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3 9】
從蔚蔚湖回到家中, 轉眼到了要去上學的日子,春承那天走得急, 走到交叉路口就倉皇地和她分開, 至秀回頭,只看到一道消瘦單薄的背影。
春承在躲着她,在距離那個近在咫尺卻未成功的親吻後。
認識到這點, 至秀心裏兵荒馬亂, 很想做些什麽。
比如追上前去大膽拉着她衣袖, 說你不要躲我,你如果當真介意, 我不喜歡你就是, 不再纏着你。可念頭閃過, 心痛的感覺攪得她根本開不了口。
她喜歡春承, 喜歡到不可思議的地步。所以她的小心翼翼, 她的所有謹慎都不是沒有道理的, 春承也許看清了她的喜歡, 也許窺破了內心真實的想法, 她會接受嗎?
愛情的天平本來就是傾斜的, 她不指望春承對她的那點朦胧好感能火速進化為深愛, 凡事都有一個過程。
理智告訴她,不要慌, 不要亂。
至秀強忍着,一步步朝着與她背道而馳的方向走去。
期間春承沒有回頭,她也沒再回頭。
濃沉的夜色尚未完全褪去, 308寝室,躺在床上的至秀同學已經睜開眼。她望着眼前黑漆漆的一切,睡意全無。
她不知道乖巧的等待會等來怎樣的回答,感情一事急不得,仔細回想,在游船上,她的所作所為的确急躁了些。就真的聽信绾绾的話,貿貿然跨出那一步,做得滴水不漏,顯得單純無辜。
而一開始存了奢望的,不正是她嗎?
至秀懊惱地嘆了口氣。
明白自己的心說簡單很簡單,說難很難。明白之後的抉擇,更難。
她理解春承,做朋友和做戀人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概念,假戲真做,的确需要好好想想。
可不理她,躲着她,算什麽呢?
至秀艱難地咬着下唇,難道春承并不想她嗎?
她睡不着,不願攪擾旁人,安安靜靜,睜眼等天明。
薄光透過窗子隔着窗簾隐隐約約照進來,王零醒的早,坐起身,發現有人比她醒得更早。
“阿秀?”她輕喊出聲。
至秀回過神來,平躺在床,側頭笑了笑:“阿零,早。”
後半宿幾乎沒合眼,至秀精神萎靡,掀了薄被着手穿衣,洗漱過後,坐在書桌前繼續發呆。偏偏和她說什麽話,她都答的上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心不在焉。
寝室裏的人陸陸續續起床,最喜歡賴床的周绾也頂着亂糟糟的頭發從床上爬起來:“阿秀,想什麽呢?你還沒和我們說,那天之後怎樣了……”
她話來得快,王零攔都攔不住,意識到不妥,周同學已經一字不落地說完了。
陳燈那天沒去游湖,是以根本不曉得還有這段事,知道室友趁她不在的時候私下密謀,對後續發展表現出了極大興趣。
眼下所有人等着從她嘴裏聽個結果,至秀難過地眨眨眼:“我勾引了她。”
“!”
“!!”
“!!!”
至秀難為情地垂眸不語。
周绾甩了甩一頭大波浪卷,兩步跨過來:“告訴我!然後你們接吻了,是嗎!”
接吻……她越想越難過,本來能壓住的情緒被逼到了小角落,唇角抿平,手握着玻璃杯,聞着清新茶香,喉嚨微微哽咽:“沒有。”
“沒、沒有?怎麽可能沒有?”
王零一把将人拉過來,低聲道:“亂湊什麽熱鬧?你沒看到阿秀心情很失落嗎?”
經她提醒,周绾睡懵過去的智商真正醒了:“所以,事沒成嗎……”
成什麽成?陳燈走到窗前掀開簾子往樓下看,果然,沒看到那道俊秀挺拔的身影。
一旁,周绾還顧自納悶:沒吻成,怎麽看樣子像鬧掰了?
這時王零如同她肚子裏的應聲蟲,扯了扯衣袖,附耳道:“你沒注意到這兩天春同學沒來給阿秀送飯嘛。”
“什麽?!春同學怎麽回事?我阿秀閉月羞花的大美人,他是不是眼瞎?阿秀都主動勾引了,他竟還能忍?”
