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晚宴風波

萬壽宮內,其他人等着看好戲,沈延玉卻是不慌不忙,她的聲音脆生生,像是嘎嘣一口咬在新鮮的梨子上:

“回太奶奶,延玉聽說,民間小孩善踢毽子,過往行人瞧了也高興。延玉愚笨,只學得會踢毽子,興許您看了也能解解悶。”

“你會踢毽子?”太皇太後似乎來了興趣,臉上倒是看不出生氣的神色。

“延玉這就可為您踢一番,您瞧瞧喜不喜歡。”

太皇太後一擡手,讓宮人将毽子給了沈延玉。

沈延玉一手拿着毽子,嘴角勾笑,輕輕往半空中一抛,兩只手提着裙擺,那毽子像是在她腳上生了根,不管往哪兒踢,都會被她穩穩接住。

她一個側踢,毽子高高抛起,直打到房頂,衆人的眼神都不自覺地跟着她腳上的毽子動,見毽子被房頂撞歪了方向,都以為應該接不住了。

沈延玉嘴角勾笑,彎腰幾乎與地面平行,那毽子恰好落在她鞋尖上。

“哈哈,好,五丫頭這毽子踢得不錯,有趣得緊。”太皇太後靠在榻上,看着沈延玉,卻像是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目光也柔和了許多。

“太奶奶能喜歡就好。”沈延玉收了毽子,放回木盒中,她額頭全是薄汗,一雙眸子卻十分清亮。

“日後啊,你就常來萬壽宮,陪老身解解悶。”太皇太後這話一出,不少不受寵的皇子公主心下一驚,對沈延玉的目光也多了幾分羨慕。

平日裏,太皇太後都是一碗水端平,也沒見她常召哪個皇子公主去陪她。

沈延玉連忙行禮,沖她甜甜一笑:“延玉日後定常來陪伴太奶奶。”

她面上受寵若驚,心下卻是早已料到這個結果。佟少昌的幹爹福祿,是太皇太後身邊的老人,輕易就打聽到了先帝沈旬經常拿着民間的小玩意兒哄她老人家開心。她今日也只是投其所好罷了。

沈延玉退了下去,心下也放松了。

太皇太後低頭抿了抿茶,眼瞅着座下只有沈琏未送禮了。

沈琏手中拿着一卷畫,細心地捆着,他離席跪在地上,将畫冊高高捧起:“沈琏……”

啪嗒一聲,回響在空蕩的房間裏,滿座瞬間安靜。

“沈琏,祝太奶奶福壽安康,萬事順意。”

不少人面面相觑,一些公主甚至差點吓出了聲。沈延玉也是吓得一愣,直直地盯着沈琏。

他的額頭還在洄洄地流血,幾縷茶葉留在他的發間,茶杯的碎片散了一地。

他仍擡起頭望着太皇太後,面上還在笑,似乎流血的人不是他自己,額頭的血流過他的側臉,淌出一道紅痕,劃過他勾笑的唇畔。

坐上的太皇太後不知為何情緒十分激動,氣得渾身都在發抖,指着沈琏,滿眼恨意:“是你,竟然是你……誰将這個妖孽放進來的,這是要氣死我麽!”

旁邊的宮人全吓得不敢動,唯有福祿忙上前去給太皇太後順氣。

“沈琏為太奶奶祝壽而來,禮已送至,沈琏告退。”

太皇太後看都沒看那畫一眼,直捂着心口,幾乎快要順不過氣,額頭青筋暴起,沉聲怒罵:

“給我滾,滾出去!”

沈琏将畫卷收好,無人敢來接他的禮。他将畫卷端正地放在地上,便轉身離開了。

太皇太後躺在榻上,阖着眼,擺了擺手,旁邊的老太監福祿立刻會意,通知請在座的皇子公主們回去,今夜的家宴就到此為止了。

沈延玉慢吞吞地出了門,似乎聽到身後太皇太後哽咽着呢喃:“撿兒……”

那聲音蒼老又悲涼,一遍一遍響徹在凄清落寞的大殿內。

撿兒,這是何人?

沈延玉一步一步下了臺階,這深宮之中,詭谲莫測。今日是沈琏,明日又會是誰?

她止住了思緒,正要回留芳閣,走了半道卻發現自己腰間的錦囊不見了。那錦囊裏暗層裏縫着皇宮的地形圖,絕對不能被其他人發現。

她急忙沿路去找,又在最可能掉落的草叢裏來來回回翻了好幾遍,始終找不到。

會不會是被白重山或者別人拾去了,除了在這片草叢處,她的錦囊不可能掉。最好是被別人拾到,若是白重山,恐怕有些麻煩了。

天色已晚,她抄了近道回去。

青石小路,湖面波光粼粼。不遠處有一片桃花林,現在入了夏,早已謝盡了。

穿過桃花林就是留芳閣了。

她走了半晌,前面幾個低着頭的宮人神色匆匆地路過。不時有人竊竊私語但是都低着頭只顧行路。

沈延玉正奇怪呢,這些人今日怎麽慌慌張張的?她也沒有多想,只是路過桃花林時,風一吹就是濃重的血腥味。

她就是随意看了一眼,樹下的人亦擡眼看向了她。

夜色幽深,沈琏虛弱地靠在樹幹上,眼眶微紅,額頭一片血肉模糊。只是一瞬間,他的眼神就冷了下來。

“走開。”他別過頭,聲音沙啞,似乎有些狼狽,淩亂的頭發遮住了他大半的臉。

他一動,額頭的傷又流了血,打濕了頭發。

沈延玉看着他,身邊路過的宮人腳步都沒有停下,像是看不到他一樣。

心裏一陣寒意襲來,眼前有些模糊了。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冬天。

五歲的小女孩光着腳站在雪地裏,旁邊人來人往,都低着頭匆匆離去,沒有一個人停下來。

她無助的扯着他們的衣擺,不停地哀求着他們救命。

“求求你,救救我母妃,求求你別走……”

