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重新安頓好之後, 趙燚才知道當初轉移時雖然坐了兩天馬車, 其實并沒有走太遠, 他們在的地方就在臨近雲州府城的一座縣城, 只不過連紅楓心思詭谲,故意制造假象,讓人誤以為他們已經遠離雲州,才讓井大到如今才找到他們。
不過, 雖然這個地方是趙燚一生的恥辱, 他也并不避諱, 既然來了, 還是要去附近逛一逛, 替蘇瀾看遍山河。
趙燚一行人在此逗留了十天,臨近除夕,才回雲州。
畢竟雲州是府城, 過年更熱鬧,而蘇瀾是愛熱鬧的人。
而這麽長時間,井大這邊卻沒有查到任何有關連紅楓等人都的消息,趙燚不禁懷疑, 難道他身邊果真有連紅楓的眼線?
如今在他身邊跟着的, 除了南相和才找來伺.候他的小厮, 都是最忠實可靠的人,他并不想懷疑他們。
即使出了個背叛他的井十,那他也是在很多年前,張貴妃安插進來的。連紅楓就算再有本事, 有必要花費那麽大力氣,冒着眼線随時被拆穿的風險,只為了,搞這麽一場鬧劇?
而南相,一言一行都活在監視之下,更絕無可能給連紅楓送信。
趙燚百思不得其解,還是先按耐下這點匪夷所思,讓井大繼續去查。
只要連紅楓有所求,就一定會再出現。
除夕前一天,趙燚帶着南相又去了長春山。
上一次,他才走到半山腰就被擄走,許多景色還沒來得及看。
他倒不怕連紅楓再把他帶走。
他等着她呢。
長春山山脈連綿不絕,大自然鬼斧神工下的奇志景觀無數,其中有座山峰,從遠處看很像婀娜女子,又有一棵奇樹斜斜長出,遙指遠方,像極了女子伸出玉臂在召喚。
她在召喚什麽?
當地便有一個傳說,說女子的丈夫已經羽化飛仙,妻子在凡間苦苦等待,乞求丈夫回來。
于是這座山峰便被取名望夫峰,也有人叫它望仙峰。
遠遠看着那座山峰,不知為何,趙燚眼裏的山峰漸漸幻化成蘇瀾的臉,凄凄苦苦地朝他伸手,盼他歸來。
趙燚吐了口氣。
他其實中的不是厭情蠱,是桃花蠱吧!看到一座山都能聯想到蘇瀾!
更要命的是,身後的南相又“啊啊”叫了起來。
他不耐地轉頭瞪着他,他卻仿佛沒感覺到他的煩躁,手指着天空,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震驚。
趙燚側了個身,換了個角度看向天空。
也許是受光照影響,望夫峰上的天空,倒映出他的影子,兩只“手”在逐漸靠近。
咫尺,天涯。
天涯,咫尺。
雲在天空飄動,兩只“手”竟也真的在他眼前相握。
哪怕只有一瞬,天上的影子就已消散。
趙燚死死盯着那片天空,抿唇不語。
心想,還真是邪了門了。
他才剛想到蘇瀾,那對苦命鴛鴦就沖破一切阻礙,奇跡地相遇。
這是在預示,他和蘇瀾也會和好如初?
