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顧父笑眯眯地舉杯。
兩個人一杯兩杯的下肚,顧勻佳在旁邊看得心驚肉跳。她覺得酒亂性,薛放幾杯下肚之後就會飄飄然,趁酒勁兒将他們倆的秘密一股腦兒全吐出來。偏偏薛放沒有自知之明,陪着顧父喝上瘾一般,菜沒動幾筷子,酒倒是下去了多半瓶。
顧勻佳小口扒拉着米飯。
腦子裏全是悲慘的臆想。
她可不希望自己父母一把年紀再遭受這樣的痛擊。不孝啊不孝。
顧母給她使眼色。
顧勻佳不明就裏。
顧母搖頭,抓着她的胳膊起身,邊往卧室裏走邊對顧父說:“少喝點少喝點。”
顧勻佳匆忙放下筷子跟着走。
進了卧室,顧母蹑手蹑腳關上門,把顧勻佳拉到床邊。顧勻佳心知母親有悄悄話跟她說,她就乖乖坐着等着母親講話。
顧母拉着她的手。
幾秒鐘,她都沒有開口,只是靜靜看着顧勻佳,眼睛裏有着母親才可以流露出來的愛與思念。顧勻佳知道,母親是真的很想念她啊。
顧母摸摸她的臉:“又瘦了噢。”
顧勻佳撅嘴:“哪有,我這算是胖的呢。”
顧勻佳沒說假話。
娛樂圈裏的明星時時刻刻面臨着美人遲暮的風險,誰也不敢讓自己的臉和身材出現半點不如意。電影屏幕總是對女明星各位不友好,盡管她們已經骨瘦如柴,可在屏幕裏她們還是比實際的自己顯胖不少。于是只能苛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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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過一天只吃一頓飯的。
也見過去抽脂的。
瘦,足以無所不用其極。
但沒有辦法,她們都處在這種審美觀念裏,誰也逃不出來。
顧勻佳窩在母親的脖頸間,享受片刻的輕松。她說:“我要去追尋大衆眼裏的美和勻稱的身材啊。但你放心,我保證前提是自己健康。”
顧母知道她的工作性質。揉着她的頭發:“嗯,我知道。你從小就很乖,沒讓我們操心。除了大學期間鬼迷心竅,”顧母把她推開,“死命要去劇組跑龍套,當演員。”
顧勻佳捂着臉。
顧母攻勢不減:“然後現在結婚先斬後奏、對外不公布。”
顧勻佳雙手打開,露出半張臉。她吐吐舌頭,又重新合起來。
顧母看她死皮賴臉的樣子,也知道自己的說教只能左耳進右耳出,索性揮揮手讓她回去。
顧勻佳背過身喘了口氣。
果然只有死皮賴臉能躲過一劫。
等她走到客廳,就看見薛放和顧父又是對着一舉杯。
兩杯酒下肚。
顧父昏昏然,行動虛浮。
薛放正襟危坐,又滿上一杯。
顧勻佳禁不住說:“爸,再喝我媽可就生氣了。撂下酒杯吧。”
顧父偏偏酒上頭,不聽勸。
“你這一年來一兩次的,你媽不可能生氣。再喝幾杯。”
顧勻佳自知勸不住。轉頭對着薛放輕輕說:“你醉了我爸就不喝了。他就那個小孩子脾氣,暗地裏和人家較勁兒。”
薛放瞥她一眼:“我也很想醉,但是,”他舉起空酒杯,“千杯不醉的體質不允許。”
顧勻佳瞪着眼,驚出一口氣。
當顧勻佳死活逼迫薛放裝醉後,顧父才在人老而寶刀未老的自我滿足後撤下了酒杯。
團圓飯,圓滿結束。
——
夜晚。
顧勻佳最為煎熬的時刻來臨。
顧母收拾了她原本的房間。兩米的床上鋪着大床被和兩個枕頭。顧勻佳看着身旁的薛放,有些無語凝噎。
她悄悄鎖上門,回頭看着薛放說:“什麽都別說,我打地鋪。”
她和薛放的形式婚姻兩年。去年回家時,她和薛放也面臨同樣的事情,兩個人死纏爛打,最後各占床的兩邊,背對着背,守着自己的四畝八分地。
一覺醒來,腰酸背痛。
但這一次,她學乖了。她寧願自己打地鋪也不和薛放同床,再次遭遇一晚上連翻身都不可以的苦難。
薛放看着她。
然後揚起嘴:“識趣。”
顧勻佳一個白眼翻過去。
達成共識。只差床鋪。
顧勻佳打算在顧母顧父睡覺後,偷偷去拿被褥打地鋪。
索性他們睡得早,顧勻佳在房間中不至過于尴尬。她在門口磨磨唧唧,半天不敢邁出步子,生怕被父母抓出,不知道該作如何解釋。
背後突然一股拉力。
薛放把她拉開:“我去。”
說完拉開門,貓着腰走出去。
顧勻佳在他背後愣了愣。
她的屋子裏沒有暖氣,冬天又很冷。顧勻佳雙腳凍得有些僵硬,她扯開床上的被子,坐在床邊上,披上被子的一角瑟瑟發抖。
薛放進門看見的就是這幕。
顧勻佳則看着薛放懷裏抱着一堆被子褥子,蹑手蹑腳地關門。
薛放轉過身。
兩個人無言盯着對方。
有一刻,顧勻佳覺得兩個人是一對江洋大盜,劫富濟貧,在黑暗中蹑手蹑腳穿梭着,相互扶持。
雖然看起來很扯。
這夜,很平常。
沒有她想象中的言情小說情節,更沒有所謂的黃|暴情節。
她平躺着。他背過身。
顧勻佳甚至看不見他的表情。
