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病相憐

沈延玉将留芳閣收拾好之後,就準備去太醫院了,學醫之事,不可馬虎。

一路上七拐八拐,彎彎繞繞,等走到一片竹園前時,沈延玉就聽見不遠處傳來高高低低的嬉笑聲。

那些聲音太耳熟了,一下子讓她停住了腳步,鬼使神差地躲進了竹林偷看。

沈延玉蹲在竹林裏,就看見前面一群衣着華貴的少年少女圍着一個人。

那個少年背對着沈延玉,所以她看不到面容,不過那幾個正對着她的少年少女,她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在旁邊的兩個少年是她的四哥沈易陽和三哥沈安辰,還有一個是六妹沈惜容。

為首的那個她可是想忘都忘不掉,可不正是前幾日害她在雪地裏跪了幾個時辰的三姐麽?

沈和真今日披着石榴紅的織金白毛大氅,頭上別着點翠頭花簪,眉眼明豔,像開得最熱烈的鳳尾花,美豔而高傲。

而她手裏正拿着一根黑色長鞭,指着面前的那個少年:“偷了我的東西,還想走?”

“你誤會了。”那少年淺淺淡淡地解釋了一句,越過他們就要離開。

“那你有本事把你懷裏的東西拿出來啊!剛剛就看你往懷裏藏東西了,鬼鬼祟祟地,肯定是偷了三姐姐的玉佩。”旁邊的沈惜容叉着腰,惡狠狠地瞪着那個少年。

“這是我的東西,與你們無關。”那少年似乎不想和她們多糾纏,他懷中也确實鼓起了一點,可怎麽看也不一定是個玉佩啊。

沈惜容被他的話一噎,臉上瞬間生了怒氣,尖聲罵道:“你算個什麽東西,還敢擺架子!”

一旁的沈和真臉色也有了幾分不悅,懶得再同他廢話,長鞭一甩直對着他的臉。那一鞭子力道十足,被抽中了定是要皮開肉綻不可。

少年眼睛都沒有轉一下,就準确地握住了她的鞭子。

沈和真暗暗使勁扯了扯鞭子,卻絲毫不動。

“你還不給我放手!”

對面的少年聞言一笑,手瞬間松開,沈和真失了借力,差點一個踉跄摔倒在地,頭上的花簪都掉在了地上。

沈延玉抿唇輕笑,這個少年倒真有幾分本事。

沈和真倒是氣極了,從小到大,她哪裏受過這樣的氣,跺了跺腳,沖旁邊的幾個太監厲聲嬌喝:“看着幹嘛,還不給我拿下他!”

身後幾個太監面面相觑,猶豫了一下,還是一左一右上前來要拿下他。

那少年身手好,幾個轉身,那些太監就自己将自己絆倒在地,哎喲喲地叫着。

“沒用的廢物!”沈和真更是生氣了,一鞭子抽中那幾個太監。

“你若再敢還手,我明日就讓父皇親自來教訓你!”沈和真指着那個少年,柳眉倒豎。

她提到“父皇”兩個字時,那個少年身子僵硬了一下,旁邊的太監趁機就将他按住了。

沈和真拿鞭子抵在他臉上,看到他的臉時,眼中一片嫌惡。她踢腳就踹中了他的膝蓋,讓人硬生生将他按在地上。

沈和真踩着他的手,腳下用力,紅唇輕啓:“我今天就廢了你的手,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偷東西。”

跪在地上的少年一聲不吭,長發淩亂的散落,只有嘴角勾起的嘲諷之意。

沈惜容拍手叫好:“還是三姐姐厲害,就該給他點教訓!”

她對着地上的少年啐了一口:“你娘親偷人,你偷東西,真是母子一個樣。”

那說到他母親時,被牢牢按住的少年微微擡起了頭,笑了笑。只是那笑太過瘆人,陰森森的,讓沈惜容陡然生出了幾分寒意。

“真是惡心。”沈和真冷哼一聲,手中長鞭就抽了過去。

他被人捆着手,只能偏過頭,那鞭子還是抽到了他的臉上,瞬間顯出一道紅痕。

“你,把玉佩給我拿出來。”沈和真仰着下巴看着他,似乎打定了主意是他偷的。

那少年低着頭,長發垂落,卻是悶聲笑着。那笑聲莫名讓人心裏一陣發怵。

沈和真聽着他的笑聲,更是火大,手中長鞭不停,發了狠地往他身上抽。

那少年始終佝偻着身子,讓她将鞭子都抽在了他的背上。

那少年一身衣衫都被抽得有些破爛了,露出的肌膚全是赫人的紅痕。可他由始至終都沒有吭過一聲。

不多時,長鞭染了血,那少年垂着頭,如果不是肩膀還在微微聳動,看着就像是斷氣了。

旁邊的沈易陽皺了皺眉:“沈和真,你別把他給打死了,免得我母後以為是我幹的。”

沈和真收了長鞭,睨眼看着奄奄一息的少年,冷哼一聲:“一個下作東西,死就死了。”