這樣神奇的一幕,自然是被南相畫下來了。
趙燚看後,畫中苦命鴛鴦執手的情景,卻比他親眼所見還要震撼。
畫上,仿佛有一條王母劃過的天河,隔斷恩愛夫妻,只能遙遙相望,終有一日,他們的愛情感動天地,雲海波濤為帆,渡有情人終相守。
那樣波瀾壯闊的雲海,如此蒼茫空闊之鏡,一雙有情人,終得執手,除了美好與感動,更像是在證明,天地悠悠,白雲蒼狗,唯有愛,是永恒,是亘古不變。
看着這樣一幅畫,趙燚有短暫的震撼,據南相自己說,他的畫是能賣到十到五十兩銀子的。
可惜南相的名氣還沒出來,否則就憑如此神技,賣個一千兩也不難。
看起來,好似趙燚占了大便宜。
但短暫的震撼後,趙燚唇角一抿,微微下垂,顯出幾分不屑來。
畫的再好又如何,現實根本沒這麽美好,不過是為了表達一個意境而美化。
假的,終究還是假的。
轉眼就到了除夕。
趙燚原本就對這些節日毫無興趣,如今再無蘇瀾張羅,更是索然無味。哪怕南相還有些孩子氣的放鞭炮放煙花,趙燚也只在煙花的昙花一現裏,看出幾分寂寞而已。
遠離了蘇瀾,似乎蠱毒影響越來越小,他越來越想念她。
一過初三,趙燚便又帶着南相四處賞景,時間就這麽不鹹不淡地到了十四。
就快元宵了。
之前兩年,趙燚都會陪蘇瀾去看花燈,今年也不例外,只是形式變成了他看,讓另一人畫下來。
因為趙燚的特殊情況,以前是正月十六去看花燈,但趙燚覺得,這是他和蘇瀾的日子,就不願意在這一天和南相去,便定在十四這晚去。
雲州的花燈,和京城的沒什麽區別,也只是少了些新鮮玩意,不如京城大氣精巧,但街上一張張開心的笑臉,也許全天下都是一樣的。
回去後,南相就說要把今天看到的畫下來。
趙燚沐浴過後,忽然想到什麽,又跑去找南相。
他這樣的身份,要見誰就見誰,直接就去見了,何況又是住一個院子,還都是男人,連通禀都省了。
所以,他沒想到,他推門進去,兩步繞過屏風,就正好看到南相赤.身.裸..體站在浴桶裏,渾身濕漉漉的,好似剛泡完澡。
這,本也沒什麽。
都是男人嘛。
但是,趙燚一眼看過去,是兩團柔軟而挺.翹的玉峰。
他愣了愣,下意識地往下一看,也不是男子的結構。
他有點沒回神,而南相也在最初的怔愣茫然後回神,雙手緊緊地抱胸,重新蹲進浴桶裏,驚恐地發出急促的尖叫。
趙燚好似忽然驚醒,拔腿就往外走。
竟還不忘幫忙把門給關上。
冷冽寒風還在耳邊呼嘯,趙燚臉色比這夜色更黑更沉,腦子裏不停地重複一句話:
媽的!他居然是個女的!怪不得總像個女人!
等他極速回到自己房間門口,忽然想到,不行,他不能再留這個人在身邊,不然蘇瀾會吃醋。
忽然想起蘇瀾,趙燚又忽然愣住,不知怎的,腦子裏又全都是南相方才的樣子。
為什麽,他總覺得那具身體那麽眼熟?
從肩膀到細腰,從胸.脯到雙腿,無一處不熟悉?
會讓他覺得眼熟的女人的身體,不是應該只有一個?
為何這個只相處了不久,又從未見過光裸之軀的人,會讓他覺得熟悉?
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念頭從腦海裏漸漸浮出。
南相,就是蘇瀾。
盡管他們樣貌,甚至身高,字跡都不同,但這些都是可以變的。
樣貌可以用江湖人的易容術,身高可以在鞋襪上做手腳,字跡就更簡單了,蘇瀾本就會左右手寫字,會多種字體,要騙過他,易如反掌。
但是,她的身體,變不了。
肩膀的寬度,胸..脯的大小,甚至兩個紅點的顏色形狀,還有腰身的尺寸,那處的神秘美感。
他閉着眼都能辨認。
何況南相的眼神性情,更是像極了蘇瀾,也常常給他熟悉感。
趙燚已經很肯定,南相就是蘇瀾。
但緊随着驚愕而來的是憤怒。
蘇瀾竟敢欺騙他!
竟敢把他當猴耍!
