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0】
我沒想過會在那樣的場景遇見她,但遇見,就是遇見了。
命運給出的偶然常伴随驚喜和生命不可承受之重,而她一如既往用瘦弱的雙肩為我扛起沉重擔子,使我擡頭,得見明淨晴空。
在我的預想裏,縱使要見她,也該在陽光明媚的午後、露水初凝的清晨,可當她出現了,我心底感嘆:那是最好的時候。
她孱弱貿然地闖進來,臉色蒼白,指尖顫抖,長刀遞出的一瞬,滿堂人影,無人比她更強!
我知道我是雀躍的、狂喜的、甚至落魄的。
可在她面前,顏面不再重要。畢竟重逢已是最好的饋贈。
我想和她重新開始。
這,又算不算再續前緣?
書房的門緊緊掩着,深夜,白熾燈散發着明亮的光。坐在桌前寫下最後一行字,至秀心裏是從未有過的安定。
重逢後的忐忑存疑被溫柔安撫,想起白日坐在清雅亭和那人說笑的場景,她眉眼彎彎,頃刻笑意再次斂去。
春承的身子太差了。好在,還有她。
至秀捏着鋼筆在本子寫寫畫畫,圓潤的筆鋒在紙上淌出一道道深藍墨痕。
筆是春承送的,作為見面禮,也因着這根鋼筆,她才想起入夜寫下這段心理路程。
人的情緒總需要自我梳理,她明白春承的好心。但她不會因為一時疏忽為他人帶來麻煩。
寫好的紙張被整齊撕下來,眨眼被火舌吞沒化作了灰燼。至秀望着火盆裏殘存的灰,那些話在心裏兜來繞去,她顧自笑了笑,就這樣,從上輩子新過門的正妻,成了她的未婚妻。
緣分真得很奇妙。
書房的窗子被打開一扇,氣味很快散出去。
清晨,素來以繁華著稱的凜都從昏睡裏醒來,春家同至家的婚事被推上日程。訂婚宴辦得很熱鬧,兩家長輩和和氣氣地齊聚一堂,來捧場的人很多。
凜都數得上名號的世家來了大半,即便有事不能親身前來的家主,自有家中嫡長的少爺出面。禮多人不怪,再者,衆多年輕子弟圍在名流堂看了至家好一通熱鬧,沒有像樣的致歉,這事說不過去。
至家落魄了,可春家如日中天。如今兩家結為姻親,春家的家業往後都是留給春少爺的,至家小姐做了春少爺未婚妻,兩家俨然成了一家,惹不得。
忙忙碌碌,待至秀适應了某人未婚妻這身份,早春的寒涼已經過去,屬于春天的溫暖轟然降臨。
凜都多草木,推開窗子,入目便是盎然鮮嫩的綠。
書墨端着清水伺候小姐梳洗。
日薄西山的至家有了春家這樣大的靠山,幾乎可以在凜都橫着走。天降鴻福,至夫人最近樂得清閑,時常出門約了哪家貴婦打牌。
至家大半部分的産業交由春家代為打理,為此春老爺特意拟訂了契書,以安人心,也省得有人說道。有契書在,至夫人更是放十二分心。打牌之餘,猶不忘催促女兒多往春家走動。
未婚關系,哪怕親密一些,旁人也說不上什麽。
巧就巧在訂婚宴過後春大少爺便忙碌起來。
整日看着大小姐氣定神閑地坐在家中翻閱醫書,書墨心裏幹着急。
“小姐,今日,要去春家嗎?”
“去春家?”至秀淨面過後輕忽笑了起來:“你這丫頭,又在操心什麽?”
“當然是操心大小姐和準姑爺的感情問題啊!”
書墨心直口快,擡頭便見小姐微微紅了臉。話都說了,她索性說得再明白點:
“今時不同往日,那些世家少爺小姐不都喜歡自由戀愛嘛,兩個人在一起總要有一人主動,春少爺身子骨單薄,連日忙着店鋪的事,小姐身為未婚妻,哪能不聞不問?”
