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一次出遠門, 坐馬車看沿路風景, 蘇瀾都覺得新鮮, 但再坐個兩三天的車, 別說趙燚這騎慣馬的人心情煩躁,就是蘇瀾也受不了了,直說要騎馬。
蘇瀾其實并不怎麽會騎馬,說是騎馬, 也是讓趙燚帶她, 但趙燚看起來明顯不願意, 眼裏是不掩飾的嫌棄。
但, 還是帶她騎了一段。
可趙燚這個素來不知憐香惜玉的, 帶着蘇瀾也一路狂奔,一路上全是蘇瀾不顧形象的尖叫慘叫,聽得人耳膜都快被震碎, 叫趙燚十分暴躁,最後還是蘇瀾受不了,主動說要回去坐馬車。
馬車雖然颠簸,好歹能坐能躺, 還不會太快, 哪像騎馬, 簡直要命。
眼見天色已暗,馬車提不起來速,緊趕慢趕也沒到驿站,只好就近找了戶農家借宿。
還未到亥時, 附近農戶都已經早早歇了,除了灑下的月光,不見半星燈火。
井大選了家看起來條件還不錯的,帶着小雪前去敲門。
畢竟好看的小姑娘會讓人放心些。
蘇瀾還坐在馬車裏,開了車窗看着一位中年男子披着衣裳出來開門,連燈都沒點,就就着月光和人交談。
給了些銀子後,屋裏終于點了燈,帶來煙火氣。
蘇瀾坐在馬車裏看着他們忙裏忙外,一炷香時間後,小雪過來說,屋子收拾好了,可以進屋了。
堂屋被幾盞油燈照的透亮,另一間屋子有輕輕的鼾聲,蘇瀾也是無意識地看了眼,小雪輕聲道,“是主人家的幾個孩子,早早就歇下了。”
蘇瀾也點點頭,也小聲說,“那咱們都輕點。”
很快主人家端上來幾碗煎蛋面,在桌上放好,拘謹地說,“幾位請慢用。”
一直到退出去,都沒敢擡頭看一眼,讓反客為主的蘇瀾有些讪讪。
在馬車上蘇瀾吃了些點心,并不餓,不過寒冷的夜裏看到這樣一碗熱氣騰騰的面,香味四散,光是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
只是蘇瀾畢竟胃口不大,吃了一個荷包蛋,又吃了小半碗,就實在吃不下去了。
她看趙燚三兩口就吃完,怕他不夠,就把自己的碗推過去,“燚哥哥不夠吃的話就吃瀾兒的,瀾兒已經飽了。”
趙燚愣了下,繼而皺起眉,眼裏飛快閃過一抹厭惡,冷漠地說,“孤飽了。”
哦。
她吃剩下的,自然不好意思給別人吃,就只好剩下。
主人家把自己的屋子讓出來給蘇瀾和趙燚住,小雪和井八打了熱水進去服侍蘇瀾洗漱,趙燚則去了外邊,很快用溫水沖洗了下,他進去的時候小雪正跟蘇瀾說,本來鋪在床上的褥子拿去給主人家用了,只好把所有披風鬥篷都拿出來鋪床蓋被,但還是不軟和,只能将就一晚。
蘇瀾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出門在外多有不便,她是明白的。
門口一暗,蘇瀾看到趙燚進來,擡起剛泡過熱水,泡的泛紅的雙足,拍拍身邊的座位,歡喜地說,“燚哥哥,你也來泡泡腳,好舒服好暖和的。”
趙燚下意識地以為她讓他用她泡過的水,嫌惡地擰眉,冷聲說,“沐浴過了。”
“哦。”
蘇瀾悶悶地應聲,一側身,腳埋進被窩,對小雪道,“這裏不用你了,你們也早點歇着吧。”
“是。”小雪應聲退下,經過趙燚身側時,仍是噤若寒蟬,恨不得離個十丈遠,奈何屋子就這麽大。
蘇瀾和衣躺好,用鬥篷把自己裹成蠶蛹,縮在裏側,柔柔一笑,“燚哥哥,快點過來睡吧。”
趙燚冷淡地嗯了聲,滅了燈,也躺了上去,同樣也是和衣而眠,身上只搭了件披風。
蘇瀾又問道,“燚哥哥,你冷不冷,要不要多蓋一點。”
這幾日,趙燚因為蘇瀾坐馬車不得不放慢了許多前行的速度,本就有些煩躁,此時只想靜下來好好歇歇,偏偏蘇瀾還叽叽喳喳個不停,聒噪的像夏夜裏擾人清夢的知了。趙燚心中郁積的那口惡氣幾乎要沖破胸膛噴湧而出,到底念着她也是關心他,勉強忍下,冷硬地說,“不冷。”微微一頓,又道,“睡覺!”
