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夢醒時分
沈易陽提着一個蒙着黑布的籠子,看着沈和真她們攔住了沈延玉,微微皺了皺眉:“你們兩個幹嘛呢,今天還去不去了?”
“去,當然去,只不過今天換個樂子,像往常一樣多沒意思?”沈和真冷笑了一聲,挑了挑眉。
旁邊的沈惜容就将去接過了沈易陽手裏的籠子,面上有些嫌惡,但奈何沈和真在旁邊,她也只好忍着。
“你,”沈惜容接過蒙着黑布的籠子,遞到了沈延玉跟前,“把這個送到那個妖孽那兒去,記得到了再把布揭開。”
沈延玉看了看圍在自己身邊的幾個人,又把目光投向她手中的籠子。
“我并不認識你們說的人,這送禮之事還是讓別人去吧。”
“我告訴你,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三姐姐的話你都敢不聽?”沈惜容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不遠處的沈易陽見他們磨磨叽叽的,也有些不耐煩了:“她不送就不送,我們自己去就是了,去晚了那個妖孽跑了怎麽辦?”
“我說讓她去就讓她去。”沈和真臉上帶着薄怒,她說過的話,還從來沒有人敢不照做。
“你若是不去,今後你的書,我見一本燒一本!”沈和真看了一眼她手裏的書,沈延玉不是想求學麽?她偏不讓她如願。
沒想到沈延玉聞言輕笑了一聲,果然是小孩子能想出的欺負人的法子。
“三姐想燒就燒,權當給你解悶,要不我明日去多買幾本,你想燒什麽,四書還是五經?”沈延玉不僅不怕她燒書,反而看起來很認真的在思考讓她燒什麽書才好。
“就燒《館香記》吧,那個厚,一冊頂十冊!”
沈延玉擡眼看着她,毫無懼色。不遠處的沈易陽毫不掩飾地笑了出聲。
“你,你!”沈和真被她一堵,又見沈易陽嘲笑自己,她當即就要去摸自己腰間的長鞭。
沈易陽上前一步攔住了她:“都是兄弟姊妹,你還想動手啊你?”
“沈易陽,你裝什麽裝?”沈和真眯了眯眼,十分不悅,真是虛僞。沈延玉那樣的人,跟她們怎麽能比?
“沈和真,是,小爺就是喜歡裝,怎麽,你看不慣我啊,那你又能怎樣?”沈易陽不屑地撇了撇嘴,這宮裏,也就他敢不給沈和真好臉色。
沈延玉看他們吵着,只覺得沒趣。不過他們口中的妖孽,莫非是那天那個少年?
她看了一眼那個籠子,蒙着黑布不知道裝着什麽。她想了想,還是開了口:“三姐,四哥,你們不用争了,我替你們走一趟就是。”
沈和真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沈延玉接過沈惜容手裏的籠子,掂了掂,有點重,但是不知道是些什麽,總之她去送,應該會安全一些,免得這些人做得太過火。
他們給她指了路。一群人還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似乎是怕她半路溜了。
走了約半個時辰,沈延玉就到了那個少年的住處。
她側目看了看身後,沈易陽他們交頭接耳的,像是即将有什麽好戲要登場了。
手裏的籠子時不時輕微地晃動着。送個東西而已,她應該也不會怎樣。
走到那少年的住所時,還是青磚瓦房,漆黑的木門像是随時會倒塌一樣。
沈延玉深吸一口氣,躊躇了片刻,才輕輕叩了叩門。
不多時,門就打開了。那少年站在門內,單薄的身子卻立得挺直,碎發擋住了大半的臉。
他也不說話,見到沈延玉的一瞬間,目光就冷了下來。
她舉起來手中的籠子。
“別誤會,我并非自願來的,這籠子,有人囑我給你送來。”
那少年的嘴角微微扯出一個弧度,似笑非笑,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她手中蒙着黑布的籠子,卻絲毫沒有接過去的意思。
“我幫你放在桌上吧。”沈延玉看到院子裏有一方石桌,她現在也只想快點把這籠子送出去。
那少年倒是沒有反對,給她讓了道。
沈延玉将籠子放在桌上,她正想叮囑他不要打開,就感覺那籠子放下後晃動得更厲害了。
不多時,只聽得一陣“吱吱”的細微叫聲,一群肥碩的老鼠就從籠子裏擠了出來,順着石桌四散奔逃。
“啊!”沈延玉低呼出聲,猝不及防被這些老鼠吓了一跳,她向後退了幾步,差點就栽在地上了。
地上的老鼠還在到處爬,吱哇亂叫。看得她一陣惡寒。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響動,然後就是一群人的哄笑聲。
沈和真她們把門給反鎖了!