“姑奶奶,你小聲點……”
“無礙。”至秀取了放在寝室的備用飯盒:“我就不等你們了,我餓了,先去食堂了。”
身為室友,王零做不到看她心事重重還無動于衷的樣子,靈光一閃擋在門前:“阿秀,先不忙吃飯,不如我來告訴你件事?”
“何事?”
“還記得學生會負責的‘以文會友’活動嗎?”
“記得。”想到好歹還能和春承做筆友,至秀郁結的心情好了不少,她揚眉淺笑:“這事有勞阿零了。改天我請咱寝室的人吃飯。”
王零笑得一臉溫和:“其實這事我沒幫上多大忙,昨日抓阄結果揭曉,我自己看到也吓了一跳。你知道嗎?我們都沒來得及作假,你和春同學緣分來了,擋都擋不住。”
“什麽意思?”至秀有所猜想,猶不敢相信。
“能有什麽意思?京藤人海茫茫,你抓的那個紙條是春同學寫的,春同學抓的那個是你寫的。你們這次,是正兒八經名副其實的天生一對。”
陳燈和周绾聽得倒吸涼氣,異口同聲:“天作之合!”
天生一對,天作之合……
想到陰差陰錯竟真能撞到一起,至秀彎了唇角,頭頂的陰霾驅散大半,她認真想了想,感激道:“謝謝阿零,我心情好多了。”
王零提議道:“既然知道了結果,你要和春同學通信嗎?不如你現下寫好,稍後我和绾绾出門,正好給你捎送到書室,春同學再忙,也會去書室取信的。”
“哎?這個主意不錯!”
“我也覺得好。”
大家一致贊同,至秀心神動搖,點點頭:“好。”
放下飯盒,坐在桌前深思熟慮了好一會兒,握着鋼筆在信紙寫下一行行端正平穩的行書。
她最擅簪花小楷和瘦金體,至于行書、草書、隸書,閑來無事亦多有涉獵。為防春承識破她的字跡,至秀特意避開瘦金體。一筆入木三分的行書,寫得相當漂亮。
周绾無意瞥了眼,被她随随便便秀的書法驚豔到,不敢多看,內心對這位醫藥系才女佩服得五體投地。
信寫好裝進信封,在寫信欄那裏署名此次活動賦予的7773編號。
信遞交到王零手裏,王零觀她眉眼如畫,彎了彎唇角:“好了,相信我們都能見證阿秀的甜美愛情。”
甜美愛情嗎?至秀嫣然一笑:“承你吉言。”
一個人走出寝室去往食堂,路上遇到不少同學,同系的,不同系的,上趕着和她說話,至秀落落大方地做出回應。
行至與春承前兩日分別的交叉路口,設計系的男同學成群結隊地迎面走來,至秀唇瓣微抿,想要打聽一下春承的情況,哪知那些男同學見了她率先不好意思起來。
“勞煩等等!”至秀步伐加快迎上去。
設計系男同學被她這麽一喊,緊張的手腳不知往哪放,醫藥系才女在設計系混了個眼熟,衆星捧月般的人物,美得人不敢直視,她一開口,男同學想跑都來不及了。
“至秀同學,這是要去食堂呀。”為首那人捋直舌頭吐出一句沒營養的話。
秀氣矜持的女孩子态度溫善,着實平易近人:“我想請問一下,我哥哥近日在忙什麽,她……她是被什麽事纏住了嗎?”
“他……”
“她怎麽了?”
面容白淨的男同學一拍腦門:“他……哦哦!他忙着幫二年級的徐學姐做家具設計圖,可能忙昏頭了吧。”
“幫徐學姐做設計圖……”至秀心下一涼,眼角微濕,須臾,強顏歡笑道:“多謝。打擾了。”
她邁着沉重步子走開,身後,瘦個子的男同學不滿地瞪他:“你到底在胡說什麽?為什麽要騙人?至秀同學那樣子看起來快哭了,你怎麽狠得下心!”
“我……”男同學百口莫辯,嘆息道:“咱們答應了春承,他生病的事不準跑去告訴至秀同學,他們兄妹的事,還是由他們兄妹自己處理吧。”
“這話說的好不負責,至秀同學那麽好的人,你怎麽忍心看她擔心難過?春同學只說了不準咱們跑去打小報告,可方才至秀同學開口問了,你為什麽還要說謊?不行,我得去告訴她!”
