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襯衫與領帶
八月,正是羊城最難熬的盛夏。
距離城區足有三小時車程的影視基地,樓是嶄新的,泊油路被烤出刺鼻異味。
穿白襯衫的男孩們拖着行李箱埋頭趕路,精細設計過的燦爛笑容逐漸扭曲,在熱浪裏失去靈魂。
搖臂攝影機在低空略過,随行攝影師恨不得把鏡頭怼到衆人臉上。少年們三兩成群,想用手遮臉,但又怕錯失出鏡機會。
人群後方,一位少年步子放緩,一雙潋滟含情的桃花眼難以置信地瞪大。
“阿渺,怎麽不走了?”發小易嘉一純粹是陪人來錄節目的。
易家向來和季家交好,兩人又都是家裏最小的兒子,自小就在一起玩大。聽說季家的寶貝小少爺想參加偶像選拔綜藝,易家二話不說就把易嘉一打包塞來了。
季初渺望着前方,眨了下眼,以為是自己看錯:“那個誰,你有看到嗎?”
易嘉一張望:“誰?遇熟人了?”
季初渺皺眉,低低啧了聲。
光看背影還不能确定,他沉默了下,扯起行李箱就往前跑,快速超過正在低頭聊天的男孩子們。
“vocal組有個Alpha超厲害,人還特別高。”
“我們一百二十個人,唱歌的占了大半啊,跳舞的反倒沒來多少。”
“dance組我就記得一個,長得賊好看!”
“那小哥哥叫什麽名?我想找他要微信。”
“他叫季……诶等等,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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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初渺顧不上旁人在聊什麽,他趕得額頭冒汗,直到靠近人群前端,終于能确認到底是誰。
走在最前頭的人肩背比例極佳,腿長得沒眼看。襯衣袖口規規矩矩扣住,薄薄的衣料遮不住結實但不突兀的肌理線條。
他一米九的身高,在一群十幾二十的少年中分外出挑。穿的也是節目組發的白襯衣,偏偏能穿出與衆不同的荷爾蒙感。
季初渺不自覺地重重擰緊行李箱拉杆,覺得腦瓜子疼。
果然是他!
江印算哪門子的熟人,他就是個魔鬼!
易嘉一追上來時,看到的就是季初渺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
等看清楚最前方人是誰後,他都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卧槽,不是吧……”
上流圈子媽媽團的經典金句“看看別人江家孩子”,可是傳遍了各家的。每家崽的童年陰影裏,都有江印這個名字。易家是如此,季家更是如此。
江家媽媽是歌唱家,季家媽媽年輕時當過高定設計師,兩人交情不淺。關系太熟,難免拿來念叨。
季初渺比江印小兩歲,出生至今,被比了整整十七年。
五歲坐在客廳壁爐邊拆禮物,就被季媽媽以“看看人家江印都能跳級了”的說法攆去看書。
十歲好奇心旺盛,動了壓歲錢買滿配無人機,就被季媽媽以“看看人家江印都會賺錢了”為由沒收轟回書房。
十五歲正是分化第二性征的年紀,季初渺拿着體檢報告單,強顏歡笑。
都是Alpha,江印就能是級別很高、還頗有雅趣的葡萄酒香。他季初渺,就成了全世界不超過三例、被戲稱與Bata無異的“空氣味信息素”。
至此之後,季家幼子“與江印不對付、憤而出走國外”的消息,流傳甚廣。
直到這次回國,季初渺收到《偶像季》邀約。
“他怎麽會來?明明我們交資料時,名單上都沒他的。”易嘉一頭皮發麻,他扯扯季初渺的袖子,回頭發現季初渺臉滿臉陰霾。
練舞兩年,少年身體快速抽條,臉上消退了嬰兒肥,五官蛻變得精致又出挑。此時一張臉皺起,腮幫都氣得圓鼓鼓的,莫名有些可愛。
季初渺在後頭瞄了江印幾眼,拉緊行李箱,邁開大步往前走,目不斜視超過前方一行人,微揚着下巴。
神氣活現的,像個小炮仗。
人群走得很快,不少人都進大禮堂了。
節目組在禮堂裏擺了上百把小板凳,江印帶着公司旗下的藝人,坐去了板凳方陣的最左邊。一米九的身高與小板凳極其不搭,引得選手們頻頻投來目光。
男人身上的少年氣已經很淡了,領口和袖口都扣得嚴實,脊背挺拔,眉挺鼻直,端方又俊朗。
他一雙鳳眼低垂,眼睫投下片陰影,嘴角也是抿着的,不笑的時候格外有距離感。安靜又矜貴的氣質,讓坐過來的周遭選手們聊天都悄然放低了音量。
耀江娛樂成立不久,挂在江家旗下,明面上歸集團所有,實際上都是江印在的團隊在打理。
年輕的老板有着世家子的良好修養,待人接物卻不端架子。送來參賽的幾人與江印年齡相仿,對待江印都像是大哥哥似的。
發現江印自坐上節目組的車後就有些走神,大家難掩疑惑:“印哥,你之前對不是這節目沒興趣的嗎?”
