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觥籌交錯, 紅光滿面。
王導沒動筷子,一個人喝了半瓶白酒, 見人就說他高興。席間,他喝多了,薛放扶着他出去透風。
二十分鐘還沒回來。
祁言在顧勻佳旁邊撺掇:“佳姐, 你不出去看看?這都二十分鐘了,別出什麽事呀。”
“我不去,”顧勻佳夾了個青菜葉,“他又不是小孩子。”
祁言奪下她的筷子。
他語重心長勸她:“這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顧勻佳讪讪笑:“得。”
她朝席間的人打了聲招呼, 推門出去。外面的空氣确實新鮮, 顧勻佳打算在走廊晃悠幾圈就回去,但走到樓梯口時,她定住了步子。
樓梯下方, 有兩個人。
王導和薛放背對着她。兩個人手裏都夾着煙, 煙霧缭繞, 他們對着窗子,比肩而立。王導的聲音悠悠傳來,還有醉後特有的鼻音:“耽誤你事情了,讓你在冷風裏聽我講了二十分鐘的故事。”
薛放說:“沒事。”
顧勻佳靜靜站着,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她聽見王導嗓子沙啞道:“我這人心裏埋不住事, 只能找個人說才好受。至于這些話, 阿西還能不能聽到,無所謂了。”
月光撒在王導身上,他的白發像沾了一層月輝, 背脊彎着,與平常意氣風發的模樣不同,甚至沾了一絲絲寂寥。
這是男人之間緬懷的話題。
顧勻佳悄悄退了一步,她不能偷聽別人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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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放側過身,餘光陡然看見樓梯上方有個人影。顧勻佳撤開步子,與他四目相對,而後食指放在嘴唇處,無聲“噓”了一聲,悄悄轉身離開。
王導問:“怎麽了?”
薛放:“沒,沒事。”
——
顧勻佳回了屋。
祁言問她,她就說沒找到。
過了十來分鐘,薛放才回來。在外面吹了半個小時的風,王導醉意下去不少,他最後又敬了所有演員和工作人員一杯酒,了表謝意。
大家都碰了酒,沒法開車。
組裏心思謹慎,備了幾部車。祁言一招手,安置好每個人的座位,最後剩下一輛車,給薛放和顧勻佳。臨走,顧勻佳清楚看見祁言朝她眨眨眼。
那意思,她了解。
顧勻佳回頭:“走吧。”
有了前幾次的經歷,顧勻佳不再那麽抗拒,安分地坐在後座。
薛放身上有酒氣,但不是很濃烈,淡淡的,隔着半個人的距離,他打開窗,扯了扯領帶。
顧勻佳撇過頭。
這動作,色|情了。
薛放的頭發被風吹亂,他突然問她:“剛剛在樓梯上是你?”
顧勻佳回答:“嗯。”
“怎麽出來了?”
“去找你。”
“呵,”薛放喉頭一松。
“唉唉唉,”顧勻佳趕忙解釋給他聽,“祁言擔心你,讓我去的。我還不至于……不到半個月就淪陷好吧?”
“嗯,”薛放點頭,“沒事,這是一場持久戰,我不急。那,你是聽見王導的話了?”
“沒有呀。”
顧勻佳說:“我本來就是不小心遇到你們的,聽也只聽到兩句話,關于一個叫阿西的人?”
“嗯,阿西。”
“想聽個故事嗎?”
顧勻佳笑笑:“是王導在冷風裏給你講的那個?那可算了吧,你這等于剛聽完別人的秘密就大嘴巴說出去,不道德啊。”
“我知道,”薛放望着她,“但王導剛剛說了,過去即是過去,但說無妨。”
“是嗎?”
顧勻佳看着窗外華燈初上:“那也行呀,反正路途漫長,聽過故事解解悶。”
“阿西是個女生,演員。”
“很出名嗎?”
“不出名,群演。二十幾歲吧,就在各個劇組裏面混。人很敬業,角色再小也會認真演繹。”
這是一個不怎麽波瀾壯闊的故事,整個過程平平淡淡。
王珂導演年輕時只是個剛剛入行的新人,但家裏有權有勢,給他鋪好了路。只是那個時候,他能力有限,導出來的電影一直不被大衆認可。他本人無所謂,完全不在意別人的看法,按着性子來。
他和阿西是在片場認識的。
但阿西全名叫什麽,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偶然看見這個女生時,她永遠在片場揮汗如雨。
死屍、仆從、路人,只要是個在鏡頭前出現的角色,她都演。
他甚至有時候能看見她坐在片場某一處的臺階上琢磨角色或者觀摩別人,那個時候他想,有什麽好琢磨的,芝麻粒大小的角色。
可他就想結識她一下。
後來王珂想,為什麽一瞬間會有這個想法,可能只是那天的太陽太烈了,把他恍暈了,或者,是他太閑了,偏要去招惹這個麻煩。
初始阿西和他很不對付。
她對除了演戲之外的一切都很冷淡,包括他,經常一問三不答,甚至,她居然還敢罵他導的戲都是垃圾,這個女人……
後來處久了他就習慣了。
他才知道,她除了喜歡演戲,還喜歡看電影,最喜歡的是一個叫顧勻佳的女演員演的電影。王珂記得很清楚,那個女演員比阿西小幾歲,很美,但和阿西不是一種類型。她美得豔麗。
阿西,是冷靜的美。
後來,王珂家裏出了一些事。他沒什麽心思再去找她。過了半年,他父母離了婚,他才知道自己父母早就私下裏協議約定好,各過各的生活,只保持婚姻關系。
那陣子沒什麽人管他。
他正趁着這個時機,每天都去喝酒。啤的、紅的、白的,只要是酒,他就都想嘗一下。他的酒量,也是那個時候鍛煉出來的。
期間阿西來找過他兩次。
她給他帶了禮物,用包裝袋規規矩矩地裝着。王珂不想理她,他憋着氣沒地方發,她勸他,他就劈頭蓋臉罵她一頓。
一般阿西不生氣。
她冷靜得厲害。
後來,有一次阿西跑來,跟他說自己撈到一個角色,兩句臺詞,王珂記得她樣子興高采烈的,那樣明豔的笑很少在她面上露出。但他更記得,自己口不擇言的說了一句什麽話:“兩句臺詞的角色也好意思接,還高興成這樣?”
