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棋會
其時門外人來人往,門口四名儒生打扮之人逢人便是作揖,笑臉相迎,全然不見了當初弈秋門那玉佩長劍的裝束。但唐弈看得出來,那四人雖然穿着文雅,卻掩不住那硬如石子的肌骨,稍有眼力之人一看,便知是練家子。唐弈也上前來,一人迎來問道:“公子可是來觀棋的?”唐弈笑道:“正是。在下也頗好黑白之道,故此……”那人道:“我家掌門命我等在此專候好棋之人。公子既然也好此道,就請入內奉茶。”唐弈笑道:“如此甚好。不過,我有一事不明。當然武林,縱然棋藝再高,遇着武功好的人,也免不了受欺淩。為何這天下之人都在下棋而不修習武功呢?”那人道:“公子的話,可就不是小人這種看門護院之人所答得了了的。公子請進吧。”唐弈笑了笑,也同他人一樣,進得大門。
豁然開朗!眼前的大院較之黑白道的大院,更大有數倍,雖然無花無草,卻有數十座小涼亭,俱用佳木造就,樸實無華,更無花草雕刻,只有亭上書雲“棋座一”“棋座二”字樣。看得出,平時這裏便是弈秋門門徒練棋之所了。此時多處亭上已有人在對弈,放眼過去,皆人也。唐弈粗略一估,心道:“怕有百十人吧。到底是下棋之人,這許多人竟無多大聲響。”偶有送茶女徒路過,問唐弈道:“公子可用茶?”唐弈笑道:“在下不渴。”——弈秋門的茶,他可不敢再飲了。
唐弈心道:“我來此處,無非是探知鹿鳴山之地及尋飛燕下落。這棋會如何,原與我無關。但我并不識得別人,不如且下一局。”見一亭上位子尚空着,便入內坐定。此時一門徒執筆過來道:“請公子報上尊姓大名。小人好将勝負記下。”唐弈道:“哦?還要記名字?”心道:“我要尋秦幹與飛燕,終究人單力薄。不若借葉如飛的棋會,大大揚名一番,或者,秦幹能知我所在,那北鬥南箕也會因喜歡惹是生非而來尋我麻煩,我就有機會找回飛燕——果若如此,自然是好。”便朗聲說道:“在下唐弈。”那人記下。唐弈問道:“我得下幾局棋呢?”那人笑道:“公子若是棋藝精湛,可下一個月的棋吧。若是……偶然輸了一局,便可随小人去領些盤纏了……”唐弈笑了笑,便說道:“有棋下還有錢拿。弈秋門可真闊氣啊。不知最終贏了的人又能如何?”那人笑道:“當然是被我弈秋門奉為上賓且日進鬥金了。”不多時,又來一老者,坐在他對面。那門徒仍然記了名字退到一邊。唐弈見對面穩坐之人鶴發童顏,雙目炯炯,心道:“看來這是位隐居的高人。我須小心。”那人清咳了一聲,道:“小兄弟,你年紀輕輕,也敢來赴會?”唐弈道:“老伯,小人只不過來湊個熱鬧罷了。老伯精神抖擻,想必是化外高人。小人鬥膽一問,可是鹿鳴山在哪兒?”他話一出口,心下甚是慚愧:我如何不先問北鬥南箕何在?難道果如芸兒所言,我心中記挂秦幹更甚于飛燕?聽那老者道:“你先贏了老夫再說吧。”唐弈心下苦笑。只得應戰。唐弈年紀小,于是執白。才下數手,那老者有幾分詫異,擡頭望了他一眼,仍接着下。不多時,那老者便進入沉思,他的棋遇到了麻煩——唐弈把一塊黑棋逼入絕境,非得後手活棋不可。但只要黑棋敢後手活,則白必然可得到先手将右下另一塊黑棋殺死。那老者苦思近半個時辰而不可解,遂嘆一口氣,就要投子。唐弈急止,小聲道:“前輩勿急。若前輩能知道鹿鳴山在哪兒,或是告知小人北鬥南箕二老的去處,小人願意認輸。”那老伯聞言大怒,拍案而起:“豎子欺吾太甚。老夫棋可輸,絕不可辱!”大喝一聲:“棋童。我輸了!”拂袖大步而行。唐弈怔在當場。——各亭中下棋之人皆回頭望來,以為唐弈出言羞辱對手,各人眼中俱是不屑。唐弈面紅耳赤,心道:“下棋之人自有一股傲氣,果不其然也。”此時那老伯忽然住步,回頭望了他一眼,輕輕說道:“你問的事,老夫不知。”方才出大門去了。唐弈又是一怔,嘆一口氣,仍複坐下。
不多時,一中年人攜大刀大步上亭,說道:“小子,我來和你下一局。”将大刀重重拍在桌上,聲勢甚雄。唐弈道:“甚好。請仁兄多多指教。”又擺上棋來。唐弈仍是執白先行。那中年人每下一子必輕吟淺唱,甚不入調,聽得久了令人煩悶,然後其人又樂此不疲,唱便罷了,還邊唱邊抖,這又倒也罷了,還不時挖挖鼻孔,再将那手來拈棋子。唐弈只不理他,專心于棋盤而已。未三十幾手,那男子忽大叫一聲:“小子,你耍賴!”唐弈擡頭看着他,有些莫名。此時早有幾人聞聲圍将過來了。
