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卷:【季子正年少】(2)
頭有意無意緊鎖。
過了半晌,才牽起烏貍,道:“走吧。”
長街上響起一串馬蹄聲,和着餘飛的叫喊:“大帥請等一等!”
烏貍打了個響鼻,随即自覺掉頭,兩三步跨回城門口。
衛思寧坐在馬上,身上胡亂裹了一件大氅。北疆的夜晚很冷,馬和人在濃郁的夜色中呼出一團團白霧。
衛思寧第一次見喻旻穿重甲,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黑色铠甲緊緊包裹着他的身體,襯得身量愈加修長,半張臉隐在頭盔的陰影下,看不清面容。
穿上重甲就意味着是随時都要上戰場的人了,雖然不樂意見到。但他得承認,真他娘的好看。
衛思寧驅馬走得更近些,直到能看清喻旻的臉。
這是他日夜想念的人,兩人見面先是吵了回架,什麽話都沒來得及說又要走了。
夜色夠黑,衛思寧大着膽子去拉他的手。
喻旻往身後微微側目,見無人注意這邊,手上使勁,把衛思寧的手裹進掌心。
“...你叫我怎麽辦啊.......”衛思寧嘆氣,“叫你好好在京中不肯
——”
“殿下。”頭盔下的聲音柔軟,“時間緊迫,您還要同我說這個麽?”
衛思寧頓了頓,将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些,拇指在他掌心來回摩挲,輕聲道:“給你的信都看了麽?”
“看了。”
“還存着麽?”
“存着。”
“有想我麽?”
喻旻緩緩呼一口氣,嗓音裏氤氲一汪柔情,衛思寧看到他在夜色裏點頭, “想的。”
衛思寧輕笑出聲,“真乖。”
喻旻:“......”
“我走了。你身邊近衛折了不少,給你留了一隊人,你帶回雍州去。”
“萬事小心。”
烏貍長長一聲嘶鳴,揚蹄帶起一路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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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參
林悅剛到武川城,一口氣尚未喘勻,就烏桓來使一封救援書砸個滿頭。
上參城危急。
眼見北疆寒冬将至,北胡人開始一輪猛攻,若不得手,則要待明年春天才有機會了。想來是柔然催得急了,北胡主帥萊烏竟然親臨上參督戰。
武川鎮将郭炳年紀不過三十上下,是個沉穩保守的性子,無論何事都力求妥帖,有時候會顯得過于瞻前顧後。他捏着戰報,神色肅然,對萊烏似乎很是忌憚。
林悅看在眼裏,道:“北胡主帥是什麽來頭?”
郭炳合上軍報,沉聲道:“北胡王的堂弟萊烏,為人狠絕異常。作戰路數詭谲,實在不好對付。”
林悅略作思索,一口将面前的茶飲盡,道:“上參城我去吧,郭将軍留守武川即可。”
一直站在一旁的烏桓來使觀察郭炳神色似乎有所顧忌,心中一直惴惴,聽見此話不由心口一松。
不料郭炳卻不贊同,緊鎖着眉頭道:“大軍剛至,疲累異常,林将軍——”
林悅打斷他:“不必多言。”
這話說得有些不客氣了。
郭炳雖是武川鎮關将軍,卻無法左右喻大帥的先鋒官,只得作罷。
曲昀候在屋外,見林悅臉色有些不對,詢問道:“戰狀不好?”