他觸到她的黴頭了。
毫無疑問,他在她臉上看見了微愠的神色。但,他能怎麽樣呢?總不能因為一句無心之失道歉吧。
這不像他。
再後來,阿西不來了。
時間慢慢把過去帶走,王珂接受了父母離婚的事實,只是他依舊不想去接受那兩個人的新家庭。
他搬出去了。
臨走,他帶走了阿西的禮物。
東西不多,有幾本書,是指導人導演電影的。還有一張照片,拍得兩個人看電影時的場景,熒幕上放着的是《冬至》。
裏面的演員笑顏逐開。
他和阿西,也淡淡地笑。
“後來呢?”顧勻佳問。
“沒什麽後來了。”
确實沒有後來了。阿西出了國,那個時候王珂才知道阿西家裏其實很富裕,只是她喜歡在片場跑來跑去,飾演角色的感覺。
再後來,王珂談了幾場戀愛。只是感覺都不大對,他不願意耽誤人家姑娘,匆匆提了分手。
可能是年紀大了,青蔥歲月逝去,王珂性子開始軟了下來,不再那麽沖,也開始拾起書,認認真真學習些真本事。對于阿西,他時常問自己,是不是用一句話毀了她。
直到前天。
他偶然得知,阿西在國外仍然跑劇組,雖然她依舊只是個群演,但阿西完全不在意這些。另外,她結了婚,有了兩個孩子。
多好,那本來就是一個堅韌的女人。怎麽可能會被打倒。
他終于不用再自責。
除了有一點蕭瑟。
——
顧勻佳嘆口氣:“怪不得他看見別人演戲不敬業會那麽生氣,也怪不得第一次見我就說記得我。”
“你沒悟出來其他的?”
“悟出來什麽?”
薛放定定望着她的眼睛:“比如,多多珍惜眼前人之類的。”
“嗯……這個嘛?”
顧勻佳一笑:“沒有。”
她悶着頭:“我總覺得,你是故意跟我說這個故事的。”
薛放手捂在臉上,聲音裏全是無奈:“是呀,可惜那個人比較笨,沒領悟到我的心思。”
“你才笨。”
“你看,她還罵人。”
——
次日,顧勻佳返程。
下飛機第一時間,何郁打過來電話,一個好消息,關于那部小說IP,鹹婷那方打算不接。
顧勻佳驚訝:“怎麽回事?”
徐娅說:“她選了另條路。”
顧勻佳趕到公司,何郁正和屬下讨論去什麽地方慶祝一下。見到顧勻佳,何郁攬着她:“怎麽,一起去聚一次?但你不能吃。”
何郁惋惜:“得注意身材。”
她顯然很高興,因為又打了一次勝仗。顧勻佳問她:“到底怎麽回事?鹹婷那方确認了?”
何郁點頭。
“為什麽?我想不通。”
何郁喝了口水:“有什麽想不通的。鹹婷這個人你知道吧,很認真一姑娘,大學一畢業去話劇院磨了三年,真槍實彈地磨出了一身演技,後來話劇式微,華夏簽了她,也是把她往好片上推。文藝片、懸疑片,各種各樣的片子,終于堆出來了一個三金影後。但是……人是耐不住寂寞的生物。”
“我手上有一部古裝電視劇,劇本導演都不錯,最重要的是,按現在市場需求來說,肯定爆。我推給她了,她答應了。”何郁攤手。
“可那個本子雖然及格,遠不如這個電影優秀。”
“她演的優秀電影少麽?”
何郁白了她一眼:“我可沒逼她,人各有志,說不定人家就是厭煩所謂的電影大片了,找個小熒幕作品演演怎麽了?要你操閑心。”
“那這部片子……”
“大概落你頭上了。”
何郁指着她:“有時候我發現你真的很幸運,明明命懸一線,偏偏九死一生。啧啧,厲害。”
顧勻佳抱着行李箱笑。
似乎,真的是這樣。那她,總不能辜負這個幸運吧。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把王導的線弄完了。
——
祝各位萬事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