窗外,月光如水。
屋內,一夜無眠。
——
從老家回來還不是春節。
真正跨年的十二點鐘聲響起時,顧勻佳是一個人在酒店裏度過的。她奢侈地開了一件帶有落地窗的豪華單人房。坐在窗前看着熱鬧的夜晚。
城市裏禁止點燃煙花爆竹。
這是讓人們缺少了些樂趣,但好歹人是個擅長制造樂趣的群體。
外面人潮湧動,鐘聲響起的那刻都是守歲成功的歡呼。顧勻佳總覺得這些歡呼的人都是正值年輕的人,像她這種畏懼年齡的人再發不出這樣的歡呼。
她的手機一直在震動。
來自親戚、同事的祝福消息一條接一條,當做鐘聲的陪襯。
新年過後的第一件事,是和小破公司合同續約問題。顧勻佳一直在猶豫是否續約,在成為小破公司的藝人這幾年裏,她也盡心盡力發揮了可供壓榨的地方。
她的小破公司呢,憑借着各種各樣騷破天際的營銷手段讓她處于話題榜上。雖然黑料總比贊揚多,但好歹被關注着。
可誰不關心自己的口碑。
顧勻佳思考如果解約的話,她還有什麽好的去處。哪個公司能看上她也就剩餘幾年的工作時間呢。畢竟她不是二十歲的姑娘,大好時光等着創造奇跡。
思來想去,她甚至有些堕落的想繼續續約,雖然這并不是上策。
打斷這個想法的,是徐娅。
徐娅不知道那裏打聽到的消息,說她現在所在的小破公司将要被天娛傳媒以1.2億元收購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而她的小破公司則為了進入資本世界而簽訂了對賭協議。
所謂對賭協議。
即收購一定股份後,為保持被收購公司的盈利能力,要求被收購公司在一定時間內盈利一定金額。若被收購公司成功盈利,則已更高價格收購剩餘股份。若被收購公司盈利金額不達标,需自行補足,且剩餘股份收購價格壓低或拱手相讓。
也就是說,如果小破公司能在三年之內盈利達标,則皆大歡喜。如果小破公司不能,後果也只能由小破公司自己承擔。
這也說明,以後只要是小破公司的藝人,都要為盈利達标而化身拼命三郎。
拼死拼活上通告。
分分秒秒皆工作。
是資本下的一個典型“經濟人”。
徐娅和她說的很明白,如果想從事這樣的資本對弈,那就大膽的去做,但代價同樣很大,她是資本下賺錢的韭菜,她将在業務能力斷崖式下滑和觀衆口碑直線下降的死循環裏繞個天荒地久。
如果不怕老去的時候後悔,就去闖闖。
顧勻佳知道,一旦做出選擇,就是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截然不同的後半生。
她也知道,對賭協議成功後的誘惑有多大,畢竟娛樂圈中的人都在競相去走這條路。可顧勻佳還不一樣,在此之前,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她沒有什麽日進鬥金的宏偉願望,也沒有什麽名留青史的欲望,相反她更希望自己的老年生活安逸非常。
去無限拍爛劇、熬盡心血賺快錢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顧勻佳堅定了解約的心。
盡管解約後,她也不會成為國際章一樣的存在。
再則,在解約前她還要考慮好找後家的事情。徐娅建議來她所在的公司華夏試試。雖然不知道徐娅是什麽打算,但顧勻佳還是約了華夏的人。
她提早約了華夏簽約負責人,由徐娅介紹,牽線搭橋着瞞開小破公司和華夏進行交談。
顧勻佳一開始并不看好這次交談。她總覺得,華夏的格調過高,不适宜她這種已經堕入泥裏的藝人。但很意外,負責人竟然看好她,并主動詢問她解約後的去向。
後來徐娅才告訴她原因。
華夏是資源性公司。旗下藝人大多都是公司成立前一直跟随的老牌藝人或者剛剛簽約的二十幾歲小年輕。和徐娅一樣年齡的女藝人反而十分稀缺。處于這個年齡的藝人大多走在流量的路上,演技和老牌藝人相比太弱,和新人相比又過于模式化,缺少靈氣。
而顧勻佳雖然也是流量路上的一個。可早期的起點和演技依舊讓她比同年齡段的其他女藝人更具優勢。
而決定因素,在于她身上的潛在資源。
顧勻佳早期與香港大牌導演幾乎合作了個遍,在香港這些年仍舊有不少人氣。對于華夏來說,她是他們打通香港市場的一個關鍵點。
徐娅說,她解約的點天時地利人和。就像是專門為華夏準備的。
格調再高的公司也要恰飯不是。
而華夏能夠給予她的同樣不菲。撇開別的不說,資源這方面總是別的公司所眼紅的。唯一被同行吐槽的,是不過關的營銷能力。
這大概是這類公司的通病。
顧勻佳都能預料到解約後她會被前公司黑的多慘。偏偏這樣要新簽的公司又沒有駁斥的能力。
但無傷大雅吧。
能加入華夏,她已經算是走了絕頂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