林悅緊了緊披風縛帶,譏諷道:“懼北胡懼成這個樣子,難怪賊人膽敢欺我。”
因着兄長之死,林悅對北胡人恨之入骨,方才看見郭炳對萊烏諸多顧忌心裏着實不爽。
“我得去趟上參,北胡主帥在那,正好會會他。”
曲昀應了一聲,自去準備了。
喻旻剛過雍州地界便收到林悅傳信,大軍改道向北,直取烏桓上參城。
喻旻與林悅想法一樣,既然萊烏在上參,便去會會他。北胡終歸不是他們此次的主要目标,沒有必要花費太多時間,既然這麽快就遇上對方主帥,萬沒有放過的道理。
上參城在烏桓最南,扼守雄關參淮。
城外千裏焦土,朔風呼呼,卷起枯草火星,在黑沉的天幕下像是星星鬼火。
這場火延綿三日,終于熄了。
城牆上迎風站立一人,身披甲胄,手擎着長槍。面龐稱得上俊秀,只是如鷹銳利的眸子此時染上些許疲累。
夏岐令默不作聲望着視線盡頭的火苗,眼前地是焦土,山是焦山。 城樓下盡是斷矢亂石和斑斑血跡。
上參城再也經不起一次猛攻了。
半夜,轟隆戰鼓震天,北胡軍再次攻城。
原本就是驚弓之鳥的上參城迅速清醒。夏岐令身邊的副将一邊在城樓架弓弩,一邊大吼:“北胡人瘋了嗎!一天攻兩次城。”
夏岐令搭弓瞄準,倒不似副将那般激動,鎮靜道:“疲兵畏戰,他們不是瘋了,倒聰明得很。這個萊烏是個人才。”說話間一箭出弦,城下北胡軍旗應聲而倒。
“弓箭手跟上!射前排投石車。”
話音剛落,大大小小的石塊便直沖城牆而來,石塊落地的聲音哐當不絕。夏岐令不再多話,沉着眸子搭弓。
北胡攻勢漸猛,城門上慘叫連連,火光沖天。
“将軍,城門頂不住了!”
城樓下傳來震震撞門聲,北胡軍在投石車的掩護下竟然不知什麽時候到了城門口!
夏岐令閃身躲過落下的石塊,将長槍劈手一挑,将未落地的石塊掃下城樓。
“拿油來!”
桐油自城牆潑下,幾乎瞬時,一支火簇箭帶着破空的勁風紮進土裏,大火瞬間轟燃。破門的北胡軍發出慘叫,随後,無數支帶着火苗的利箭射向城門。
夏岐令将弓狠狠擲地,命令道:“出城!”
“将軍!”副将抹了一把臉,城門籠罩在大火中,不消一刻就會化為焦木,上參已經守不住了。
“城門還未攻破,您先——”
“廢什麽話!又讓我先走嗎?!開城門!出去打!沒聽明白?!”
說話間一只巨大火球落上城牆,那火球吸滿了燃油,撲不滅,一路拖着火舌滾到弓弩架前,瞬時引燃正在射箭的兩名士兵。
副将護在夏岐令身前,滿面塵污,幾近哀求道:“将軍!上參丢了尚有退路!您要是有事咱們可怎麽辦啊!”
夏岐令眼神可怖,咬牙一字一句:“我說,出城。”
副将腳下一踉跄,整個人朝左邊倒去,一團火球在他方才站的地方炸開。夏岐令将他拽起,躲到石塊後。
火球越來越密集,城樓上一片火海。
夏岐令拎着長槍,兩步跨到牆邊,翻下城樓。
副将又驚又懼,駭得大叫道:“将軍!”
“快!開城門!出城保護将軍!!”
城門已經被火燒出一片大洞,烏桓軍沖殺而出。
背水一戰。
戰鼓震震,喊聲震天。烏桓軍困守多日,此時憋着一股怨氣,竟将北胡軍的進攻打退些許。但北胡有備而來,稍作休整又發起猛攻。
夏岐令一馬當先,長槍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槍頭紅纓侵着鮮血,滴滴下落。
北胡大軍漸漸逼近。
突然,兵刃交接聲中傳來異聲,原本嚴絲合縫的包圍圈被打開一個缺口,北胡軍自後方開始混亂。
三支長箭破空而來,直直将正與夏岐令對戰的北胡戰将射成篩子。夏岐令奮力将人挑下馬,轉頭張望。
新一輪的喊殺聲從四面湧來,卻不是北胡人。
只見烏泱泱的騎兵裹風而來,将北胡人圍了個滿懷。形勢逆轉,原本團團圍住烏桓軍的北胡人此時成了甕中之鼈。
将旗下一人拿着副大弓,弓弦上齊齊攢着三支長箭,弦松箭出,無一虛發。那人一身白袍,僅着輕甲,在夜色下尤其醒目 。
他身手輕快,不過瞬時的功夫夏岐令身遭的北胡人就倒了一多半。
“這是——”副将咽了口唾沫,滿面血污的臉上瞬間狂喜,“是援軍!大衍援軍來了!”
