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簡笑頭一次意識到自己已經高三了，是在上一屆學長們拿完志願填報書離校的那一天。
——班主任佟民強不知從哪個地攤上買來了粗制濫造的電子倒計時器挂在班級廣播下方，令猛一擡頭看到上頭觸目驚心的“348”字樣的張行低叫一句“靠”，坐在他隔壁的豐澤楠手抖了抖，手中拿着的泡面料包灑了一地，整個高三1班頓時彌漫起一股獵奇的料包香味。
佟民強極為罕見地沒有批評自習課偷吃泡面的豐澤楠，而是直接站定在講臺上，擡了擡啤酒瓶蓋般厚重的眼鏡緩緩掃視全班，斟酌了番才開口道：“這個暑假，有點腦子的同學都應該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我佟民強這三十年來帶過的班級還真沒有在高考中拿過第二——雖然呢，老師知道，說這些虛的你們也聽不進去，但是，請同學們對老師、更要對自己負責！希望能在一年後的今天，你們也可以像學長們一樣，風風光光地走出十六中的大門！大家有沒有信心？”
佟民強一番鬥志滿滿的發言最終也只贏得了臺下有氣無力的一聲應答。
于是他便再次振臂高喊道：“有沒有信心？”
“有！！”
……
在全班都昏昏欲睡的情況下，簡笑的這聲“有”顯得格外驚天動地。
正在埋頭計算太陽高度角的林聿嚴嗤笑了一聲，慷慨地擡起頭分了點注意力看了前桌簡笑一眼，不鹹不淡地丢下句“白癡”，又開始繼續刷題。
直到聽到林聿嚴的那句“白癡”之後，簡笑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全班的目光似乎都已經彙集到自己身上，臉有些略微發燙，只好低下頭試圖用有些長的劉海遮住自己窘迫的目光。
C棟教學樓外就是仍在建設中的人工湖，起重機運磚塊的聲音把後來佟民強的發言給完完全全吞沒了。
簡笑嘆了口氣，不着痕跡地将右手邊的橡皮擦給碰到了地上，然後趁轉身去撿橡皮擦的時間用餘光迅速地瞟了眼林聿嚴。
被觀察者卻似乎毫無反應，一只極複古的英雄牌鋼筆仍然在草稿紙上流暢地劃拉着數字，不需要花費多少力氣就得出了一個能夠填入練習紙的答案——簡笑很清楚，這個答案十之八九是正确的，而且大概全班只有三四個頭腦聰明到不可思議的家夥才能不用靠“借鑒”就算出來。
原來他并沒有很在意自己嘛。
簡笑有過不少看上去似乎很招人嫉妒的頭銜，在進入高三之前一直擔任着校學生會的外聯部部長以及話劇社社長，可她自己最喜歡的那個身份卻是林聿嚴的前桌。
簡笑的同桌換了兩三個，而林聿嚴卻在長達兩年的時間裏始終坐在簡笑的後方，偶爾會開啓謎之嘲諷和簡笑吵吵嘴，可就算這樣的日子也讓簡笑開心到做夢也會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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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笑早在初中的時候就知道有林聿嚴這麽個人，當時作為Z城第二初級中學的校友，在保送生名單表裏，林聿嚴排在名單的第一位，而簡笑則是趕上末班車的倒數第三個名字，彼時簡笑隔着六七個名字的距離仰望着榜首的那三個字，又怎麽會想到日後自己幾乎能把有關于林聿嚴的所有事都倒背如流。
——生日是4月21日，從食堂裏打菜的偏好來看似乎是喜歡吃醬排骨和玉米烙，籃球場上永遠只打後衛，穿24號球衣是因為他喜歡科比·布萊恩特。他最喜歡靠在1班門口走廊上的第二根欄杆旁看風景。
以及，他住在離學校不遠的明日小區，每天早上他都會騎着那輛價值不菲的山地車踩着預備鈴到校，而且作為常年文科綜合考試第一名記錄保持者，他本人那張表情缺失的臉同他那輛山地車一樣著名，因此大多數情況下值周老師們都會笑眯眯地放他進門。
諸如此類種種。
簡笑和林聿嚴看起來像是充滿了共同點的人，可任憑誰也不會把他們兩個當作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來分類——盡管似乎兩人都是全校沒幾個同學不認識的家夥，可後者更明顯是紅榜上風光無限的那種人。
“高中裏亂七八糟的事情玩得再風光，最後還不是看你的高考成績。”簡媽媽總如是這般教育簡笑，“你看看林聿嚴，再看看你自己，同樣都是從二初保送上來的，人家一直都是第一名，你這忽上忽下的排名是要吓死我哦。”
“……關于我的底線我還是要再強調一遍的——不準帶手機！不準遲到！最重要的是不準早戀！”佟民強極具穿透力的聲音仍然和起重機在競争着搶奪學生的注意力，簡笑有些心虛地摸了摸衣服左側口袋裏的那只手機，然後提筆開始回從前三排的葉輕塵地方傳過來的小紙條。
“笑笑，今天晚上翹晚自習陪我去看宋男神吧！聽說他今晚要在體育館籃球場舉行告別演出！”落款為萌萌的輕塵。
——就是普通的一群學長最後一天在這裏打籃球啊……別怪我沒跟你說過宋遲宇其實經常去明日小區的籃球場打籃球啊。笑。
紙條被簡笑揉成一團，趁佟民強轉身寫粉筆字的一瞬間又将紙團精準地扔回到了葉輕塵的課桌上。
宋遲宇比簡笑高一屆，優異的成績加上不錯的外表足以成為學妹們心目中的白馬學長，而葉輕塵喜歡宋遲宇這件事情，大概是在全校範圍內衆人皆知的。甫入高一，葉輕塵就被坐在新生接待處幫忙登記注冊的宋遲宇給吸引住了，發展到後來就變成收集宋遲宇用過的稿紙；強迫報名參加學生會競選的閨蜜簡笑把競選部門由宣傳部改到了外聯部；每天跑操的時候扯着脖子望站在草坪中央負責記錄各班出勤情況的外聯部長同志……結果演變到後來，甚至連佟民強都知道了葉輕塵喜歡宋遲宇。
大概三分鐘後，簡笑從課桌縫裏接過了坐姿端正的樂曉芒手中傳回來的紙條。
——笑妞，等佟哥把假期教參發了，我就要去A城念托福了。我暑假就要去那裏念我的高三啦。
簡笑愣了愣，擡頭看了眼那個閃得頗劣質的“348”，頭一次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走入了某個可怕又無法挽回的倒計時裏。
距離高考還有348天，簡笑坐在Z城十六中C棟教學樓五樓靠窗的位置看起重機把巨大的石塊從一個地方運到另一個地方，估摸着等到人工湖整個兒建好了自己也就畢業了。
最重要的是，也許這是能每天見到林聿嚴的倒數348天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