與江印多有來往的歌手金宇好奇道:“現在是……又感興趣了?”
江印應聲擡頭,像是沉浸在自己思維裏突然被打斷,有些怔然。
他沒回應,目光投向舞臺方向,動作維持了好幾秒,才沉默地收回視線,對身邊人的問話不置可否。
季初渺帶着易嘉一坐在了第一排,正對着舞臺。
這些年能在演藝圈混出頭的新生代,家庭背景基本都不會差。這次的選手裏,就有好些在各種宴會酒會上見過季小少爺的。
幾個選手上來打招呼,季初渺應答着,不欲攀談,有些走神。
“阿渺,你怎麽還在怕江印呢?”易嘉一環顧一周,坐在季初渺後方,伸着脖子往前眺望,戲谑地戳了戳前方人的背。
季初渺熱得出了汗,正在解襯衣頂端的衣扣,被戳得一個激靈,差點從座位上彈起來。
他回頭,板着臉試圖讓語氣更嚴肅:“怕什麽怕?我這叫厭煩他。”
都是發小誰不知道誰,季初渺又是圈子裏難得沒心機的稀罕存在。他的拙劣掩飾,易嘉一笑着沒說破。
禮堂裏,所有人坐定,舞臺大屏幕打出《偶像季》節目名。
十幾二十出頭的少年,背靠國內外幾十家經濟公司,其中不乏已小有名氣的藝人,但在面對着這檔號稱集結了諸多業界大牛、擁有巨額投資的節目時,也難掩緊張。
“聽說有家新公司叫耀江,送來的人都很厲害,看到他們沒?”
“帶耀江銘牌的都坐到那邊去了,有個Alpha超有氣場!”
“那人vocal組的,據說面試時唱腔高音讓評委都看呆了……”
禮堂後頭,不少人都悄悄在左右環顧攀談,“打探敵情”。只有前幾排的選手們,視線都彙聚在一起。更有人悄悄掏出手機,趁手機還沒被節目組收走,趕緊偷拍。
季初渺屈起長腿坐在小馬紮上,手肘抵在大腿上,手腕撐着臉,正望着前方發呆。他的臉頰因熱而浮出些薄粉,挺翹的鼻尖還挂着點汗。唇形飽滿,紅得比臉頰還厲害。
節目組發的襯衫被汗水濡濕,少年襯衫被扯得緊貼後背,流暢舒展的脊背、巴掌大的勁瘦腰線,都影影綽綽,要露不露的。
“邊上坐着的那人是Omega嗎?我小鹿亂撞……”
“看到了,簡直是個心髒狙-擊手。”
“我已經能預見節目播出後,因他而起的狂風驟雨了。”
“光靠臉都能走到最後的天選之子,羨慕不來。”
禮堂燈光亮起來,站到臺前的節目發起人是位當紅說唱女歌手。
“同學們,歡迎來到《偶像季》!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領取你們的制服!穿上制服,就正式成為《偶像季》一員了!”
工作人員把移動櫃推到禮堂大門邊,把蓋在長櫃上的厚布拉開,一套套深藍白邊的學院風制服出現在鏡頭下。
“十分鐘,衣褲和鞋,找到合适尺碼,去隔壁換衣間穿好,然後回到座位,快!超時,就一百個仰卧起坐!”
現場氣氛躁動了起來,大家聽到後還沒反應過來。季初渺一看長櫃離得很遠,反應極快地站起,跑了出去。
一人跑起來,所有人都回過神來。在選手們蜂擁而上時,季初渺一手拎一套制服,順利脫離混戰。
等他到了隔壁,才發現所謂的試衣間,其實就一大一小兩間房。
大的是Alpha和Bate合用,連個隔擋簾都沒有。小的那間專供Omega,配了沙發矮幾還有幾束花。
“你們Alpha待遇太差了吧?”易嘉一嘆了口氣,“要不來我們這邊換,如果是你的話,那些Omega小姐妹們應該沒意見。”
每次宴會最受歡迎的,就是被Omega團團圍住的季家小少爺。
季初渺無語,Alpha去和Omega争換衣間,傳出去他還要不要臉了?
