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1】
“且去忙你的吧,這邊我來看着。”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要将人打發走,礙着未婚關系,春承不好杵在那不動。不動就是不給秀秀顏面,那樣的事她斷斷不能做。
走之前春承不放心地回眸瞧她,便見明媚秀氣的大小姐沖她自信地眨眨眼,看得春承沒來由地揉了揉耳尖。
她這會披着男子的殼,自然不好圍在女人堆裏沾染脂粉。秀秀支開她,說來說去也是為她着想。
想通此節,春承揚了揚唇,有種被人體貼着的溫暖悄悄冒出頭。
生意上的事她沒來得及同秀秀多言,哪知坐在一旁喝杯茶的空當,秀秀就已做成三單生意。
春承與有榮焉地眯了眯眼。怎麽說呢?秀秀這溫溫和和落落大方的樣子,極有當家主母的作派。
那些等着看笑話的客人沒看成熱鬧,最後讪讪走開。真心對衣服感興趣的千金小姐們,這會卻是不言不語了。
女子看女子,總是多那麽兩分打量,從頭到腳,再到每一根頭發絲恨不能看得清清楚楚。
春至兩家的訂婚宴辦得人盡皆知,整座凜都的人都曉得春少爺的未婚妻是至家大小姐,而能明目張膽地踏入此地教春少爺且去忙的人,除了那位大小姐,還能有誰?
至秀對現世的生意不甚熟悉,但做生意免不了與人打交道。只要是人,就有應有的性情。
前世作為世家不受寵的女兒,隐忍蟄伏,多年來打磨出的生存之道,以至于她對人心的把握、對人情往來的熟稔,是所有人沒想到的。
遇到無法解釋的問題,她只但笑不語,自有身邊的侍者給出專業的回答。
進門前那些圍着春承熱情搭話的千金小姐,先是被至大小姐出衆的談吐吸引,再被織錦閣質量上乘花色繁多的衣飾奪去注意。
有些人似乎天生審美就比她人好,無師自通。
至秀在推出旗袍的時候,時常會捎帶與之氣質相合的絲巾首飾,她嗓音動聽,容貌昳麗,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再者有春少爺坐鎮,即便有人生出其他心思,也不敢亂來。
侍者恭恭敬敬送走客人,又恭恭敬敬地返回,在未來少奶奶跟前站穩。猛地見到能對閣裏生意做主的另外一個主子,驚豔之餘,還有未知的忐忑。
“少、少奶奶,還有什麽吩咐?”
陡然被人喊‘少奶奶’,至秀那股害羞的勁頭湧上來,不敢教羞澀顯露人前,她強裝着淡然,看了眼老神在在的春大少爺。
春承心細,察覺到她刻意藏起來的不自在,沖着侍者冷淡道:“沒你們的事了,下去吧。”
她慣來冷冰冰的,唯一的溫聲細語只給了眼前這人。侍者不覺什麽,笑着退開。
春承指尖點在右手手背:“秀秀喜歡做生意?”
料到她有此一問,至秀從容道:“算不上喜歡,卻也不讨厭。”
之所以會,說起來還是前世為了嫁個好人家,能夠妥善的相夫教子,打理俗務。而後陰差陽錯嫁進春家,有了一個女夫君,又在成親當晚遇上城破,轉念一想,至秀眸眼生出笑意。遇見這人,怎一個緣字了得?
“你笑什麽?”
“笑春少爺,女人緣極好。”
“女人緣?”想到方才聒噪煩人的畫面,春承面色古怪:“這算是什麽好事?”
“不算好事嗎?”
至秀笑吟吟地看過去,心思不停翻轉:你前世身為女子,卻還是娶了妻,遑論這一世女扮男裝更要繼承家業延續香火,兩輩子加一塊兒你總免不了和女子糾纏,女人緣極好的你,我說錯了麽?
“秀秀?”春承被她看得脊背發涼,當下站起身牽起大小姐的手就往樓上走。
至秀随着她的步伐,也沒計較被她強硬地帶上樓。春承病弱,便是強硬,真落在手腕也沒多少力道。
想到她那副教人心疼的身子骨,那份無名之火隐隐有熄滅的趨勢。
她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麽了,在看到春承的瞬間,她分明是歡喜的,即便春承喜歡拈花惹草,她也并不覺得能以未婚妻的身份強求什麽。
春承願意娶她,是為踐前世之諾。她們二人,命裏相纏,既親密,又生分。
若無城破,她與春大小姐,頂多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
新婚夜春承說得很明白,她不喜歡她。
而至秀呢?
