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顧勻佳忽然想起上次和薛放一起合作綜藝節目時候的情形。好像薛放是有些行動遲鈍且僵硬,本該插科打诨的游戲也做得嚴肅非常,本該幽默風趣的訪談又硬生生變成了央視的法制節目一般。
原來是不擅長啊。
薛放扯開被子:“萬能只是一個标簽。我又不可能真的和言情小說裏的男主角一樣完美無缺,然後在某個時間節點等着命中注定的女主角,來一番虐戀情深。話說回來,如果我真是如此完美,為什麽還要找個女的沒事來折磨自己。”
顧勻佳:“有點道理。”
薛放往床上一趟:“不完美才像個人。難道要上天堂喝露水?”
顧勻佳看着薛放放松躺在病床上,也松口氣癱在椅子上。屋子裏一時寂靜無聲,顧勻佳又不由自主地想到薛放剛才說的話。總有人認為你完美,但實際上你只是展現了一面而已,那一面恰好是美好的,他們就認為你整個人是美好的,盡管這并不合理。
她也吃過這樣的虧不是。
當另一面展現出來,人們就開始閃躲,并且扔臭雞蛋。
顧勻佳擡頭望天花板:“好像有點點感同身受呢,薛先生。”
薛放道:“說來聽聽?”
顧勻佳怔愣着開口:“王爾德你知道嗎?我的人生就像他筆下的快樂王子,在十九歲之前以為世界就是美好的,再壞又能壞到哪兒去呢。後來快樂王子死了,我們都在人生的最高點看見了滿世界的惡意。可我又不像快樂王子,他可以舍棄自己去拯救很多人,我呢,甚至自己都深陷沼澤。”
又是無言。
整個病房裏靜得只能聽到他們兩個人的呼吸,淺淺交錯着。
“呀,話題有點沉重。”
顧勻佳坐直,尴尬笑笑。
她講不清自己說出這些話的感受,也不敢聽薛放發表什麽意見。只能暗搓搓挪到窗戶旁邊吹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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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沒有聲音。
顧勻佳的思緒萬千。
窗外燈光微微亮。她突然想起和薛放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那是她從香港重回到大陸的第二年,資源不好,人緣也不好。她沒有什麽工作,大把大把的時間都浪費在睡覺和看電影上。偶然看見一部電影就對水彩着了迷。
她徒步去了郊區一家水彩店購買工具,準備學習這個技能。
她進店裏的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薛放。那時他身上護得周全,看不清面容。可窗外撒進來的陽光落到他身上,映着他修長身姿。她就突然想到了一句話。
彼其之子美無度。
她三分鐘熱度,水彩工具買來後,只跟着視頻學了一次,便放在角落裏積塵。後來,更是在搬家時弄丢了。
可她一直不能忘記,他在店裏偶然回頭看見她時,那樣輕柔的一句話:“顧勻佳。”
那時。
他認識她很早。
她還不認識他。
後來她時常能回想起這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他站在映射的光影中,輕輕喚出她的名姓。
她則站在逆光的一面盯着他。
手裏的水彩畫絢麗多姿。
他們在水彩店初遇,在慈善晚宴上重逢。那個時候顧勻佳早就淪落成幾線小明星。而薛放則還沒有靠洪川導演的片子橫掃華語幾大獎項。
兩個人在奢華的晚會上都普通的像個透明人。
後來也是這樣吹着微風的夜晚。他們避開晚會的人群,在窗邊并排吹着冷風。她誇張談論着“以後影帝影後一起有,花路一起走”的幼稚話,他則靜靜聽着。
一切的畫面,讓那場無聊的晚宴變得鮮活。
其實那天的風吹得喧嚣。
顧勻佳坐在風口,頭發被吹得亂七八糟,全糊在臉上,一絲美感都沒有。
但卻格外能敞開心扉。
只是後來事情發展的迅速,誰也沒有料想到。而他們之間的關系,惡化的速度也是令人發指。
顧勻佳回過頭,見病床上的薛放正閉眼養神,兩人間氣氛難得融洽,心裏突然生出一股莫名暖意。
和好啊?如同以前。
好像是真的挺不錯呢。
——
“月亮在慢慢變圓,
事情也會慢慢變好。”
誠然,的卻如此。
華夏接手了顧勻佳的藝人業務,更是特地依照她本身的情況從公司裏抽出了一位經驗豐富的老牌經紀人。
經紀人是一個女人。
名叫何郁。三十七歲,單身,一人撫養着上初中的女兒。她留着一頭短發,幹練利落。
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顧勻佳搭上:“合作愉快。”
也許人背過一段時間後真的會時來運轉。而時來運轉則代表着福必雙至。
《呼喚》入圍白玉蘭。
而她,也入圍最佳女主角。
這意味着她在離開華語重大電影電視獎的五六年裏,終于憑借着一個角色重獲新生。
盡管只是提名,盡管這和她之前的獎項相比不值一提,可卻像是泥潭裏的一根粗木,讓她看見了九死一生、死裏逃生的辦法。
同樣,這也意味着她會再一次見到杜朝星。那個她不知道該拿什麽态度去面對的絕美表演者。
她找到自己泥潭裏的粗木了嗎?她能救自己出來嗎?