他閃身進大房間,占了個牆角快速換衣。等穿上衣褲,才發現制服配有領帶。
季初渺上學時就不愛穿制服,因為每次打領帶都打不好,脖子還像被捆了什麽東西似的,束得慌。
江印一進換衣間,視線就落去牆角。少年背對着人群,從後看,衣服像是都穿好了。他側首看了會兒才收回視線,動手開始解扣換衣。
季初渺把其他能換的地方都換好,左右掃了眼,看周圍選手都手忙腳亂,打消了請他們幫忙的心思。他拎着換下來的衣服,颠了下領帶,準備出去找易嘉一。
他繞過一個個衣衫淩亂的選手,快到門口時被人用目光截住了。
耀江娛樂的選手們眼睜睜看着自家老板盯住人不放,還把人盯得不走了。
江印正在扣襯衣的手停下動作,看着季初渺,又看向季初渺手裏的領帶,眼中閃過意外之色。
季初渺一眼就發現,眼前人明顯不是以前宴會上見到時的感覺了。
幾年不見,江印五官長開,明顯成熟了,即使信息素很好地被控制在體內沒洩露,Alpha的存在感還是難以忽視的。
季初渺接收到江印的眼神,頓時覺得自己被看輕了。
但不會系領帶就是不會系領帶,再留在原地只會被江印看笑話,季初渺擡腿要走。
江印站着沒動,突然開口:“季初渺。”
他調子壓得沉,聲音卻很輕,連季初渺都聽得不夠真切。
季初渺重新站住,偏頭看向江印,探究地看了眼,辨認對方的确是有喊他。
江印走近一步,伸手把快被季初渺揉皺的領帶抽過去。
他感覺出眼前少年全身緊繃,在戒備着他。
Alpha的壓迫感襲來,季初渺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被江印拿領帶套住了脖子。
季初渺驚呆了,完全沒想到江印會來拿他領帶。
他被領帶不輕不重的力道箍住,江印手臂因用力而青筋明顯,手骨節分明,幾乎要貼到他喉嚨了。
“扣子。”江印保持着抓領帶的動作,垂眸用目光示意,在接收到季初渺不解的目光:“領口扣好。”
說完又補充了句,視線從少年半露的鎖骨處撇開:“自己扣。”
季初渺隐約感覺到對方手指的溫熱,下意識吞咽了下。目光往周圍看了一圈,保持動作就等着他照做,抿起嘴角只好行動起來。
季初渺低頭系扣子,把制服最上端三顆都扣滿了。他動作幅度不小,還撞了下江印的手。
江印被撞得眼神一晃,勾住領帶的食指下意識蜷起。
一等季初渺扣子全部系好,他立刻動作起來,雙手開始梳理領帶。
柔韌順滑的緞帶交疊再交疊,江印垂眸,在系到一半時卡了殼,雙手頓住。
少年等得不耐了,一雙飽滿又翹的桃花眼染上挑釁的笑意。
“你也不會?”不會還來顯擺?
江印手指動着,似乎在回想接下來的步驟。他聽聞,眼尾挑起,正在系領結的手霎時收緊。
季初渺猝不及防,被勾得身子不穩,往前一步,差點倒到江印身上去。
他覺得自己會信這貨,簡直是昏了頭,有點惱火:“到底行不行?”
江印擡眸看了眼,繼續動作,很快把領結打了出來,把領結推緊。最後還不忘記按下領結,把領帶順平。
領帶系得緊,季初渺只覺得脖子後被磨得有些癢,大概就在腺體那一塊。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江印就轉身回去給自己換衣了。
季初渺盯着那一疊還沒被換上的制服,張了張嘴,最後什麽都沒說出來,低頭走了。
耀江的歌手金宇在旁邊圍觀了全程,見江印為自己系領帶無比熟練,琢磨了下,品出幾分深意。他忍不住笑,調侃道:“印哥,我也不會系領帶……”
江印挑眉瞥過去,金宇脖子一縮立即閉麥。
季初渺回到大禮堂找到座位時,臺上發起人已在倒數最後一分鐘。
易嘉一生怕季初渺出來晚了吃罰,見人按時出來,領帶還打得規規整整,驚喜地張大嘴:“啥時候學會打領帶的?長進了呀阿渺!”
季初渺迎着發小的贊賞目光,什麽話都沒能說出口。他沉默着坐下,把領結扯松點,才長出了口氣。
“最後三十秒!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工作人員往舞臺上搬來了仰卧起坐用的軟墊,禮堂裏的選手開始議論看戲。
“一百個,啧啧啧,節目組太狠了。”
“還有些沒出來。”
“做完之後,新衣服得汗透吧?”
“我腰不行,還好沒超時,不然第一天就得出醜。”
季初渺聽完一愣,忍不住向更衣室看去。
“诶!江印還在裏頭,他身邊的都出來了,就他還沒出來!”易嘉一吃瓜,用手肘頂季初渺:“一百個哦!”
季初渺沒回答,擱在膝上的手在褲子上抓撓着。
“十、九、八……”
最後幾秒,高大的Alpha衣裝整齊地走出來,在衆人歡呼聲中驚險躲過懲罰。
季初渺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嘁了下,小聲嘟囔,“讓你多管閑事。”
易嘉一沒聽清,湊近:“你說什麽?”
季初渺撇撇嘴角,不自在地回答:“沒,說一個差點要閃了腰的風紀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