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趙燚正等少年回答, 變故忽然發生, 空氣裏忽然傳來一陣異香。
他直覺不對, 可惜已經太遲了。
倒下去的那一瞬間, 他腦子裏想的竟然是,這迷香比蘇瀾的差遠了。
醒過來的時候,趙燚就覺得不對,頭疼欲裂渾身酸軟使不上力, 更別說用內力了。
他中招了!
除了幼年時, 就蘇瀾讓他中過招, 這回居然又中招!
現在什麽情況?
知道身上無力, 他也不着急起來, 冷厲的眼神四處一掃,知道自己被關在牢裏,但牢房還算幹淨整潔, 高處開了窗,有月光灑進來,牆壁上挂的油燈也燃着。
而後發現,他對面的牢房裏還躺着個人, 披着竹青色的鬥篷, 側躺着, 黑發遮了半張臉,露出阖着的雙眼。雖然容色蒼白,卻,睡的安然。
莫名的, 趙燚有幾分熟悉的親切。
這躺着的人,自然就是在梅亭作畫的那少年。
昏迷前的最後記憶,就是在梅亭問這個少年那幅畫多少錢。
趙燚再看了一圈,空蕩蕩的牢房裏,只有他和那少年。
他被抓,跟這少年又有什麽關系?他什麽身份?
而這個地方,看起來也不像官府的牢房。
還有其他的人呢,莫不是也中招了?
這背後的人,還有些手段!
可惜,沒幹脆弄死他!
趙燚還在想着事,對面的少年也終于醒了,一會兒的迷茫之後,慌亂起來,一雙春水般的眼睛仿如突降大雪,哭的煞是可憐。
真像個女人!
趙燚心想,目光不由自主地看了眼他的脖子,有喉結的,雖然還很稚嫩。
少年也終于看到他,費力地朝過道爬過去,像看到親人一樣激動地雙手緊緊抓住柱子,“啊啊啊”地叫。
趙燚一呆,他能動?
頓時面黑如鍋底。
混賬東西!
居然只給他下了軟筋散!
“閉嘴!”趙燚不耐煩地呵斥,很吃力的樣子,就這兩個字,都讓他出了汗。
少年被吼的身子一縮,怯生生地望着他,不敢吭聲。
被這樣的眼神看着,趙燚一陣心煩氣躁,索性閉上眼,什麽都看不到。
但那目光,清幽幽的,仿佛能穿過人的靈魂,哪怕他閉着眼,都能“看”到那樣一雙眼睛在眼前。
媽.的!
哪來的太監!
“別看孤!”趙燚幾乎暴跳如雷,奈何無法動彈,只能兇狠地厲聲呵斥。
吓沒吓到人不知道,反正自己是累的滿頭的汗。
少年是被吓到了,委屈地垂着眼,那我見猶憐的模樣,都快讓人心碎。
可惜他面對的,是從不解風情的太子殿下,就算面對女人都不會有絲毫憐憫,何況你一男人!
不過趙燚也沒煩躁太久,少年也沒委屈太久。因為一會兒後,門口就傳來動靜。
趙燚微微眯眼,就見兩個中年女人進來。
這兩個女人雖然是普通仆婦打扮,但趙燚看出來,這是兩個練家子,身手還不普通的那種。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他想知道,自然就問了。
只不過,問的很吃力,躺在那兒的姿勢,也不太美妙。
可惜,兩個仆婦對他沒興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他,更別說回答他,徑自走到少年的牢房前,開門進去。
少年不知道她們要幹什麽,直覺不妙,吓得“啊啊”直叫,連連後退,雙腿在地上蹬出一陣煙塵。
奈何,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根本不是兩個練家子的對手,幾乎是被懸空架起來往外走。
他還在掙紮,卻毫無意義,求助地望向趙燚。
媽.的!
趙燚心裏又狠狠罵了句。
這書生分明幹淨純澈的就像山颠雪,分明也不過是瀕臨絕境的渴望,但這眼神怎麽看來卻是如此……勾人!
仿佛一只無形的手,不輕不重地攥住他的心髒,叫他有所感知,還有點,燥動!
趙燚厭煩地扯了下嘴角。
也不知道那少年被帶走做什麽了?他該去救人的,可他現在……自身難保!
趙燚忽然一凜。
他在想什麽?
不過見了一面的陌生人,他居然關心他的死活?
就算他因為身中蠱毒而厭惡蘇瀾,但他從來都是個正常的沒有特殊癖好的男人,怎麽想了一個男人這麽久?
