一個機會相處,都能想象他們如何的相逢恨晚。
不行,商林端這樣陰暗的人,可不能糟蹋了林蕙這樣的好姑娘!
不管她猜的是不是真的,得給林蕙提個醒!
“我仔細一想,你可能看錯了,我表哥這個人,心機深沉,陰險狹隘,絕對不會是随便就幫人的那種善良人。幫你的肯定不是他!”
話音落,蘇瀾覺得脖子有點涼飕飕的。
果然又起風了。
林蕙有點疑惑,你剛才不還說你們不熟嗎?再說了那是商閣老的孫子,你的親表哥,再差又會差到哪裏?
對上蘇瀾擔憂的目光,靈慧如她,立刻反應過來,失笑道,“表嫂嫂,你多慮了,我真的就只是想感謝一下幫我的那位俠士而已。”
好吧,既然她已經懂了,蘇瀾就說的更明白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不管怎樣,你相信我,離他遠點。”
林蕙輕笑着搖搖頭,“表嫂嫂,你真的想多了。說句不害臊的,我們如今是門不當戶不對,就算我有什麽想法,就算他有什麽想法,那也不可能的。你真的不必擔心。”
蘇皇後倒臺,作為蘇後私制火器最大的錢財提供者,平陽侯府首當其沖,侯爺和世子被判死刑,侯府被抄家,成年男子被流放,女眷和幼兒被貶為庶民,姻親都撇清關系,無人接濟,一時凄慘不已。
唯有林蕙,手上持有延昭帝因內疚賞賜的田莊鋪子,還有幾分薄産,她的繼母當機立斷要求分家,帶着自己的兒女和林蕙單獨過。
礙于孝道,林蕙肯定要奉養母親。
日子過的究竟如何不說,但如今,也是實實在在的罪臣之後,說起來,的确和剛平冤昭雪的閣老之孫不能比。
何況這位閣老孫子,十分被延昭帝看重,瞧着将來定是肱骨大臣,又豈是她一罪臣之後能肖想的。
蘇瀾不知道林蕙是不是安慰她,但她聽了這樣的話,卻很心疼,“你可是太子哥哥的表妹,皇上也是疼你的,你若看上誰,那也是他的福氣,盡管告訴我,我去求太子哥哥,求皇上賜婚。”
林蕙笑,沒有拒絕她的好意。
心裏想着,反正她覺得這輩子,一個人過也挺好的。
繼母兄妹都吃她的住她的,也不敢再給她臉色使絆子,日子實在舒心,何必嫁人呢。
至于商公子……
她又看了他一眼,那樣的人才,值得配得上她的好女子。
正好商林端也看了過來,那目光叫林蕙愣了愣,剛才是她的錯覺嗎,她仿佛有種被猛獸盯上了的緊張戰栗。
這邊和林蕙閑話完畢,又回了亭子。
她和商林端沒什麽好說的,他來送行,也就是做給外人看的,至于蘇沁……其實她也不懂她來幹什麽。
雖然她曾幫過她,卻也坑過她,她們其實沒什麽交情。
而且看的出來,蘇沁還挺心不在焉的,面上客套的送別話都沒有。
蘇瀾實在不知道她來幹什麽。
時辰也差不多了,該出發了,一陣馬蹄由遠及近,仿佛很着急。
衆人下意識地看過去,那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素衣男子,廣袖舒展,即使一路疾馳,帶起一片塵煙,卻仍給人悠遠出塵的錯覺。
蘇瀾眯了眯眼,寧王?
寧王很快就到面前,喊了聲“太子妃留步”,勒馬停下,翻身下馬。
“王爺可是有事?”蘇瀾回頭望了眼趙燚,然後問道。
“本王想請太子妃幫一個忙,不知太子妃可否借一步說話?”問,是問的蘇瀾,話卻是對趙燚說的。
趙燚冷着臉沒吭聲,蘇瀾往前走了幾步,“王爺有什麽事?”
寧王從懷裏掏出一個香包遞過去,“聽聞太子和太子妃要出門遠游,所以想請太子妃幫個忙,你若在路上碰到漪兒,請代為轉交,她自會明白本王的意思。”
原來是為了蘇漪。
居然果然如殿下所說,寧王在自己沒察覺的情況下,早已對蘇漪情根深種,可惜醒悟的太遲,蘇漪那愛憎分明的性子,卻不肯再給他機會。
這本沒什麽,可問題是為什幺要她來轉交?
“可我不是去找漪姐姐的,這怎麽碰得上?”
寧王苦笑,“漪兒一走就是兩年,杳無音訊,我想對她表明心跡都沒機會。太子妃出門遠游,碰上她的機會渺茫,卻總好過本王。”
他連出門的機會都沒有。
真是可歌可泣的深情。
“可王爺把這東西給我了,若是漪姐姐回來怎麽辦?”
“若是漪兒回來,”寧王一笑,眉目間柔情無限,“又何須信物。”
倒也是。
蘇瀾對撮合這段感情毫無興趣,尤其她還挺惡心寧王當初辦的事,但是,人家都求到這份上了,不答應似乎也不好。
反正遇不遇得上,看天意。
她覺得,十成十是碰不上的。
“好,我幫你。但如果碰不上漪姐姐,我也愛莫能助。”
“多謝太子妃。”寧王拱手,長長一揖。
這份深情,更讓人動容。
寧王看着蘇瀾拿着香包,當着趙燚的面收好,與衆人道別,上了馬車,在夕陽下,離開京城。
他這二十多年,從最受寵的皇子,到嘗遍冷眼辛酸的王爺,幾經起落,早已練出一顆鐵石心腸,又怎會輕易愛上在他的算計下愛上他嫁給他的蘇漪?
可他終究不過凡人一個,還是愛上了那個熱情似火的女人。
他在掙紮,他想反抗,他在猶豫不決,就這個時候,他吃了不能生育的藥被蘇瀾揭破,導致蘇漪遠走,他才終于确定,她已經是他生命裏無法舍棄的人,可她再也不肯給他機會。即使回京,也悄無聲息不讓他知道,在外遠游,更是知音無數。
他已經一無所有了。
為什麽老天還要把最愛他的人奪走?
他不甘心,卻已經無能為力。
所以,在延昭帝清醒接手朝政,東宮的人從坤寧宮撤走後,他請了表妹幫忙去見了蘇後一面,他要報複這個害的他們夫妻分離的罪魁禍首。
可這一面,他才知道,蘇後毫不知情,都是蘇瀾!全都是蘇瀾自己看出來的!
念在漪兒和她姐妹情的份上,為免冤枉無辜,他特地跑了一趟回春堂問了那個坐診的老大夫,蘇瀾曾跟着學了幾天醫的老太醫,他才知道,蘇瀾是知道那種藥的。
原來是她!
果然是她!
她那麽仇恨蘇家,才會見不得漪兒好,還禍水東引挑撥離間!
從蘇後那離開時,她教了他幾種制蠱的法子,他選了其中一個,制出來的蠱蟲,細如煙塵,就粘在香包上,只要蘇瀾拿了,必然中蠱無疑!
是她害的漪兒對他失望,不再愛他!
他也要她嘗嘗這種愛而不得的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寧王是壞,但他歪打正着辦了好事。
別擔心,不會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