“林” 字将旗被火光照得很是清晰,夏岐令周身一震,大吼道:“殺——!”
北胡軍此時被夾在中間,腹背受敵,很快就四下潰散。
被欺負多時的烏桓軍此時士氣大振,殺得北胡人節節敗退。
林悅将長弓往背上一挂,提劍就殺。北胡軍且戰且退,被攆到淇河邊。河對岸是北夏境內,不宜再追。
林悅打馬上前,長弓重新持在手裏,帶着火苗的箭頭直中北胡的野狼帥旗,正中狼頭。
北胡主帥萊烏騎在馬上,遙遙望向對岸。此人風度不凡,雖吃了敗仗,形容一點不見狼狽。
腳下是還在燃燒的帥旗,他眼睛危險地眯起,身旁有人朝他低語了幾句,萊烏這才朝林悅大聲道:“我當是誰,林澍是你何人?”
林悅将長弓抛起在空中旋個圈兒又接住,雲淡風輕道:“問那麽多做甚,只需記住你的狗命早晚是我姓林的拿。”
萊烏聞言也不惱,搖頭嗤道:“口舌之利罷了。”
林悅道:“那就來日再戰吧。”
北胡人戰敗而逃,上參城保住了,淇河邊一片歡呼之聲。
夏岐令負傷,被先行護送回城。
“林将軍追過去了?”夏岐令肩背被砍,流了不少血,一直撐到北胡軍撤退才倒下。人一清醒便急着問戰況。
“沒追沒追!”林悅大步跨進,笑嘻嘻拱手道:“夏将軍,久仰大名了。”
林悅還是一身白袍,神采奕奕的模樣。不知是如何做到的,經歷一戰竟然衣不染血。
夏岐令撐着身子還禮,笑道:“林悅林将軍,在下——”
“诶打住——你可別跟我說久仰大名,太假了。我敢打堵,整個東原沒人聽過我的名兒。”
夏岐令确實想要客套一番,被林悅這麽一說堆到嘴邊的客套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了。 眼前這個人率真無邪,十分有趣,看着更像是個率性活潑的富家公子,不像久在行伍之人。
他是個自來熟,沒覺得進別人的卧房有何不妥,随意找個位置便坐。
大夫正在給夏岐令包紮,褪下的裏衫沾染大片血跡,看着有些吓人。
林悅湊上去問:“嚴重麽?”
大夫答道:“肩胛骨透穿,手臂骨折,後背兩處砍傷。肩上嚴重一些。”
夏岐令的副将方才一直跟着林悅,不知道自家将軍受這麽多處傷,憤憤跺腳罵道:“北胡狗!”
林悅不知從哪裏摸出幾粒堅果,在手裏咔茲幾聲捏碎外殼,邊吃邊道:“怎麽叫人欺負成這個樣子。”
據他所知這個夏岐令在烏桓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手下有一支精銳之師,稱他為烏桓戰神也不為過,沒道理被打成這個狼狽樣。
夏岐令還未開口,那名副将憤憤然道:“都是北胡人的計謀!十多天以來日日攻城,時猛時弱,折騰得我們半月沒睡一個囫囵覺了。”
林悅奇道:“既知是計謀為何還要跟他們幹耗。”
“這——他們攻城沒有章法,有時猛攻有時點到就走,我們也不清楚哪一次是猛攻,只能次次都做全迎戰準備。”
副将說的委婉,林悅卻不曉得給人留面子為何物,啧啧道:“你們這明知道被人耍了還湊上去給人耍,傻不傻。”
夏岐令:“......”