沈延玉急忙跑向門口,用力地推着,門卻絲毫不動。
“三姐,四哥,你們把門打開啊!”沈延玉也有些急了,這麽多老鼠也太吓人了。
但是門外只一陣看戲的笑聲,也沒有理她。過了一會兒,只聽見有人說了句:“今日高興,就玩到這兒,咱們回去吧。”
門外徹底沒了動靜。
沈延玉有些急了,使勁兒拿身子撞了撞門,門被她撞得吱呀作響,卻絲毫沒有破開的跡象。
聽着門外的動靜,沈和真她們肯定已經走了。沈延玉只得去找那少年問問有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破開門。
說起來,她一直沒有聽到那少年的動靜。
院子極小,但是她找到他的時候,卻愣住了。
只見那少年還站在原地,仔細看,就會發現他單薄的身子不住地顫抖着,臉色煞白,一雙眼睛完全沒有了焦距。
院子裏的老鼠還在四蹿,眼看着一只老鼠就往他的方向去了。
眼見那老鼠就要蹿到他面前了,他無聲地微張着嘴,像溺水的人拼命呼吸。
就在那老鼠快蹿到那少年那兒時,就被一腳踢開了。
他終于擡頭看了一眼沈延玉,煞白的臉還滿是驚恐。
沈延玉看了看站在原地臉色煞白的少年,得想個辦法才行。
她環顧了下院子,終于在牆邊發現了一把鐵鏟子。她連忙跑過去,一路踢開那些亂蹿的老鼠。
握住鏟子就開始刨牆角的土,刨了幾寸深後,她抽出了埋在土裏的磚塊,留了個不大不小的洞。
眼見那些老鼠又要蹿到那個少年那兒去了,沈延玉一把抄起掃帚,就擋在他面前。
“滾開。”沈延玉吃力地揮動着手裏的掃帚,把蹿過來的老鼠通通掃開了。
她拿着掃帚滿院子跑,累得滿頭大汗,頭發也散開了不少。
好在大部分老鼠還是驚慌地順着那牆縫溜出去了。餘下的也不知道躲哪兒去了。
沈延玉實在沒力氣了,一手杵着掃帚,也不管形象了,直接坐在了地上,臉紅脖子粗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折騰了半天,沈延玉累得虛脫了,她低着頭休息,不知不覺,天色已經黑了,再擡頭時,只能依稀看到模糊的輪廓。
這下好了,眼不見為淨,老鼠就算是沒有趕完,她們也瞧不見了。
天上一片漆黑,只要微弱的月光。那少年也不知道緩過來沒有。
沈延玉捂着嘴打了個哈欠,這會兒渾身有些發酸了。
黑暗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沈延玉茫然地擡起頭,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想必他又是要來說一些讓她滾之類的話,反正她也沒圖過他感謝。沈延玉擺了擺手:“你放心,我立馬走。”
結果她剛剛起身,就發現之前坐姿不對,腿被壓麻了,她才站起來就覺得腳下不穩。
正好一只手伸了過來像是要扶她,她驚慌中下意識地就抓住那只手。
剛剛握住那只手的瞬間,沈延玉只覺得心口一痛,就暈了過去。
恍惚間她好像聽到了誰慌亂的聲音,随後就被人抱在了懷裏,徹底失去了意識。
睡意朦胧中,她只覺得渾身難受。費力睜開眼後,沒有門窗,只有一個空蕩蕩的房間,空氣中還帶着腐爛的味道。
不知為何,她明明覺得四周一片黑暗,可她卻還是能看清楚房間裏的事物。
一個小男孩蜷縮在牆角。他低垂着頭,渾身遍布傷痕,頭發都被血凝成了一縷一縷的。
那個男孩約莫五六歲,身子不住地顫抖。良久,門口響起一陣腳步聲,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就走了進來。
沈延玉當時就一驚,想找地方躲起來,可那個婦人卻像是沒有看到她一樣,還直接穿過了她的身子。
沈延玉低頭看了看身體,分明還是好好的。
她正不得其解,角落裏的小男孩一瞬間就擡起了頭,眼中亮起微光,驚喜地向着那個婦人撲了過去。
“娘親你是來接我出去的麽?”那個小男孩跪在地上,髒兮兮的小手只敢放在她的鞋邊,不敢去碰她的衣角。男孩擡起臉時,只見他嘴唇皲裂,瘦得吓人。
“你……你怎麽變成這樣了?”那個婦人見他渾身都是傷,急忙蹲下了身子,顫抖着手撫摸着他的臉頰。
那個男孩愣愣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當即扯出了笑容,只是眼中還帶了淚。
“娘親,我沒事,娘親不要擔心我。”他的聲音雖然帶了幾分稚氣,卻勾在人耳朵裏,清越惹人憐惜。
那個婦人眼中也含了淚,顫抖着手摸在他臉上。
沈延玉看着他們,倒是有些感慨,雖然不知道這個男孩為什麽被關在這裏,還好這個男孩的母親還是關心他的。
那個男孩一雙手不知道該往哪裏放,生怕弄髒了她的華服。
突然,男孩睜大了眼,額頭青筋暴起,眼裏全是不可置信。
只見剛剛還憐愛地看着他的婦人,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她仰着頭恨恨地笑着,塗着丹蔻的指甲嵌進了那個男孩子的脖子裏。
她臉上全是癫狂的神色,還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你這個賤種,你不是我兒子,你不是!”