“不聞不問?”至秀坐在桌前剛要打開醫書,聽到這話忍不住蹙眉:“我看起來不夠關心她嗎?”
“是啊。”書墨嘆息道:“春少爺愛吃小姐親手做的藥膳,可每次藥膳都是奴婢送過去。半個月了,未婚夫妻卻連個面都沒見過,不知情的,還以為……”
“以為什麽?以為我和她鬧矛盾了?”至秀文文弱弱的名門大小姐,說起話來溫柔如水,一身書卷氣。
書墨膽子更大了幾分:“難道小姐對準姑爺就真的沒有一絲情緒?”
至秀垂眸,指腹微撚掀開醫書,書頁之上密密麻麻寫着簪花小楷,盡是她為醫案做的批注。
她默不作聲地開始看書,書墨不敢擾她,輕手輕腳地沏了香茶放在桌旁。
至秀一本正經地端坐窗前,往常最喜歡看的醫書卻怎麽也看不進心裏去。當真沒有一絲情緒?她下意識咬着唇角,心道:怎麽可能沒有情緒?
她想念春承。想見她,想和她說話。而春承那日也答應過要陪她适應此間天地。可一轉眼,訂婚過後她再沒等到春承入府。
一日日精心做了藥膳遣書墨送過去,她雖沒有日日寫信囑托,可那藥膳做得不夠好吃嗎?她的心意全在那一蔬一飯,春承嘗過了就會知曉,她心裏念着她。
嘗是嘗了,一口湯都沒浪費,吃光了她悉心做的藥膳,春承半個字都沒留給她,更別說上門了。
她想春承,她也惱春承。哪怕沒有前世今生那些糾葛,僅僅是作為病人和醫者,春承撐着病歪歪的身子忙碌生意,委實不夠愛惜身體。
春承越是如此,她越心憂。病弱身子根本扛不過虎狼之藥,哪怕補藥也得溫溫和和地慢慢調理。
這些天她足不出戶,淨耗在醫書上了,倒是鑽研出了不少東西。乍然被書墨提醒,至秀慢悠悠地合上醫書:“準備一下,我要出門。”
“嗯?小姐要去哪裏?”
“織錦閣。”
織錦二字招牌,是十三歲的春大少爺留洋歸來後一手創辦,春承不僅完美繼承了原身記憶,還将她的滿腹學識發揮到極限。
織錦閣做的是高端服飾生意,主打旗袍、絲巾,最得凜都那些千金小姐喜愛。除卻愛那些旗袍、絲巾,她們最愛的,還有那位不茍言笑看似漠然無情的春家少爺。
三層樓的織錦閣,稱得上春承個人私産,更是她用來自我磨砺的第一塊磨刀石。
成家必然伴随立業,她與秀秀訂婚,再過兩年便要結婚,且不說春家那副家業,就這兩年,她想好好打理織錦閣。
給未婚妻買一些小玩意,讨人歡心的事,總不好還用家裏的錢。
身穿長袍戴着金絲鏡框的春少爺杵在人群異常顯眼,莺莺燕燕萦繞在旁的聲音攪得她神色微冷,正想着如何脫身,身邊的随從小心翼翼地喊了聲‘少奶奶。’
春承抱着藥罐子的手險些一哆嗦,擡頭就見溫溫柔柔的少女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至秀今日出門特意穿了點綴着蕾絲邊的淡藍長裙,鎖骨墜着一枚圓潤通透的珍珠,細腰不盈一握,露出小截玉白的小腿,眉眼秀美端莊,渾身透着股子幹淨清爽的氣息。
“秀秀?”春承眸光在她身上繞了幾個來回,最初的驚豔後她快步走過去,沉郁的眉舒展開:“你怎麽過來了?”
“我不能來嗎?”柔柔軟軟的嗓音,細膩流轉,至秀輕擡下巴:“春少爺看來很受女孩子歡迎,我來,沒打擾到您吧?”
“你……”春承不可思議地瞪圓了眼,像只受驚過度的小貓。
她揪着小玉罐的貓耳,心裏來來回回就一個聲音:秀秀……這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