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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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襲
北胡人久圍上參城不克,如今又吃了敗仗,倒是消停了不少,規規矩矩在淇河對岸再也沒過來。
夏岐令着人重新修繕城門,加固防禦工事,雙方暫且相安無事。
陡然間沒了北胡人每日的叫戰,上參衆守将還有些不習慣。個個都繃着一根弦,生怕北胡人突然卷土重來。他們主将重傷,群龍無首,正是搞奇襲的好時候。
夏岐令的副将芒羅焦心地嘴角起了好幾個大燎泡。隔兩個時辰就要上城牆去望河對岸,活生生演了一場何為草木皆兵。
林悅跟夏岐令告狀:“你的副将真不如你。”
夏岐令咽下最後一口苦藥,眯眼笑道:“他平常不這樣,我受傷他憂心才如此。”
林悅不置可否。
過了半晌才道:“若主帥戰死那仗還不打了?”他話中不由帶刺:“這是草莽流寇,不是一國虎狼。主帥固然重要,但也不是那麽重要。”
夏岐令沉默片刻,點頭道:“将軍說得是。”
他明白林悅話中深意。人人都知烏桓上将軍夏岐令手握精銳之師,可面對全力而來的北胡軍,也只是堪堪守住上參城而已。究其原因,不過是手下人太過依賴倚仗他這個主帥。
他平常總是表現出胸有成竹萬事在握的模樣,其實也有故作給人看的成分在。因為只要他一慌,下面的人會更慌。他強迫自己做一根标杆,內裏就算百蟻嗜空,也要屹立不倒。
有标杆的隊伍有信仰,有聚力。
然而若眼裏只有這根标杆,便會一葉障目。
眼下他受傷,底下的人就開始瞻前顧後心緒不穩了。
三天平風浪靜地過去,烏桓守将們才戰戰兢兢把一口氣喘均了。
這天是鮮有的晴空,萬裏無雲,視野前所未有地開闊。
有一縷青煙從低矮山包裏蕩蕩悠悠飄出來。芒羅頓時警鈴大作,急忙又加派兩隊探馬出城巡邏。
夏岐令傷勢漸穩,也随林悅出來巡防。
林悅将手搭在額前,凝神看了片刻,無奈道 :“安心吧芒将軍!不過是牧民在燒枯草。”
芒羅一臉狐疑,還是想加派探馬。礙于林悅 的身份和 之前的救城之恩,不好當面頂撞,只能一臉焦急地去看自己家主帥
夏岐令言簡意赅道:“色淡煙輕,不是傳信狼煙。”
林悅道:“狼煙通常用濕柴混合蘆葦、紅柳等再加油脂燃燒而成。煙濃而厚,顏色微黑且沉。”他用下巴示意遠處的煙氣,“和這個完全不同,這煙顯然是明火燃燒。”
芒羅聽到夏岐令說不是狼煙的時候就已經放下戒心了,再聽林悅這麽一解釋頓時也有些不好 意思。他是關心則亂,心裏老想着主帥負傷,一點風吹草動都心悸不已。
夏岐令極目遠眺,成群的蓑羽鶴自天際飛來,在水藍穹頂之下四處散開。稍小一些的雲雀飛在稍低的雲空中,身輕速快,叽喳着紮進草堆和樹林。
夏岐令道:“今年的冬天來得遲。”
“嗯。”林悅道:“那也無妨。放心吧我們大帥快來了,北胡人翻不出花來。保準讓你們在上參城裏開開心心過大年。”言語中盡是自得之色,對口中的大帥似乎有着毫無道理的信任。
這人前日才規勸過他主帥不那麽重要,今天就啪啪啪打臉。
夏岐令不由對大衍這位兵馬元帥有些好奇。
此時的喻大帥正貓在一條新挖的壕溝裏摟着劍打瞌睡。
他們一行從下藺城一路急行軍馳援上參,進入北夏境內一路取道北胡未設防的城鎮,路上半個北胡兵也沒遇到。
半路收到林悅傳信說上參之圍暫時已解。骁騎營剛至北疆就遇一場惡戰,未作修整又長途奔襲,多少都有些疲的,喻旻便停了急行軍,緩慢往上參趕。
他帶兵向來随性得很,不必要的軍紀條令從來都不苛責,因而京北營氣氛都比其他軍要活潑許多。聽聞上參被林将軍救下了,周一辛和楊雲兩個衛隊長就打起別的主意。
“老楊老楊!東南方有倆呢!快快快!截住截住!”周一辛整個人挂在樹上,大半個身子懸在空中,朝 着一個方向喊。
不遠處另一棵樹上倚着楊雲,他正屏息搭弓,十分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嫌棄道:“看見了!你能不能閉嘴!”