那個男孩被她掐得漲紅了臉,快要呼吸不過來,他艱難地開口,擠出斷斷續續的話語,還是在叫着“娘親”。
“賤種,你就不該來到這個世上,你為什麽不死!為什麽你就是不死,為什麽你非要來到這個世上!”那個婦人眼中的恨意滔天,渾身也顫抖着。而她恨的人就是她的這個兒子。
男孩只能發出了零星的聲音,聽到他母親的話,一雙眼裏的欣喜支離破碎。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做的不好,他拼命地努力,可卻得不到她半點垂憐。
為什麽,他究竟做錯了什麽?
沈延玉半晌反應過來,想去拉開他們,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了。
“啊,我……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那個婦人在最後一刻清醒了過來,立馬松了手,那個男孩就倒在地上喘着氣。
“不,不,不是這樣的!我是在乎你的,你是我的兒子,啊,你是我的兒子!”那個婦人癫狂地用手抓着自己手臂,直劃出一道道血痕。
她看了看地上的男孩,看到他的眼睛,瞬間像是看到了什麽怪物一樣,跌跌撞撞地就跑了。
地上的男孩意識漸漸模糊了,一直伸着手想要去抓住他娘親的衣擺。卻只能看到她頭也不回的背影。
“不要,不要扔下我……娘親……不要……”
沈延玉微紅了眼眶,她很想去扶起他,可她根本動彈不了。
四周又變成了一片黑暗,整個房間只剩下那個男孩如死水一樣的眼睛。他微張着嘴,像被擱淺在岸邊的魚,拼命的想呼吸。
角落裏只有肮髒的老鼠,不停地爬過他身上,像是要等着他死去。
那個男孩的就趴在那裏,眼裏的光一點點的渙散,最後成為一片死寂。
沈延玉突然覺得心口一陣絞痛,疼得她彎下了腰,視線越來越模糊,那個男孩的身影也漸漸消失了。
沈延玉猛地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四周伸手不見五指,而自己似乎躺在一場床上,身上蓋着一件薄薄的外衣。
等緩過勁後,她才驚覺自己一身冷汗。
這是夢嗎?可是剛剛的畫面卻十分真實,仿佛那個男孩真的站在她面前。
她實在想不明白,覺得喉頭有些幹澀,就起身想去倒水喝。屋子裏沒有掌燈,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探路。
她披上了身上的那件外衣,在黑暗中摸索前進,好像碰到了桌子,才小心翼翼得探到茶壺。
這似乎不是她的房間,她晃了晃腦袋,才想起自己今日被困在了那個少年的住所。
她輕輕推開門,眯了眯眼,朦胧的月光下,那個少年趴在院子裏的石桌上,似乎睡着了。
沈延玉正要轉身回屋,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夢呓:
“不要,不要……我錯了,我知錯了……”
那個少年單薄的身子不停地顫抖着,一雙手緊緊抓在石桌上,像是一個溺水的人。
月色清冷,他緊閉着雙目,神色一片痛楚。似乎夢魇了,絲毫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沈延玉忽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難道她剛剛看到的夢境,是他嗎?
可這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