冷風吹來,沈延玉後退了幾步,腳下有些發軟,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竟然有些濕潤。

繁茂的桃樹下,暗色長袍的少年阖着眼,樹葉落在他的眉梢,額頭的傷似乎快要沒知覺了。

他伸手拾起掉在身上的樹葉,淡漠如寒星的眼裏滲出自嘲之意。

良久,耳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沈琏擡起眼簾,就看到一只白淨的手向他伸了過來。

沈延玉沒有說話,她只是低下身子,直接攬住了他的胳膊,作勢要将他扶起來。

沈琏想推開她,卻因為失血過多渾身乏力,只能任由自己被她拉起。

“放開我,你想死麽?”

他看着沈延玉的目光第一次這麽兇狠而冰冷,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剝。

“我死不死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快死了。”受了這麽重的傷,他竟然就一聲不吭地待着這兒!

沈琏的手用力抓着樹幹,才讓自己不倒下。

“我說過,離我遠點,否則我殺了你!”

說完,他便強撐着想走,只是走一步,地上就拖出一道血痕。

沈延玉也有些惱了,不由分說地将他攔住,借勢就把他背了起來。

她本以為沈琏會很重,可他真的太瘦了,背在身上像是會随風而逝。

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她牢牢地握着他的雙手,就背着他走了。

“你要挖我眼睛可以啊,等你活蹦亂跳的時候再說吧。”

背後的人冷哼了一聲,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沈延玉就搶先一步開了口:

“我知道,你要說我虛僞,說我惺惺作态。對,我就是這樣的人。我告訴你,我就是故意救你的,好讓你欠我一個人情,方便以後利用你,讓你把命都賠給我。”

這一通話說完,身後久久沒了動靜。見他被自己堵了話頭,沈延玉只覺得心情都順暢了幾分。她莫名其妙被人誤解,這幾日都要郁悶死了。

好不容易逮着個機會,也算出了一口氣。

走了許久,她的一身全是汗,肩膀也有些酸疼了。

雖然沈琏很輕,她現在的身子也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走了這麽久肯定也吃力。

不過她不能放手。

除了她,沒人會幫他了。

沈琏的長發落在她側臉,帶着濃重的血腥味。沈延玉一字一句,像是承諾:

“沈琏,我會送你去太醫院的。”

背後傳來一聲輕笑,像是自嘲:“不要白費力氣了,今日沒人敢救我。”

沈延玉心下一凜,低垂了眼。夜裏四下靜悄悄的,風吹動沈琏的發絲,拂在她臉上。

原來,他的心裏比誰都清楚。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背後的溫度卻越來越高了,沈琏好像開始發燒了。徐煥教過她,這樣的情況,病人便是有極大的危險了。

“沈琏,沈琏……”沈延玉不停地喚着他的名字,不能讓他睡着。

夜風習習,只有草叢裏間或的蟲鳴。

身後一直沒有回應,沈延玉心下也有些發慌,她不想他就這樣死了。

身後的人呼吸越來越輕,沈延玉睫毛都挂着汗水。

五年前,她母妃也是這樣,高燒不退,慢慢沒了呼吸。

沈延玉突然有些害怕了,恐懼感從心頭蔓延至四肢百骸。

良久,一陣濕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畔,像是夢呓:

“我是妖孽,只會害了你。”

聽到他的聲音,沈延玉的心終于定了下來,張嘴無聲地笑了笑:

“無妨,我命硬。”

身後沒了聲響。沈延玉背着他繼續走,怕他睡着,還在喋喋不休地同他說話。

良久,沈延玉只覺得頸窩一片濕潤,溫熱的水漬滑過她的後頸,風吹過,有些冷。

月涼如水,勾勒着人影斜長。

沈延玉到了藥監局,她費力地騰出一只手拍了拍門,身後的沈琏燙得跟火一樣。不管她怎麽同他講話,也再沒有回應過了。

快開門啊,徐大人,你一定要在啊。

良久,久到沈延玉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快要被一點一點抽幹的時候。藥監局的大門終于開了。

徐煥披着外衣,似乎剛剛從床上起來。他見沈延玉背着另一個人,先是一愣,便立馬将她背上的人抱了下來。

“公主,發生了何事,你可有受傷?”

“徐大人,我沒事,快救救他。”

背上沒人的那一刻,她才覺得渾身脫力,腳下一軟差點站不住了。

徐煥看着懷中的少年。只見他臉色煞白,痛苦地阖着眼,額頭更是血糊糊一片。情況危急,這少年的傷定是拖得久了,如今更是發燒昏迷了過去。

“來人,燒水,快!”徐煥急忙将沈琏抱進了屋內,左右幾個宮人聽到聲音也睡眼惺忪地起床了。見徐煥一臉嚴肅,便立去準備熱水。

沈延玉席地而坐,望着進進出出的宮人們。汗水順着發端滴落,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費力地眨着眼,沈琏,應該不會有事了。徐大人會救他的,一定會的……

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耳邊的聲音也漸漸遠去,她今夜太累了,靠在門上阖眼就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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