“別射馬!這馬不錯嘿——”
“嗖——”地一聲長箭破空,暴喝和痛叫同時傳來。
第二箭接至,身着北胡軍甲胄的兩個探馬皆跌落在地,抱着腿哀叫連連,尚未回過神就被一擁而上的骁騎營士兵拿住。
周一辛大掌一揮,“收工!”
喻旻被周一辛搖醒,一睜眼就看到部下兩眼放光,摩拳擦掌道:“大帥,問出來了!嘻嘻——”
喻旻:“......”
他迅速醒了醒神,好容易把眼睛睜圓了,邊爬起身邊問 :“萊烏藏哪呢?”
“那老頭兒挺賊,在山口紮一小半人,他跟幾個親信在山裏頭紮營。”周一辛道 :“地勢查過了,山口太窄易守難攻,等咱們進去萊烏老頭兒早跑了。”
“怎麽打?”喻旻問。他有一個習慣,喜歡聽下面人的戰術構想。性情不同的人往往在戰術風格上也不同,所以要研究一個人的排兵布陣路數,先了解這個人是十分必要的。各種風格見得多了,僅一次小的交鋒就能摸個大概。
周一辛将自己方才琢磨的詳說:“萊烏藏身處是個小山谷,前窄後寬,後撤十分方便。硬攻進去肯定捉不着人,咱們可以翻到山上去,占據地勢之便。”
“山谷多深?”
周一辛遲疑道:“大概...十丈餘吧.....”
喻旻繼續發問: “山上植被如何,有無粗壯大樹,遮身大石。”
周一辛心虛道:“這....屬下沒來得及——”
“這些都不查看清楚就急着定戰術。”喻旻将劍抛給他,啧道:“白教你了。”
“你呢?”喻旻轉頭問楊雲。
楊雲愣着沒開口,繃着腮幫子瞄了一眼周一辛。
意思是我和他的想法是一樣一樣的。
喻旻氣笑了,不客氣地嘲諷:“你還真信他。”
讓人欣慰的是楊雲比周 一辛周全些。喻旻問的他能答上,“山上多雜草,無大樹,無巨石。”
喻旻指着周一辛,很是好奇道:“既然都清楚,你還覺得他對?”
楊雲面無表情地點頭。
喻旻抹了把臉,望天。
半晌拍拍楊雲的肩,很是痛心疾首地說:“你腦子比他好使多了,怎麽就沒他那份兒自信呢 。凡事自己多朝前想一想,別杵在這兒當跟風狗。”
楊雲別別扭扭辯解:“我挺自信的...”
喻旻一手搭拉一個,架住兩人脖子往前走,嘴裏現場教學,“山谷深十餘丈,周圍無大樹,栓不了繩索咱們下不去,攻擊距離太遠,廢箭弩。對陣形式單一,殺傷力太弱。無巨石不利隐藏行跡,風險大。如果谷中有山洞,他們往裏一鑽,咱們怎麽辦。”
“山谷淺且窄,此法方适用。記着,偷襲戰最忌不周全,不留任何生機,才稱得上奇襲。”
“如何做才是不留生機?”楊雲問
“生路堵死呗。”周一辛吐舌道。
楊雲一臉無語地瞪他一眼,“廢話!”