至秀對她的感情是複雜的,感激、欣賞,還有藏在心底不足為外人道的豔羨與崇拜。
感激她的救命之恩,欣賞她能文能武少年時就敢背著書箱以女子之身四處游學。豔羨她蔑視世俗的壓制,崇拜她說走就走的膽魄,多年闖蕩出的盛名。
若無這趟異世奇妙的相遇,她們還是僅有幾面之緣,勉強比陌生人好些的枕邊人。
可事實上是,來到這,她們已經成了彼此維系真我的一條紐帶。
她曉得春承的真實身份,曉得她那些不為人知的經歷,而春承,見過她的無助,見過她最美的樣子,見過她失态的樣子。
生分,也親密。
很奇怪的關系。
所以,她又不是春承放在心坎的那人,有什麽理由對她生出埋怨呢?
春承喜歡誰,不喜歡誰,這和做生意不一樣,她當時站出來包攬生意,此時想來,很大程度是為了擺明自己的主權。
但春承從來不屬于她。
做生意她尚且能縱着性子争強好勝,但喜歡這碼事,她真的無從着力。
人已走到二樓,門被推開,春承領着她在柔軟的大床坐下,神色充滿不解與關懷:“秀秀,我哪裏惹你生氣了麽?”
至秀哪好意思說自己一時想岔了。面對春承的詢問,她只好鼓起勇氣擡頭直視她的眼:“藥膳好吃嗎?”
“好吃啊。”
“好吃……好吃你怎麽這些天一句話也沒留給我?不是說好了要幫我融入此間嗎?”
她越說越覺得先前的失常皆因春承近日太冷漠,她兢兢業業翻閱醫書鑽研良方,春承卻在此處陪着千金小姐閑聊,有落差是正常的。
依賴也是正常的。
至秀輕輕咬唇,是的,她承認自己依賴春承。
或許這意識從前世她提刀殺出重圍時便埋下了。春承一次次救她于危難,而養成一個習慣往往很簡單。
可真當清楚徹底地意識到她依賴春承時,至秀心底漫開大朵大朵的紅花,妖豔而危險。
她想,她不該這樣依賴春承。
春承半月沒理她,她就受不了了要跑來,甚至出門前特意打扮過,想到自己這一身的打扮,她羞赧地紅了臉。
當時腦子大抵是亂了,書墨說什麽她都應了。
可書墨說的那些,是再尋常不過的男女之道,她與春承,都是再正經不過的女兒家。旁人将她看作春少爺,自己竟不知曉她是男是女嗎?何以見一位女子,也要……
她伸手撫平衣裙,很想将露出的那截小腿藏起來。
留意到她的小動作,春承笑着從床沿起來,俯身在她跟前蹲下:“這裙子很好看,不過最主要還是你人美,穿什麽都好看。”
油腔滑調的模樣看得至秀臉皮再次染了紅暈:“你和其他女孩子也是這樣說話嗎?你和我說這些我不會計較,萬一招惹了其他千金小姐,該如何是好?”
春承動作不變,擡手将金絲眼鏡取下,放進長袍繡好的口袋:“這你就是冤枉我了,我哪有和其他女孩子說話?那些人,根本不及你半點好。”
“是嗎?”至秀清清淺淺地笑了起來。
見她肯笑,春承心情跟着好起來:“那當然,我可曾騙過你?”
“沒有。”
春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半晌,沖她淺笑:“所以啊,我誇你穿裙子好看也是真的,世道變了,女孩子追求美感、骨感,秀秀氣質上佳,容貌秀美,本就不适合裹得嚴嚴實實,像今天這樣就很好。”
“別再看了。”至秀羞惱地別開臉,末了又實在想聽她繼續說,別扭道:“還有呢?”
“還有……”春承撈過她放在膝前的手,無比誠懇道:“不是不理你,是想給你個驚喜。”
“驚喜?”至秀一時忘記從她掌心掙脫出來:“你準備了什麽驚喜?”
春承含笑看她,這才松開手站起身:“我為你親手制作了一款旗袍,要試試嗎?”
衣櫃的門被打開,嶄新的淡紫色纏花旗袍映入眼簾。
見到那旗袍,至秀眼睛一亮,望見了一種雅致而溫柔的美。她笑:“這是你做的?”
“不錯。”春承抱臂在懷,難得沒捧着她的小藥罐,潇灑揚眉:“秀秀,訂婚禮,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