他忽然念起了《心經》,讓自己靜心。
也不知念了多少遍,心倒是靜下來了,但,他為什麽要念這個!!!
因為……
蘇瀾啊。
大概過去了半個多時辰,趙燚身上恢複了點力氣,好歹能坐起來了,雖然還是會有些累。
然後就看到那兩個仆婦又進來了,卻沒有看到那個少年。
仆婦開了他的牢房門,趙燚眼一沉。
休息了段時間,趙燚感覺沒那麽虛弱,勉強扶着牆坐起來,沉聲道,“幹什麽?”
兩個仆婦都沒進去。
其中一個個子高點的說,“少當家要見你。”
少當家?
趙燚當然要去會一會這個抓了他的人。
也不知這兩個仆婦是對自己的武功太自信,還是對給他用的軟筋散太有信心,似乎都沒想過會有人來救他,也就沒捆綁趙燚,就這麽讓他出了牢房。
一個在前面帶路,一個在後面跟着。
不過,既然都來了,又沒死,他也的确沒想急着離開。
從牢房出來,外面還是晴天,天上暖陽才西沉,樹梢積雪還未化,冷冽如刀的山風刮過來。
剛過未時。
趙燚心中一動,少當家,莫非還是江湖人?
他并沒有昏迷太久,離長春山,離雲州應該也不遠,那少當家難道是剿匪時的漏網之魚,所以報複他?!
他留心着周圍地勢,和在州府時看過的輿圖做對比。
但州府輿圖還未詳盡到這種程度,他只能大概劃出一個範圍--正是當初剿匪的主要戰場。
牢房倒是建的不少!
趙燚現在還沒什麽力氣,走的慢,兩個仆婦也沒催促他,就這麽慢悠悠的,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終于到了地方。
只見面前一排大小不一的屋舍建在懸崖峭壁上,被大雪覆蓋的屋頂高低疊錯,只屋檐露出有些褪色的朱紅,屋頂便是金烏高懸,霞輝灑下,恍如佛光普照,聖潔而莊重。
趙燚看着就冷笑,一群窮兇極惡的匪寇大盜,倒是會享受!
他倒要看看這漏網之魚還想幹什麽!
到了屋前,洗仆婦推開門,“進去吧,少當家就在裏面。”
趙燚不得不扶了下門框才跨進去,正屋一應家什擺放整齊,但沒有人。
他耳朵動了動,轉了個身,卻見一紅衣勁裝的女子正手執馬鞭,一腳踩在椅子上,煞是認真地在看臨窗大桌上放着的一幅字畫。
夕陽正柔柔地撫過她的臉頰。
居然是個女子!
漏網之魚,抓了他的人居然是個才十幾歲的黃毛丫頭!
趙燚的心髒狠狠地跳了幾跳。
氣的血湧翻滾,差點暴起殺人!
趙燚在原地站了會兒,又默念一遍《心經》才走過去。
少當家才聽到動靜,擡頭看過來,驚訝地睜圓了眼睛。
她漆黑的瞳孔明晃晃地寫着“驚為天人”,引起趙燚生理性的厭惡,眉峰緊皺,眼中殺氣畢現。
但,不知是不是他中了軟筋散,內力全失的緣故,他肅日裏駭的人戰栗不止的暴戾模樣卻沒有吓到那少當家,她眼裏都是驚豔,脆生生地說,“你就是滅了我雲州七十二寨的太子趙燚?你長得真好看啊!”
媽.的!
趙燚忍不住,又罵人了。
你缺心眼嗎?
趙燚真的想殺人,就是實力不允許,如此盛怒,反而累的他氣喘籲籲。
但他當然不能在對手面前示弱,就近坐下,一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沉穩,“既然知道孤的身份,你意欲何為?”
目光不經意地一瞥,看到桌上的畫,微微一頓,這不是那少年郎的畫作?怎在此處?
想到那少年也被抓了,如今還不知何處。想到那少年被抓走前的無助和乞求,趙燚眼睛有點疼。
少當家仿佛對面前人的情緒變化渾然未覺,見他坐下,自己也放下腿就這麽坐下去,也沒擦一下被她踩過的椅子。
一只手還拿着馬鞭,托着腮,笑眯眯的,像個花癡一樣看着他,聲音如銀鈴清脆,說的話卻如雷震耳。
她說,“你滅了雲州七十二寨,我的家人全都沒了,你得賠我一個家!”
趙燚的額角狠狠跳了幾下,又聽她繼續說,“你做我的壓寨相公好不好?只要我們成了親有了小娃娃,我就給你解藥,你說好不好?”