喻旻攤開行軍圖,快速确認了一番。轉頭下令:“楊雲,想辦法傳信給林悅,讓他帶人堵住萊烏撤退的山口。不需大軍臨近,在撤退線上每隔十裏埋伏就可。”
“是!”
“咱們從前面的山口打進去。”
周一辛瞠目結舌:“就這樣?”
喻旻不解道:“你還要怎樣?”
“......這麽簡單粗暴?”高深莫測的計策呢!深不可測的籌謀呢!
“沒錯,就是這麽簡單粗暴。你以為還在玩沙盤呢,還要來個三十六計,快醒醒吧少爺。兵貴何處?”
周一辛麻木道:“兵貴神速。”
“錯,兵貴粗暴。”
周一辛:“......”
路子太野,看不懂。
夏岐令執意要和林悅出城,芒羅怎麽勸都不好使。
林悅也很擔憂,擰着眉巴拉他肩上的繃帶,朝夏岐令遲疑道:“真的無礙?我看還滲血吶。”
夏岐令利索地往傷處纏上新繃帶,夠到前胸打了一個結,“你們初來乍到,路不熟,我跟去能省不少事。我傷真無事,大夫不也說要多動一動。”
在一旁收藥箱的曲昀曲大夫擡頭幫腔,“動動也可。不可太劇烈。”
林悅對曲昀的醫術是無條件迷信的,當即放下心來。從矮榻爬起來拍拍身上落下的瓜子殼,“事不宜遲,即刻就走吧。”
那處山口離上 參城并不遠,一個時辰就到。按照喻旻傳信,一切布置妥當。
林悅蹲在山口等待,夏岐令有傷在身,林悅不放心他,便謝絕了他要幫忙的好意,将人按在身邊待着。夏岐令方才看林悅将帶出城的人馬分散 ,十裏分一撥埋伏着。
對那位幕後謀劃的大帥更是好奇了。
找到萊烏藏身之處已經不容易,這人竟然胃口大到要一舉殲滅北胡軍,無論膽識還是謀略都不簡單。
腳下是滔滔淇河水,喻旻手中拎把長劍——是他爹給的那把。腰上別一把慣用的短劍,必要時雙劍齊出。
那身姿跟戲文裏演的風度卓越,姿态翩然的少年将軍似的,別提多亮眼了。
上面這句話周一辛說的。
周一辛跟在喻旻後頭,一掃喻旻被重甲包裹的腰身,嘴欠地啧啧道:“殿下好眼光啊,殿下好福氣啊,殿下——嗷!”
楊雲擡手一石子飛過去,眼刀殺至,咬牙切齒,很是暴躁:“噤聲!閉嘴!”
打偷襲這人還在這叨逼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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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處葫蘆狀的山口,大致有五千北胡軍駐守。
喻旻趴在不遠處的草叢中,觀察了片刻。入口前方是一塊空地,擠滿大大小小的營帳。
他壓低聲音下令:“弓箭手上前,用火。”
北胡人派出的探馬被周一辛楊雲一個不落地截住,此時應該還未到探馬換班的時刻,整個營區都毫無異樣。
澆了棕油的箭矢一瞬間從林中齊射而出,灰白的營帳群頓時如水入油鍋一般濺射出明亮的火光。
“敵襲!有敵襲!”北胡人還不及吹響預警號,下一波帶着火焰的箭頭呼嘯而至,這次射的是滿地亂跑人。
喻旻伸出手掌,全力緊握成拳,向前一壓——這是進攻的手勢。
下一刻,成百上千的騎兵伴随着喊殺叫陣聲自四面的山石後殺出來,宛若一條條細流最終在山口處彙聚成川。
北胡軍倉促應戰,不到片刻就朝山谷潰退。
“追!”