“哎?別亂來,別亂來呀……”
男生宿舍樓,301單人寝室。
連聲咳嗽的春同學躺在大床,臉頰因為激烈的咳嗽泛開不正常的紅暈,手腳發涼蜷縮進被子。
她這兩天心緒波動極大,睡眠不夠安穩,夜裏站在窗前想事,不小心吹了風,本來今天要去找秀秀,誰曉得一覺起來腦子鈍沉。
隔壁楊政同學起床後敲門喊她去吃飯,被叩門聲吵醒。
聽她不停咳嗽,緊張兮兮地跑學校醫務室拿了止咳藥、退燒藥,順道為她請了假。
咚咚咚。
敲門聲再次響起。
春承撐着手臂坐起身,好在她衣服穿得整齊,掀了被子直接穿着拖鞋前去開門。
作為設計系才子,體弱多病的春同學享受了學校不少特權。系裏有錢人不少,但能單獨占據一間寬敞寝室,并且能将寝室裝飾成在家的豪華模樣,這是獨一份。
獨一份的優秀,獨一份的舍得砸錢。
楊政規規矩矩站在門口。
能以最快的時間和貌若潘安才華橫溢的春同學做朋友,多虧了他這份自覺警醒。春同學不喜與人有肢體接觸,他心裏門清。
此刻見了一臉病色的春承,他端着飯盒熱情遞過去:“還沒吃早飯吧?生病了雖然沒胃口,飯還是要吃的。上星期你幫了我大忙,請你吃頓早飯,不過分吧?”
飯盒是學校統一定制,想要打包回寝室,需要用錢買。裏面裝着清粥小菜三個小籠包,楊政跑得急,回來的時候飯盒觸手溫熱。
旁人的好意沒有不問因由就拒絕的道理,春承沖他笑了笑,蒼白的臉,羸弱的身板,看得楊政小鹿亂撞的同時格外擔心他下一刻昏過去。
不方便請他進來,春承點點頭:“多謝。”
她看着楊政,楊政卻沒走的意思:“春同學,還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地方嗎?随便吩咐!”
“你……不用上課嗎?”
楊政欣喜道:“我和指導員請假了。多謝春同學關心。”
“……”
春承太陽穴突突的疼,不願和他多言,有氣無力道:“好吧,的确有件事,勞煩楊同學幫我去書室看一看,以文會友活動的結果應該出來了,若我那筆友寫了信,還請楊同學幫我帶回來。”
“好的!沒問題!”楊政兩眼發光:“春同學快用飯吧,我馬上去拿!”
眨眼的功夫看不到人影,站在門口,春承單手撐門,緩了緩,方有力氣走路。
兩只腳如同踩在雲端,想着楊政總算走了,她捏了捏眉心,覺得楊同學對她的态度着實怪異。
腦殼疼得炸裂,坐回大床,不好浪費他人心意,簡單喝了幾口粥,春承爬回被子,萬分希望這病能早點過去。
她沉默了兩天,想明白了許多事。她的确喜歡秀秀,是戀人的喜歡。可她貿然對秀秀無禮,秀秀會怎麽想她呢?
書室。
楊政沿着牆上貼着的編號列表找到了8883號,再一看,編號右邊對應的是7773號。
他心下一樂,抱着試試的态度,果真不費力的在擺放書信的木架子找到了7773的來信。
捏着那封信,楊政忽然有些嫉妒。以文會友活動他也參加了,可惜,沒能和春同學做成筆友。
他望着信封上端莊大氣的字跡,想着這是春同學拜托他做的第一件事,按下那些不夠光彩的念頭,拿了信迅速往宿舍樓跑。
與此同時,用過早飯從食堂出來的至秀,看着面前忐忑的男同學,不久前剛見過,她記得,這是設計系學生。
看到他們,她又想起春承連着兩天不理她,卻是在為徐學姐忙碌。
酸澀、委屈,想哭的感覺。
“至秀同學,我…我們剛才有事騙了你,還請原諒!”男同學彎腰鞠躬,态度十分誠懇。
至秀素來冰雪聰明,心思一動,問:“你們,騙了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