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拍畢業照那天居然下起了雨，然而被矯情的人硬生生拗說成是老天在感動大家的不舍。
屁啦。簡笑趴在欄杆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背着《經濟生活》的原理，有點煩躁地扯了扯因為潮濕而緊貼在皮膚上的校服。明明天氣預報早幾天就告訴大家要下雨了。
她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轉過頭去才發現樂曉芒和薛子晴手挽着手站在自己跟前。樂曉芒伸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笑笑，你在看什麽？”
把對面教學樓教室靠窗正在用筆打仗的兩個學妹從腦海中趕出去，簡笑随便扯了個理由回答道：“我在想今天葉子會不會趕回來拍畢業照。”
薛子晴和樂曉芒一左一右趴在了簡笑身邊的欄杆上，探出半個身子望着樓下正在練太極拳的英語組老師們。薛子晴倒是好心地回答簡笑：“我今天上去交地理作業的時候聽到老佟給葉子的爸爸打電話，好像葉子被‘扣押’在A城做出國前的最後準備了，不過她會傳張全身照過來，到時候後期P上去。”
“這樣啊……”簡笑轉了個身看着幾乎全空的教室，覺得胸口有些悶，卻又說不出來那是怎樣一種感覺。
上個月的這個時候，各個高校的自招考試審核結果出來了，薛子晴因一分之差沒有獲得降分錄取的資格，林聿嚴則毫無意外地拿到了F大預錄取的名額。
等學校張榜公布的那一天，簡笑陪着薛子晴在學校的小花園裏坐了很長時間，斟酌了很久安慰的話沒說出口，但最後女生也仍然微笑着對自己說：“這樣也好，我可以安心地去準備高考。”
拿到了幾乎穩進F大的資格後，林聿嚴倒是沒有什麽松散不松散的區別，照樣自顧自地刷題，照樣等到整個教室都走空的時候才給自己放晚自習，偶爾嘲諷簡笑幾句，依然好心腸地解答少女的各類疑惑。
樂曉芒從隔壁小辦公室拖了把閑置的椅子出來，又把教室裏剩下不多的人都叫出門來聊天：“全都出來全都出來啊！再二十分鐘就拍畢業照了少看會書會死嗎！”
迫于樂女王的淫威，約莫三分之二的同學都乖乖走出了教室。
“各位同志，今天我們大會的主題是，你的大學夢——你們都想考到哪裏去啊？”樂曉芒拿拖把假裝成話筒采訪睡眼惺忪的戰友。
薛子晴依然溫溫柔柔地笑着，手裏握着一張從B大寄過來的明信片，指着上面的湖說道：“三年前我去B大參觀的時候，就是被這個湖給吸引住的。”
“诶？晴子你要考B大嗎？”李妍妍抄完了作業，也搭話進來。
薛子晴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眼神有點晶亮：“雖然好像十六中也蠻多年文科也沒人考上B大了，不過我從小就很想去B大念書的。”
“這樣啊”樂曉芒拍了拍手，示意大家都看向她，“子晴已經說過了，那就輪到下一個。”
Advertisement
站在薛子晴身邊的是剛從睡夢中被強制喚醒的韓徹，他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呵欠，攤手說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考到哪裏是哪裏。”
“嘁——”衆人極不給面子地啐了他一口。
吞下一只蛋黃派，豐澤楠抹了抹嘴唇說道：“好男兒志在四方，我要去支援大西北。”
張行偷偷看了眼薛子晴，粗犷的漢子臉有些微微發紅：“我考到B市哪一所大學都好。”他的回答贏得了在場所有人的一陣噓聲。他又連忙補上一句：“B市財經大學挺不錯的。”
輪到簡笑，她踟躇了一下還是說道：“想讀傳播類的吧……或者工商也不錯。”
“沒心儀的大學？傳播和工商所有大學都有啊。”樂曉芒瞪大了眼睛看着簡笑。
簡笑心虛地搖搖頭：“沒想過。”
F大什麽的，就算是高考人品突破天際也摸不到邊的節奏。
于是衆人又把目光轉向了簡笑左手側的林聿嚴，還沒等他開口，樂曉芒就搶答道：“你不用說了，我們都懂的，F大未來的校草。”