烏貍朝天一聲長呼,踏着噼啪作響的火焰奔進山谷。
陣陣馬蹄帶起谷中煙塵,兩邊碎石簌簌下落,往日僻靜的山谷熱鬧非凡,醞釀着一場致命的雷暴。
林悅将耳貼在山壁上靜聽了一陣,轉頭對夏岐令道:“來了,你注意隐蔽。”
夏岐令躍躍欲試的手剛摸上長槍,就被林悅叫去隐蔽,掙紮了一陣道:“其實我左手也能使槍。”
“你左腳能使也不行,曲兄說了不可劇烈動作,別廢話趕緊趕緊!”林悅抽出佩劍,毫無商量餘地地趕人。
夏岐令十分郁悶地抱着長槍閃到山石後面蹲下,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山谷。
隐約的馬蹄叩地聲逐漸清晰。林悅取下神臂弓,三箭上弦,閃着生冷寒光的箭頭直指山口。
夏岐令悄聲凝目,發現拿着弓的林悅整個人氣勢完全變了。他身上帶着少年氣,恣意的模樣十足像書裏的游俠。
而此刻半跪在樹下,往日的跳脫浮躁仿佛都沉澱下來。下颌緊收,目光沉着專注,晃眼一看神情甚至有些陰鸷。
手裏擎着一張大弓,若不是親眼看見這人拉弦射箭百發百中的情景,單看這人的身板,夏岐令是萬萬不信他可以拉動那把名震四方的神臂弓。
這是個總讓人驚喜的人。
山口傳來動靜,林悅眸光一閃,瞄準在瞬息完成,三支木羽箭仿佛被注入無限力量,脫弦破風而去。
林悅的聲音随箭而出:“擒賊先擒王。”
果然,那三支箭死死咬着帥旗下的萊烏。
萊烏身側的副将反應極快,劈手當空一砍,兩支箭被打偏方向,側身而落。最右側的那支未受影響,釘入萊烏肩頭。
這人也非善茬,面不改色将殘箭一拔,眉頭都未皺,中氣十足地高聲喊話:“林澍的小兒子!此番是本帥輕敵,但你若想如此輕易就取本帥性命未免可笑。 ”
林悅将弓往背上一 挂,舉劍踏出,“廢話真多! ”
郭炳忌憚萊烏,因他行事詭谲,心狠手辣,克一城必屠一城。但萊烏在東原七十二部的追随者甚多,敬重他的人都言他坦蕩磊落,誠實耿直。
磊落不磊落林悅不曉得,但這厮确實夠耿直。
打不過就跑,聲厲色荏地假裝抵抗都懶得演。
但林悅還得演,假意追了一裏多地,才勒馬下令:“不必追了。”
他輕佻又俏皮地朝萊烏敗軍吹了聲口哨,下面十多波伏兵候着,慢慢逃吧您!
夏岐令享受傷號待遇被留在原地,已經郁悶地開始嚼草。
不多時一隊衣着大衍甲胄的騎兵自山谷晃晃悠悠踱步出來,步伐整齊劃一,若不是場合不太對,還頗有些賞心悅目。
這游山玩水信步由馬的姿勢,驚得夏岐令喉頭一動,呆愣愣地咽下一口雜草。
腥苦味在口腔炸開,他趕緊呸了兩口,抹了把嘴巴,都忘了要出來迎接盟軍主帥這會事。
帥旗下那一人一馬實在太亮眼了,精制重甲昭顯不一般的身份。
都是烏黑黑的馬和烏黑黑的甲胄,那人愣是在一圈烏黑黑裏殺出遺世獨立的味道。
夏岐令第一反應是這個主帥年輕,太年輕了。
再走近一些,這個主帥好看,太好看了。
“什麽人!”楊雲立刻警覺。
下一刻随行的一名烏桓士兵就被架着脖子拎出來。
夏岐令默默捂臉,只能從藏身處出來,不好意思道:“自己人。”
周一辛的劍利索地架到他脖子上,這個姿勢對習武之人來說充滿威脅,夏岐令手抑制不住想要抽槍。
但是他偷窺在先,失了自報家門的先機才讓人誤會。
夏岐令朝喻旻拱手,道 :“在下夏岐令,受林将軍囑托在此迎候喻大帥。”
只報姓名不說軍銜,謙遜知禮,這個夏岐令很懂進退。
喻旻挽起嘴角,笑道:“一辛,這是烏桓上将軍,不得無禮。”
周一辛聽令撤劍,一邊狐疑地打量夏岐令,見對方好脾氣地對他點頭微笑致謝。
別扭地嘀咕道:“躲躲藏藏地做什麽......”