“人都給你打得半死了,也夠意思了,那玉佩就當賞他了。聽說今天父皇在承華殿宴請藩國使臣呢,他們帶了很多新奇玩意兒,咱們要不偷偷去看看。”沈易陽是個閑不住的,玩心重,膽子也是最大的。

“要去你自己去,我要回宮了。”

沈和真可不想和他們扯在一起,轉身就往自己的奉月宮去了。她身後的沈惜容并着一群宮女也跟着一起走了。

兩個太監見沈和真走了,也急忙放了手,那少年沒有依托,就直接仰面摔在了地上。

他就那樣倒在冰冷的雪地裏。

“瞧她那樣,膽小鬼。“沈易陽不屑地撇了撇嘴,看了看地上血糊糊的少年,也拉着沈安辰去別處玩鬧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地上的少年手指微微動了一下,肩頭用力掙紮了幾下又塌了。

沈延玉縮在竹林裏,猶豫了好半天。

地上的那個少年好像快死了,沈延玉看着他倒在地上,莫名想起前幾日自己被罰跪在雪地裏。

她摸了摸袖兜,因為怕自己再出意外,她從徐煥那兒讨了不少治傷的藥。

地下的少年感覺一陣陰影擋在了他身上,一只白淨的小手在他面前放下了一個藥瓶。

地上的人側着身子,淩亂的長發潑墨一樣散在他身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少年掙紮着站起身,一張臉隐在頭發下。看都沒看地上的藥瓶一眼,便搖搖晃晃地要離開。卻因為傷得太重,沒有站穩就面朝着旁邊牆上倒去。

只見他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右手一緊,硬生生轉了身,背砸在牆上。右手還緊緊捂着肚子。

少年始終低着頭,額前的幾縷碎發擋住了眼睛。

他俯身劇烈地咳嗽了幾聲,肩胛骨像是要刺破那薄薄的衣衫。他看起來十四歲左右,那身形卻比沈延玉還要瘦弱。

沈延玉看着他佝偻的背影,一時倒有些悵然。這深宮大院內,能活着,就已經是僥幸了。

她正準備回留芳閣,就聽到背後撲通一聲,像是有什麽重物落到了地上。

沈延玉急忙回過了頭,就看到剛剛的少年倒在地上。

她正在猶豫要不要救他時,就發現他懷中探出一個鵝黃色的小腦袋,還在啾啾的叫着。

這大雪天怎麽會有這樣一只黃鳥?

只不過那黃鳥像是翅膀受了傷,只能輕微地撲騰着。

沈延玉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年,和他懷中的黃鳥,微張了唇。她沒想到,剛剛這個少年,寧願被沈和真鞭打也要護住的東西,竟是一只黃鳥。

沈延玉垂了垂眸,緩步過去将黃鳥揣在兜裏,又将地上的少年扶起,濃重的血腥味就撲鼻而來。

她皺了皺眉,這人看起來傷得很重。

還好他不是很重,沈延玉倒也不算吃力。竹林旁的院子開着門,應該是他的住所,太醫院離這裏還有一個多時辰的路,她若是扶着他去,路途太遠不說,一路颠簸說不定還會加重他的傷勢。

她想了想便先将他扶進屋再說。

院子裏空落落的,破敗的窗戶已經合不上了。沈延玉費力地單手推開了內屋的門,入眼只有放在床頭的書冊和一張床。

她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了床上,擦了擦額頭的汗。從屋外的水井裏打出一桶水,提進了屋。

現在是沒有熱水了,只能将就一下。她打濕了帕子,就為他擦了擦臉。

饒是在睡夢中,那個少年也緊緊皺着眉,似乎極為痛苦。

沈延玉從袖兜裏将黃鳥放在一旁。她也不懂醫理,現在還是趕緊去把徐煥請來為好。

床上的少年額頭全是冷汗,不停地倒抽着氣。

她四處望了望,只找到幾件單薄的衣袍,便趕忙彎腰将那幾件衣袍為他蓋上。

猝不及防,一只冰冷的手就攥住了她的手腕。

沈延玉差點被吓了一跳,低頭看時,那個少年還沒有醒,似乎只是下意識的動作。

從小到大,這還是第一次有陌生男子握她的手,沈延玉別過了目光,頗有些尴尬。

她用力抽了抽手,可他的手勁十分大,怎麽也掙不脫。

“別走……別走……”床上的少年還閉着眼,像是在夢呓,時不時晃着頭,神色看起來十分痛苦。

“你先放手,我現在要去為你找大夫。”也不知他聽不聽得到,沈延玉還是輕聲細語地安撫他。

“不要……不要走……娘,不要……”

低沉沙啞的聲音帶着深深的恐懼,那個少年渾身都在顫栗,長發淩亂,散在臉上。

沈延玉的目光忽地也低沉了下來,猶豫的拍了拍他的手,安撫他的情緒。

良久,他的情緒似乎穩定了一些,呼吸也放緩了。

四周靜悄悄地,只有黃鳥懵懂的啼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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