簡笑混在起哄的人群裏偷偷看少年無奈的側臉，心思卻嘩啦啦地跑到了半年之後去，自己站在一個陌生的校園裏，對面沒有用筆打仗的高二學妹，身邊沒有永遠在叫嚣着作業太多的同桌李妍妍，而身後坐着的那個人，也再不是現在站在自己身旁風華無雙的少年。
二十分鐘之後，高三1班四十六個人排成四行站在十六中的大門口，整齊地沖着鏡頭微笑着。
咔嚓一聲，畫面定格。
簡笑關于高考的那部分記憶，全部和雨有關。
那場大雨從六月七號一直下到了九號早上，直到自選模塊考試的結束鈴聲響起後很久，簡笑的耳邊還是淅瀝淅瀝不停的雨聲。
身旁同考場的幾個女生早已興奮地抱成一團，也有幾個男生在走出考場的瞬間把帶來的複習資料撕得粉碎，整個海中響起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簡笑把腳邊那個被踩得完全變形的礦泉水瓶撿起來扔進了垃圾桶，起身的時候忽然就想起了三百天之前自己和葉輕塵那段無疾而終的電話對白。
——眼下是另一場告別，到底自己也沒做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情，只是重複着很多學姐學長都走過的路，忐忑不安而又艱難地走過了這場試練。
簡笑看到走廊盡頭特地從A城趕回來迎接自己的葉輕塵，她正踮着腳往拐角處搜尋着簡笑的身影，到簡笑走近的那一剎那就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親愛的，恭喜畢業呀。”
眼眶有些發澀，卻沒有眼淚好流。簡笑不發一言地回抱住葉輕塵，在她肩膀上蹭了蹭。一擡頭卻看到了林聿嚴正靠在牆邊沖自己微笑。
簡笑扯扯嘴角，露出一個稱得上是心酸的笑容，卻也說不出自己到底在矯情些什麽。
簡笑在畢業之後很久還能清楚記得畢業典禮當天的事情。
酒席上張行敲着碗筷唱起了那首紅五月時被佟民強勒令換下來的《再見》，陶醉的神情讓簡笑總覺得他明年就會站在快樂男聲的PK臺上。
“我怕我沒有機會，跟你說一聲再見，因為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你……”
“我會牢牢記住你的臉，我會珍惜你給的思念，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遠都不會抹去……”
張震岳痞痞的聲音被張行模仿得惟妙惟肖，唱到後來就變成了全班的大合唱，敲着玻璃杯和碗盆的邊緣做伴奏，還有幾個人穿梭在飯桌之間填着同學錄。
簡笑一模一樣的內容填了好幾張，最後連畢業寄語都只是大筆一揮簽了個潦草的名字，說是成名之後一定不會虧待大家的雲雲，惹得身旁的樂曉芒笑得把剛喝進去的果汁全都噴在了酒店的地毯上。
簡笑偏頭看向隔壁的男生桌，被觀察的林聿嚴倒是依舊淡定地吃着菜，既沒有加入合唱也沒有發同學錄，似乎感受到簡笑正在打量自己，便擡頭大大方方地對上了她的眼睛。簡笑愣了愣，臉紅紅地把頭轉了回去。
臨散席的時候，她站在飯店門口和每一個人都說了再見，六月的海島小城吹了一陣風，她挽着樂曉芒的手從飯店一直走到了十六中門口。
正是晚上八九點鐘光景，除了屬于高三的C教學樓仍然燈火通明之外，其他所有的建築都被籠罩在了夜色裏。
簡笑聽到偷偷溜出校門的兩個新高三學弟在讨論夜宵該去買什麽，其中一個小聲抱怨着自己那個不出門還要貪心點單的同桌。
樂曉芒深吸一口氣，然後對着校門揮了揮手大喊道：“再見啦十六中——”
門衛室的LED屏幕上倒計時又從0蹦跶到了360，無情地鞭笞着新一屆的高三繼續為十六中的升學事業添磚加瓦。
盡管手頭的練習卷最終還是空白多過填滿，盡管很多計劃在高三達成的目标最重也沒有實現，可屬于自己的倒計時卻停在了0的位置。
會遇到開心的事，會舍不得喜歡的人，會有難過得想哭的日子，可失敗會過去，打擊會過去，難過會過去，高三也終将會過去。
簡笑學着樂曉芒的樣子也對着校門揮了揮手。
她在心底輕輕地說道，再見啦，我的高三。
以及再見啦，我暗戀的那個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