“阿旻阿旻!”林悅未見人聲先到,隔着老遠就開始揮手喊叫。
喻旻越過夏岐令朝後望去,方才挂在臉上禮節性的微笑瞬時被一個毫無保留真心實意的笑容代替。
大衍統帥帶麾下精兵進駐上參城,芒羅激動地恨不得讓人列隊夾道歡迎,近日都在忙前忙後地安置大衍軍。
斥候來報說北胡軍折損嚴重,殘部拼死護住萊烏突圍。對這個結果喻旻還是很滿意的,在短時間內北胡沒有回撲的可能。
夏岐令對喻旻的戰術十分感興趣,兩位統帥無事就坐在一起殺沙盤。
頂頂感興趣的就是不久前和北胡的那場偷襲戰。他能想到兩頭圍追堵截,卻想不到要将大軍分散沿途設伏。
他虛心求教,“為何不直接大軍對陣呢。”
喻旻十分耿直:“因為不一定打得過啊。”
夏岐令:“......”
堂堂一軍統帥,張口就長他人志氣真的沒問題嗎。
“如若是你,在前有大軍圍堵後有追兵自知插翅難飛的情形下會如何?”
夏岐令立刻道:“拼死殺出,魚死網破。”
喻旻點頭,“在絕境的隊伍戰力會非常可怕,所以不一定打得過。有時候死路不一定是死路,生機也不一定是生機。”
夏岐令恍然大悟,“所以你給了他們生機。”
喻旻繼續點頭道:“對,驕兵、疲兵、無戰意之兵必敗。沒有哪支軍隊能夠在重重伏兵之下還能保持旺盛的戰意,就算萊烏禦下有方,那麽多次伏擊也夠他累的。”
撤軍逃亡路上一路遭伏,也許前一刻剛松口氣伏兵下一刻又沖出來,脖子上的刀懸着一把又一把。
太狠了,夏岐令心道,只怕這批逃回去的北胡兵都要有心理陰影了。
這位大衍統帥年紀輕輕,在行軍打仗上的見解卻老練得可怕。
夏岐令道:“萊烏睚眦必報,恐怕入冬前還會有一仗要打。”
林悅忙完來找喻旻,聽見一句話尾,當即從鼻腔輕蔑一哼:“打就打,還怕他不成。”
喻旻忍不住提了一句:“你莫過分輕敵,萊烏此人還是有些本事的,當心以後吃虧。”
林悅癟嘴,不太贊同地反問:“比你還有本事?”
喻旻神色平常地搖頭道:“那倒沒有。”
夏岐令:“......”
大衍派來的都是些什麽人啊!知道你厲害但是可不可以稍微謙虛一點!
“不過要對付萊烏确實有些棘手,”喻旻接着道:“他有一義兄叫伽來吙。”
夏岐令驚道:“柔然赫赫有名的狼将軍伽來吙?”
提到此人喻旻神色鮮見地有些凝重,“嗯。”
他們烏桓是東原衆部的異類,沒有歸附任何宗主國,只同大衍保持長久的貿易往來。和柔然自古井水不犯河水,這位狼将軍夏岐令也僅僅只是耳聞,并無太多了解。
傳聞他手裏握着東原七十二部最骁猛勇敢的騎兵,鐵騎之下無人不服。士兵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