別再吵了。
黑夜裏,有些微的沉默,蘇瀾才說,“哦。”
趙燚自是察覺蘇瀾的低落,只是他現在也情緒暴躁,根本無心哄人,就當沒聽出來了。
雖然床上墊了不少皮毛鬥篷,蘇瀾也穿着衣裳,但躺在床上,仍覺有冷又硬,裹着厚厚的鬥篷也仿佛漏風,動來動去,想要把風口給堵上似的。
趙燚先還忍着,過了會兒見她仍不消停,那股陰翳郁氣終是破口而出,冷冷道,“不想睡就出去。”
語氣已十分不耐。
又是一瞬的沉默,蘇瀾的聲音怯怯地響起,“床太硬,我睡的不舒服。”
聽得出,她在努力憋住哭腔。
嬌氣!
怎能如此嬌氣!
趙燚重重地吐了口氣,翻了個身,沒再說話。
蘇瀾便不敢再動。
眼淚從臉龐滑落。
蘇瀾心細如發,這幾日已察覺趙燚對她不如從前貼心,盡管不太明顯,但她與他朝夕相處,是最親密的人,還是能看出蛛絲馬跡。
而且殿下也不似以往喜歡與她親近,譬如此刻,農戶家隔音并不太好,睡在隔壁的主人家正做着某件親密的事,可殿下仿佛沒聽到一樣,不會羞赧,不會有興趣。
今晚幾番試探後,蘇瀾心裏的疑惑就不再只是懷疑,而是确定了。
只是她不明白到底為什麽。
明明那天晚上在驿站外面,他還告訴她,他很喜歡她。
她很想問問他發生什麽事了,但是,考慮到這裏的不隔音,還是明天再找機會吧。
就這麽下去,總不是辦法。
翌日清晨,蘇瀾早早被吵醒了。
她坐起來抱着鬥篷,聽外面孩童的嬉鬧聲,有點懵懵的。
“夫人,您醒啦,是不是外面吵到您了?”小雪聽到裏屋的動靜,推門進來,就看到蘇瀾已經坐起來。
蘇瀾回神,笑笑,“沒有,挺有趣的。”
“奴婢去給您打水洗漱。”
小雪再進來的時候和井八一起的,一人拿一點東西。
銅盆擱在桌上,冒着熱氣。
井八在試水溫,小雪端了杯水,牙刷沾了青鹽遞過去,然後一愣,“夫人,您眼睛怎麽腫了?奴婢去叫人請大夫。”
蘇瀾怔了下,反應過來,立刻叫住她,“不用不用,就是夜裏沒睡好,拿雞蛋敷一敷就好。”
小雪有些狐疑,沒睡好也是眼下烏青吧,怎會又紅又腫?
會不會是睡的地方不幹淨,眼睛發炎了?