巨大的憤怒在胸腔裏席卷,他轉身就要回去找蘇瀾算賬。
但是,腳尖未動,另一個聲音卻拉住他。
蘇瀾為什麽要騙你?
為什麽?
只因為她想多陪陪他啊。
情感上,趙燚憤怒于蘇瀾的欺騙與憤怒,理智上卻又明白,她只是因為他的不喜歡,因為不得已的要離開,太難過了,才想了這麽個下下之策,以另一個身份陪伴他而已。
她一片癡情,他怎能責怪她。
趙燚盯着滿院溶溶月色,面如冰霜,心如戰場,是憤怒與憐憫的争鬥。
從離京那日起,一開始,還只是簡單的,漸漸看蘇瀾不順眼,卻又在一時暴怒後還知道反省補償,後來知道是蠱蟲作祟,他雖然無法抑制對她的厭惡,卻已經可以極力克制這種情緒,若不是偶然發現他們的碰觸會另他疼痛難忍,蘇瀾不會主動離開。
但是,趙燚仔細一回想,他的蠱蟲應該是作用于蘇瀾的,無論她變成什麽樣,他都應該讨厭她的,可當他還一無所知面對南相時,他只是和對待任何一個無關的陌生人一樣冷漠,而沒有厭惡,甚至因為她和蘇瀾的相似,他還動了恻隐之心。
這意味着什麽?
是他知道真相了,蠱蟲影響有限?還是蠱蟲只作用于“蘇瀾”,而對南相無效?又或是,中毒時間長了,蠱蟲的力量也變弱了?
不管什麽原因,這都算是一個好消息。
那麽,他就不該對蘇瀾的欺騙如此憤怒了。
趙燚吐了口濁氣,消散于月色下。
但,蘇瀾到底是欺騙了他,他不可能一點也不在意。
他想了許久,知道要如何作弄回去了。
趙燚冷漠地笑了笑,轉身回屋,竟是忘了他原本來找南相是為何。
到了十六這晚,趙燚又帶南相出門賞燈。
這是那天的尴尬相見後初次見面,南相很尴尬,很羞澀,臉蛋也有些紅紅的。
----也不知是真羞澀,還是被風吹的。
趙燚這樣想着,盯着她的臉看,留心着自己的情緒,他發現,即使已經知道她是蘇瀾,他也沒有很厭惡的情緒,只是很冷淡,對陌生人的冷淡。
這也很好。
趙燚盯着羞得臉都擡不起來的南相,“我會對你負責,你不用怕。”
聲音沉沉,沒有半點溫情。若不是知道他的為人,都會以為這是在随便敷衍。
南相驚喜地擡頭,清澈的眸子裏一片滟滟的嬌羞和喜悅。
趙燚知道,蘇瀾素來很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無論悲喜嗔怒,都可以表現的很高很自然,不會讓人看出絲毫虛假的痕跡。
所以一時間,他也看不出,她內心的真實感受。
沒關系,時間長着呢。
“走吧。”趙燚又說了這麽句,擡腳就走。
南相跟在後面,臉一下子就垮了,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天還沒黑,街上的燈亮的不多。但即使都點亮了也會發現,比前兩日幾乎少了一半。
才找了地方個吃點本地人的手藝,就聽到一陣喜慶的吹吹打打,往外一看,穿着新郎禮服的年輕男子騎在高頭大馬上,一臉喜氣洋洋,身後也打扮的喜慶的仆從往路邊撒着糖果和銅板,竟然是成親隊伍。
算算時間,應該是已經接了新娘要拜堂成親了吧?
南相似乎沒看過人成親,很有興趣,雙眼亮晶晶地看向趙燚,又指指外面的隊伍,意思很明顯。
趙燚問,“想去看?”
南相重重點頭。
趙燚嘴角淡淡地翹了下,似笑非笑的樣子,“是想去觀禮,還是自己想成親?”
南相張張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表情,低下眉眼,一副羞澀不已的模樣。
“想去就去。”趙燚到底沒有太為難她,看着她如蒙大赦地跑開,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