你他.媽.哪來的瘋子!
受蠱毒影響,趙燚已經是個暴戾的性子,但他素日雖然冷酷,怒了就動手殺人,也只有蘇瀾偶爾氣的他罵兩句粗鄙的話。
但這會兒,他手上無力,殺不了人,只能恨聲在心裏罵--畢竟,大聲怒吼,也會去掉半條命。
趙燚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冷靜。
能把自己抓來的定然不是泛泛之輩,絕不是這種白癡蠢貨,說不定這所謂的少當家只是被推出來試探他的。
--想試試美人計有沒有用?
趙燚嫌棄地瞥她一眼,比蘇瀾差遠了。
不過如此看來,抓他的人确實有所求。求見不到他,就只能出此下策。
“孤已有妻子,你比她差遠了。”趙燚直言不諱。
少當家不知他所想,只愣了愣,也沒有很傷心,又說,“可你是太子,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再說了,你又不喜歡她。”
趙燚冷漠地看她,“誰說孤,不喜歡她。”
雖然現在是有點讨厭,也不是他自願的的。
“你去梅亭賞景,都是自己去的,沒叫她陪着。而且你都被抓走這麽久了,她也沒來救你,可見她也不喜歡你!”
“胡說!”趙燚下意識地,厲聲反駁。
她怎麽可能不喜歡他!
她只是不知道而已。
“哦,是了,我想起來了。”少當家馬鞭拍了下手掌,“你帶的手下也被我抓起來了,沒人給她報信呢。那我叫一個人回去報信,看她什麽時候來救你?我給她三天時間!三天內她要是能來救你,我就成全你們,要是她不來,你就做我相公,好不好?”
當然不好!
她人在京城,一個月都未必趕得來!
而且,井大幾個居然也被抓了?
這女的什麽來頭?看着蠢蠢的,這麽容易就把他的人一網打盡?
趙燚想起了昏迷前聞到的迷香,自然也就問了。
“你說那個啊?你不知道嗎?”少當家一臉的天真無邪,“就是幾個月前,太子妃不是在朝堂上用過嗎?方子都流出來了,我當然也買的有。”
趙燚“……”
也許并不是她背後有高人,就是運氣好而已。
盡管這流出來的秘方遠遠不如蘇瀾所制,只得了兩三分精髓,效果已經很是震撼。
“好了,我們就這麽愉快地說定了。”少當家高興地拍手,走到前邊拿了個嬰兒拳頭大小青皮的棗,和一個紅澄澄的蘋果,放到趙燚面前的桌上,“餓了吧,先吃點?晚點我再請你吃好吃的。”
趙燚拿了蘋果在手裏掂了掂,像是能掂出重量來。
少當家忽然湊過去,但也沒湊的太近,嘻嘻一笑,很是單純無害,“怕我下毒啊?”
趙燚冷冷看她。
事到如今,他怕她下毒有意義?
少當家一抿嘴,後退兩步。
“你說,你家裏人都死了?”趙燚又掂着那顆青棗,忽然問。
少當家一愣,像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垂下眼眸,悲傷從眼裏溢出,低落地說,“我爹娘都不在了。”
“其他人?”
少當家擡頭,臉上又是大大的笑容,“想知道?等你做了我相公我就告訴你啊。”愁緒抽離的如此之快,仿佛剛才難過的是別人。
“……”趙燚沉聲問,“你如何,知道孤的行蹤?”
少當家仍然笑,笑的神秘莫測,“你的手下出賣了你呗。”
趙燚眼一沉。
眼前人年紀不大,看着也蠢笨如豬,卻鬼靈精怪的很。
他如今又受困于人,一時半刻,很難套話,還得徐徐圖之。
“孤要見他們。”他說。
大約是猜到趙燚并不相信她當真把人都抓了,為了讓他死心,少當家痛快地答應了。
趙燚慢吞吞吃了那個蘋果,吃了青棗,又自己去拿了個橘子剝開吃,終于聽到外邊傳來動靜。
他看了她一眼,她氣鼓鼓地說,“還沒做我相公呢,就不把自己當外人,還不給我吃!”
趙燚一陣厭惡,往門口走。
然後就看到院裏狼狽地被縛住手腳,趴在地上的井大井三,身後還有拖拽的痕跡。
趙燚瞳孔驟縮,猛地用力轉過頭盯着她。
那陰冷的眼神,仿佛雪地裏竄出的毒蛇,咬上少當家的脖頸,頃刻就要窒息而亡。
少當家像是被吓怕了,連連後退,嗓子發幹地說,“人你也看到了,都好好的活着呢。只不過他們功夫厲害,當然得綁住才安全!好啦好啦,王媽,帶他們回去,送相公回去。”她朝外面大聲地喊。
“你說,要放一人回去報信。”趙燚陰鸷地開口。
少當家眼睛一亮,“你答應跟我賭啦?”