那可就大事了。
小雪還要再說,井八走過來道,“去跟馬嬸拿個雞蛋,這裏我來。”
井八的眼神有些嚴厲的制止,小雪心裏立刻閃過個念頭,不自覺地一顫,出去拿雞蛋了。
用熱雞蛋敷了許久,又有脂粉掩蓋,再照照鏡子,紅腫就不那麽明顯了。
蘇瀾心底嘆了嘆,收拾好就出去了。
堂屋的飯桌上已經布置好早膳,很樸素的稀粥鹹菜窩窩頭,另有煮好的雞蛋。
趙燚已經坐下在吃了。
蘇瀾眼神一黯,不吭聲地在旁邊坐下,端了碗熱粥小口小口地喝着。
一擡頭看到個小小的身影在門口,手裏拿着外面又黑又焦裏面一團金黃軟軟的東西,眼巴巴地看着她。
那個小眼神啊,看的蘇瀾心軟的一塌糊塗,朝她招招手讓她進來。
小女孩大概也就兩歲,看到人家招手,小短腿顫巍巍地邁過門檻,走到她面前,那一股香甜的味道也鑽入鼻孔。
好香啊!這什麽東西,為什麽她沒有?
“你想要什麽?”蘇瀾輕柔地問。
小女孩踮着腳,指着一個碟子,糯糯地說,“蛋蛋,要蛋蛋。”
天啊!
蘇瀾心都快要化了,怎麽能這麽可愛!
她立刻去拿雞蛋,還沒碰到,小雪就制止了她,“夫人!小心燙!還是奴婢來吧。”
蘇瀾搖頭,不要,她要自己剝。
她拿了條幹淨的手帕包住雞蛋磕破殼,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剝,看的小雪膽戰心驚的,生怕她劃破手。
好一會兒,才剝好,連同手帕一起遞給小女孩,“小心燙哦,慢慢吃,別噎着了。”
小女孩高興的很,笑的眼睛都看不到了,兩只手小心地抱着雞蛋就往外走,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麽來,轉過來甜甜地說,“謝謝姐姐。”
啊啊啊啊!
為什麽這麽可愛!
怎麽可以這麽可愛!
如果她也有個女兒,是不是也這樣軟糯糯的跟團子一樣?
念頭一起,蘇瀾猶如被冰水澆了個透心涼。
她瞥了眼自顧自吃東西的趙燚,別說女兒,現在殿下都不喜歡她了呢。
“孤吃飽了。”趙燚察覺到她的視線,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才壓下去的郁燥又竄起來,他冷冰冰說了句,起身就出去了。
蘇瀾“……”
她看向小雪,“剛剛那個小女孩吃的那是什麽,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呢。”
小雪笑道,“那是烤地瓜,因為烤的太焦,黑糊糊的,所以沒有拿給夫人。”
蘇瀾眼巴巴地看着她,“還有嗎,我想吃。”
“奴婢去問問。”
不一會兒,小雪就端着剝掉皮,切的整整齊齊插上碧玉小簪的烤地瓜進來。
蘇瀾略覺失望,這樣豈不失了野趣?
不過沒關系,回頭跟主人家買些番薯,路上自己烤了吃也不錯。
蘇瀾插了一小塊放進嘴裏,香甜軟糯的味道溢滿口腔,進入肺腑,散入血液,舒服的人忍不住舒展四肢,暖洋洋的惬意。
“真好吃。”
若是再熱一些,恐怕更好吃呢。
蘇瀾吃了兩塊,想起殿下可能也沒吃過,興沖沖地端着盤子走出去,插了一塊到趙燚嘴邊,“燚哥哥,這個烤地瓜好好吃呢,你也嘗一嘗。”
不用嘗,光是聞着味都知道很甜。
趙燚皺着眉,“不要。”
“你嘗一下嘛,真的很好吃!特別的好吃!”蘇瀾想着,雖然殿下是不喜歡甜食,但以前她做的他也會吃,吃完心情還會變好,這個烤地瓜足夠甜足夠美味,只要他肯嘗一嘗,興許還會喜歡呢。
趙燚并不想吃,還很讨厭甜食,拒絕了蘇瀾還不放棄,竟還要直接喂進嘴裏,他的暴躁一下子竄上來,一擺手直接推開,陰冷地暴喝,“說了不要!”