還是打算在泥潭裏沉溺?
——
白玉蘭獎,創始于1980年。
大廳裏鎂光燈明亮。
各個年齡層次的演員端坐在早已安排好的座位上。一排一排,像是待評價的藝術品,滿目琳琅。
顧勻佳和杜朝星挨着坐。
杜朝星笑笑:“好久不見。”
她回答:“是啊。”
杜朝星将手搭在膝蓋上處,臉上始終挂着微笑,眼波似水:“聽說簽新公司了。華夏,”她輕輕點頭,“嗯,是個好去處呢。”
顧勻佳輕輕側頭,眼睛卻還是向着前方:“幸運而已。我的一生都和運氣息息相關。十九歲偶然簽約TVB,偶然與著名導演相識,偶然很像他心中的女主角,于是拿下了那樣經典的角色。開啓了夢一樣的人生。憑借着像是與生俱來的演技一路順風順水。後來可能幸運用完了,所以要背一段時間,以此來平衡一下。”
“這可能就是,能量守恒定律吧。”顧勻佳搖頭苦笑。
杜朝星:“你是文科生吧?”
顧勻佳:“啊?”
杜朝星低頭蕩開一笑:“其實聽你講述你的經歷,應該是讓人羨慕的。那樣的起點,和那樣自然的靈氣,很多人都沒有,或許一輩子也沒有。很倒黴吧。”
顧勻佳背脊放松。
她收回目光:“可別這麽想。沒有人能留住那樣的幸運。”
杜朝星:“是嗎?”
顧勻佳:“輝煌背後是讓所有人遺憾。靈氣不再後就是地獄。”
她話畢,前方頒獎臺上燈光聚集,主持人上臺,衣着華麗,儀态大方。
杜朝星輕嘆:“好像是挺不容易的。但你有心抓住最後的機會,這不就是進步嗎。”
“最後一根稻草了。不然呢。”顧勻佳輕笑,突然又扯下嘴角,“那你呢?你有抓住你最後的稻草嗎?”
杜朝星明顯呆愣一下。
而後她轉頭:“說什麽呢。我是國寶級女演員。電視劇三獎大滿貫得主,金雞獎最佳女主角,金球獎最佳女配角提名。我不需要什麽稻草拯救,也沒有什麽稻草配拯救我。”
顧勻佳靜默。
臺上正揭曉最佳女主角。
臺下兩個人目光相交。
“第××屆上海電視節白玉蘭獎,最佳女主角得主……”
“杜朝星。”
掌聲雷動。
鏡頭切至杜朝星這處。杜朝星不着痕跡地轉過頭,望着頒獎臺眼波流轉。
這一刻她風光無兩。
可顧勻佳卻心底發涼。
杜朝星知道她在問什麽。可她選擇了避讓。原來她的絕美表演者還是決定在泥潭裏沉淪。
杜朝星起身,穿過顧勻佳的座位前去到頒獎臺。
兩個人身影交錯的那一刻,顧勻佳聽見杜朝星輕輕在她耳邊留下一句話:“對了,如果你剛才是說那個男人的話,我和他掰了。”
她站在旁側的走廊,扭頭朝着顧勻佳笑:“我拼死抵抗的,雖然風險很嚴重。”
顧勻佳尚未開口。
只見杜朝星眼尾一揚,撩起裙擺邁開步子:“畢竟老娘風華絕代,還有些日子可以耗。”
耳邊放起背景音樂,映襯着杜朝星的窈窕身影。她一步步走向頒獎臺,在顧勻佳的眼裏,她走得很慢,慢到像是掠過杜朝星的半輩子。直到她走到至高點。
杜朝星确實很美,就像她自己說的,“風華絕代”。
一襲紅衣,如夢似幻。
顧勻佳突然笑開。
她或許要跟她說聲恭喜。
不僅僅是她再次拿下白玉蘭的緣故。而是兩個人都抓住了泥潭裏的粗木,互相拯救談不上,但得救已經是最好的答案。
同喜,可賀。
——
只是,後果很嚴重。
次日,杜朝星奪獎的熱搜沖上榜首,與其一起的是她私生活淫|穢混亂的緋聞。
營銷號齊齊發文譴責。
那架勢頗有些樹倒猢狲散、且翻臉回踩一腳的模樣。
義憤填膺般的正義。
不出幾個小時,又流傳出幾張模糊的照片。狀似一對情侶的兩個人,女人的臉清清楚楚是杜朝星,而男人則背對鏡頭。身材略臃腫。
顧勻佳撇嘴。
真真是“好”照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