趙燚舔了下唇,陰森森的目光透出幾分殘忍的邪氣,“換個賭約。一天!如果一天內,官府找不到這裏,孤認你做義妹,為你請封公主。”
少當家急道,“我要跟你做夫妻,誰要做你妹妹啦?”
趙燚面沉如水。
他答應過蘇瀾,這一生只會有她一個妻。
哪怕他現在不喜歡她還有點讨厭她,哪怕只是權宜之計,他也不想違背承諾。
“那就,賭約作罷。”趙燚森然道,“一天內,官府找到這裏,你五馬分屍!”
少當家“……”
趙燚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頭,“作畫的人呢?”
少當家很不開心呢,沒好氣道,“我缺銀子,他的畫能賣銀子,當然是叫他畫畫去啦。”
回到牢房,那作畫的少年果然還沒回來,趙燚眼裏戾氣橫生。
雲州新任知府是他親自挑選的,不但是個做實事的官,為人謹慎心細,身邊更有個破案高手做師爺,想必不用多久就能從梅亭衆人暈倒事件裏發現蛛絲馬跡,最遲明天傍晚,就能找到這兒。
所以,他真的一點也不擔心。
那個少當家,若背後有高人指點,興許還能拖延一點時間,若真只是誤打誤撞運氣好,她就等死吧。
要怪,就怪她一開始沒弄死他!
仆婦送來的晚膳,趙燚也吃了,盡管他知道,這飯菜裏定然是加了料的。
吃完了閉目養神,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又有人進來,聽腳步聲就不是那作畫的,他也沒睜眼。
來的仆婦道,“少當家約你賞月,向你道歉。”
又想搞什麽!
趙燚還是去了,就想看看她還能搞出什麽名堂來。
天已經黑透了,月光皎潔明亮。
山上下着大雪,随風撲面。
忽然又想起蘇瀾,她喜歡下雪的天,喜歡堆雪人打雪仗,還喜歡畫雪景,最喜歡他抱着她坐在亭子裏,一邊看雪,一邊吃烤肉。
他曾在書上看到過,再往北,大雪深幾尺厚,人可以綁木板在腳下,在雪地上如劃船一樣滑行,若是技術娴熟,還可以從山上滑下來,很是驚險刺激,據說就有專門以表演滑雪為生的人。
他想蘇瀾應該會喜歡,本打算來年帶她去看看。
可是,他失去了喜歡她的能力,而她要幫她解毒,不知未來會如何。
他想着蘇瀾時,另一仆婦走過來,兩人交談一陣,其中一人道,“少當家臨時有事,來不了了。不過少當家吩咐了,你可以自己先賞雪景,一會兒少當家得空了,再過來。”
趙燚身中軟筋散,雖然現在有些力氣,但每走幾步,就累的氣喘,若不是想看她還有什麽手段,怎會出來。
但是……
雲州附近山脈雖險,風景卻好,此時明月高懸,大雪紛飛,屋檐下燈籠搖曳,竟是有種震撼人心的純淨之美。
他要替蘇瀾賞雪賞月的。
于是,繼續前行,憑着直覺,往視野最好的地方走。
然後,停下。
前面峭壁處有一涼亭,明月正挂在翹起的飛檐上,前面的空地,有一白衣女子婀娜起舞,廣袖翩跹,帛帶飛揚,空靈如若山中精魅所化,專來蠱惑世間凡夫俗子。
片片雪花,在風中盤旋,更仿佛精靈所化,圍繞着白衣女子,久久不肯離去。
風,漸漸停了,雪花也累了,靜靜地,落在她肩上。
長袖仿佛從月亮上滑下,女子的臉,轉了過來。
所有悲歡,都在舞姿結束時散于風雪裏,她容顏清淡,目光更是波瀾不驚。
哪怕意外看到有人,錯愕堪堪入眼,便已散在溶溶月色裏。
她理了理長袖,步态悠然地走過來,在三步外停下,淡然啓口,“你也是被少當家抓來的?”
趙燚“……”
所以這位蠢如豬的少當家不但抓了他要當壓寨相公,還抓了一姑娘來當壓寨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 燚哥:(冷漠臉)好多桃花。
瀾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