但是,他的力氣也沒太控制住,推的蘇瀾一個趔趄往後退了兩步,那塊地瓜連帶簪子,一起掉在地上。
院子裏死一般的寂靜。
從來都沒見趙燚這樣對蘇瀾發脾氣的衆人都懵了,齊刷刷地跪下去,頭埋得低低的。
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不知道。
眼淚不受控制地簌簌而落。
從成親到現在,兩年多了,蘇瀾從來沒有這樣委屈過。
可是,這麽多人都在呢,盡管都是自己人,蘇瀾也不想丢這個臉,迅速擦了臉想說點什麽擺脫這種僵硬的氣氛,就看到方才的小女孩一手拿着雞蛋,走到那塊地瓜面前,彎腰撿起來。
她急忙道,“哎,別撿,髒!”
小女孩已經撿起了地瓜,困惑地看着她,她正要說話,一個中年男人已經走過去,吹了吹就往她嘴裏塞進去,“沒事,吃吧,嚼慢點。”
蘇瀾張大了嘴巴,這怎麽能吃呢?
她還要說話,拿男人已經站起來,眼神很冷,“什麽髒?你們就是有錢,也不能這麽糟蹋糧食!”
臨走的時候,蘇瀾叫小雪去跟主人家買點地瓜,主人家卻不肯賣,給多少錢也不肯。
蘇瀾明白主人家的意思,不好再強求,“灰溜溜”地走了。
“夫人,您別生氣,劉叔也不是故意的,莊稼人說話直,就是心疼糧食,不是針對您。”馬車上,小雪安慰道,又變戲法似的拿出兩個小的生地瓜,“您看這個?”
蘇瀾驚訝道,“哪兒來的?”
“馬嬸悄悄給的。”小雪道,“不過您放心,我們也悄悄留了銀子的,絕不會占便宜的。”
蘇瀾點點頭,笑道,“那咱們中午吃這個,不要剝了皮切好的,我要自己拿着吃。”
“好,都聽您的。”小雪心下一松,太子妃總算是笑了。
見小雪收着東西,蘇瀾又開了車窗往外看。
沿途都是樹木,樹葉被染成黃色紅色,也有綠色,層層疊疊,煞是好看,并不覺得蕭條。
但是,路邊打馬的,沒有殿下。
他嫌馬車太慢,早已經不知疾馳到何處。
車上無聊,看書也晃眼睛,蘇瀾便拿出棋盤,和小雪下五子棋,才度過這煎熬的一上午。
到了午時,馬車的速度降下來,不一會兒就挺好,車簾被打開,是井大,他笑眯眯地說,“夫人,主子說此處風景好,中午就在這兒打些野味給夫人嘗嘗,正好也可以把地瓜烤了給夫人吃。”
蘇瀾眼睛一亮,殿下這是終于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要哄她了嗎?
她立刻就跳下馬車,往前一看,被眼前美景驚呆了。
前面是連綿起伏的山坡,最高的地方也不過齊腰,草地上鋪滿落葉,一片金黃,一片橙紅,仿佛霞光所染。
那樹除了銀杏梧桐紅楓,還有一株株半丈高的木芙蓉,在深秋裏開了粉紅的花,獨冠群芳。
兩個山坡間還有一條小河流淌過,經過一塊塊石頭,聲音叮叮咚咚,像一支歡快的樂曲。
真的好美好美。
殿下太有心了。
那就原諒他吧。
一塊空地上,已經鋪了一張羊毛毯子,旁邊壘了竈架着一口鍋,煮着魚湯,還有一個火堆上烤着魚。
蘇瀾聽着井大讓小雪把地瓜拿來在火堆旁煨着,前面響起腳步聲。
擡頭一看,為首的正是趙燚。
他一身玄衣,面若寒霜,身後卻是妖嬈嬌豔的木芙蓉。強烈的色彩感官撞擊,竟生出異樣的風情來。
蘇瀾提着裙裾,歡快地跑過去,“燚哥哥。”
正要撲進他懷裏,趙燚幾乎是本能地皺眉躲開。
蘇瀾“……”
好心塞。
這哪裏是像哄她的嘛。
“燚哥哥,我們去走走好嗎?”蘇瀾吸了口氣,揚着笑臉道。
趙燚想拒絕,話到嘴邊,想到自己最近對她的冷淡,忍耐着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燚哥是受瀾妹的蠱毒影響才會對冷淡暴躁,表怪他,很快就不會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