那男子又叫道:”咦?我看錯了,沒有耍賴。”衆人籲聲不斷,又各自散了。唐弈再看棋盤,那盤上緊要之處竟平白無故多了個黑子——顯然是那男子方才使的手法。唐弈微微一笑,道:“仁兄,這個子兒就算我讓你的吧。”那男子道:“什麽你讓我的?我這裏原本就有一子。”唐弈呵呵一笑,道:“也罷。那仁兄請落子吧。”那男子呵呵一笑,很得意地放下一顆黑子,因為有了剛才那作弊之子,再加上這一子,已然足夠把一塊白棋攔腰截斷,說道:“你兩邊都要做活,顧此失彼,顧彼失此。我看你怎麽了之?”唐弈道:“死又如何?你可知道有人喜歡靠打劫出棋?我就是這種人啊!”說罷亦在黑陣中放下一子,兩三手棋之後,果然搞出一個大劫來。兩人輪番提提劫,那男子黑棋終因劫材不足,不得不做出退讓。這一退不要緊,卻已讓白棋成功做活,且将周遭黑子陣勢打散了。那男子此時再看看方才吃的兩塊白棋,原來竟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那男子此時忽然又大叫一聲:“臭小子,你敢耍賴!”那四周之人又一齊望将過來。唐弈微微一笑,道:“哦?我又哪裏耍賴了?”——此時一名棋童過來,說道:“唐公子贏了。”不理那男子,記錄下來。那男子罵道:“瞎了你娘的狗眼了吧?他耍賴你沒看到嗎?”——理直氣壯,言之鑿鑿。
唐弈只是坐在原位微笑,亦不回話。那棋童沉下臉來,朝那男子喝道:“你當我弈秋門是什麽地方?可容得你撒野無賴?來人。”——數名白衣門徒立時長劍出鞘,圍住那男子。那男子見事不諧,朝唐弈惡狠狠一指,罵道:“小子,你有種別出這個門,到了外頭,我讓你死得很難看。”唐弈抱拳笑道:“仁兄走好。”弈秋門門徒将那人趕将出去。
一名棋童說道:“唐公子已然二連勝了。可還要再下?若是累了,明日再來也是可以的。小人會為公子記好,不會出錯。”唐弈笑道:“不必了,我再下下吧。”于是又下,直到玉兔東升,已然四連勝矣。唐弈方才拱手告辭。到街上找客棧去了。
一宿無話。次日一早,唐弈便來弈秋門候着,一日下來,又贏了五局。待得十連勝方罷,唐弈身側已然圍了不少看客。
“呀,十連勝了啊!”
“了不起……”
“聽說是清風谷的?”
“哼……要是讓他對上我……”
唐弈微微一笑,見天色向晚,便起身要走。此時身後一人道:“哎呀唐兄……可別來無恙啊!”其聲甚是耳熟。唐弈回身看時,正是葉如飛。但見他大袍長袖,甚是灑脫。半年不見,甚覺魁偉了許多。唐弈暗道:“果然這半年他沒白過日子。”拱手道:“葉掌門。”
葉如飛道:“唐兄棋藝驚人啊。難得唐兄肯來光顧小弟的棋會。不如這樣吧,唐兄不必再下棋了。小弟請唐兄做我弈秋門第一棋師。如何?”
“啊?”周遭之人聞言盡皆咋舌。唐弈笑道:“多謝葉掌門美意。但在下閑雲野鶴慣了。來此下下棋,不過是舒活舒活筋骨。順便告知葉掌門一句,在下還沒死。僅此而己,別無他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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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如飛臉上難堪神色一閃即過,笑道:“唐兄說笑了。年輕時候玩玩耍耍的小事,唐兄竟還記在心裏。可就有些非高人肚量啦!如今天也晚了,不如就請唐兄入內一敘,喝杯水酒嘛。再說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你看,文绮和司徒宇也來啦!”
果見文绮一身綠裙,與司徒宇一前一後而來。
“唐兄。”司徒宇說道,“前日之事,多謝相救。”
唐弈道:“小事罷了。不必在意。”司徒宇道:“我的命雖于唐兄是小事,但在我可是大事啊!”說罷大笑。葉如飛道:“唐兄,看看,這麽多故人呢。就且住下吧。聊聊這幾年的故事也好啊!”唐弈未及答話,文绮說道:“葉大哥,我看,唐弈住下不大合适。”葉如飛道:“如何不合适?”文绮說道:“唐弈愛下棋。明日必然接着下。如果他晚上住下了,別人便會說他贏棋有些兒不光明磊落了。唐弈,你說是不是?”唐弈笑道:“正是如此啊。多謝葉掌門的美意了。在下這可就告辭了。”——葉如飛口口聲聲以“兄弟”相稱,唐弈并不理會,徑直出大門去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