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喬昊用手背抹了把額頭的汗水,校服和書包一起被扔在了籃球場的一旁,現在身上的這件T恤也濕了個透。手背上的水還沒甩出去,隊友已經把球傳了過來,于是他沖了幾步去接,一串水珠像抛物線一樣,以完美的弧度在半空中劃了道線。

喬昊拍了幾下手上的球,腳步也跟着跨了出去,一個跳躍,球被穩穩地抛出,撞向籃球架上的小黑框,然後打板進籃。

圍觀的同學一陣歡呼。

喬昊心裏得意,下意識地朝教學樓的方向望去。

三樓的陽臺上,意料之中地,有個身影出現在視線中。

他朝那人笑了笑,用濕漉漉的手對他揮了幾下,手的方向是朝着自己的,喬昊讓那人下來。

陽臺上的人身體只露到了胸前,穿着的白襯衫在夕陽的照射下被染成了柔和的黃,連帶那人的臉也被鑲上了一道金邊似的。

喬昊看不清他的臉,但心裏已經勾畫出那張臉上五官的輪廓,白皙俊秀,比自己班上的班花還要好看一些。

雖然,他只是自己不久前“救”下的一個男生。

陽臺上的男生沒說話,站在那裏也只是朝他揮了揮手。

喬昊心情極好,不再看他,目光追着別人手上的籃球開始跑動。

那真是一場酣暢的球賽,好像是剛剛期中考試結束,他的成績足以向父母交待,而離期末考試還有長長的一段時間,所以他有足夠的精力和理由放縱地打球。

那時的快樂,只要可以盡情打球便可獲得。

最後,喬昊的球隊贏了,圍觀的同學給予了極大聲音的歡呼。喬昊和每個隊友擊掌,沒有什麽比靠實力贏得一場比賽更開心的事情。

然後,大家紛紛單肩背起書包離開,圍觀的人也漸漸散去。

喬昊把校服綁在腰間,把書包拎起來時才發現,穿白襯衫的男生就在漸漸散去的人群裏,只是,那人沒有走,也沒有轉身,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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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冬冬!”喬昊高興地跑了過去,在那人面前站定。

“祝賀你贏球了。”石冬冬也挺高興,只是,不像普通男孩子那麽粗線條,笑起來時文文氣氣的。

喬昊心裏笑笑,所以那幫孫子才挑他欺負呢。

“一起回家嗎?”喬昊道,用的是問句,語氣裏卻沒有疑問。

“你先喝口水吧。”石冬冬遞過來一瓶礦泉水。

“哇哈哈!”喬昊看着那礦泉水大笑。

“小賣部裏只有這個。”石冬冬有些不好意思。

喬昊一把接過了礦泉水,擰開瓶蓋,仰頭就喝。不知為什麽,耳邊像響起了背景音樂似的,有個聲音不停在唱“愛你就等于愛自己……”,是那時電視裏一直在播的廣告歌。

喬昊仰着頭把那水一下喝掉了半瓶,眼睛的餘光瞄到了身邊的白衣裳,他下意識的再将目光移上了一些,那人的臉便模糊看清了一些。

他看見石冬冬也在看他,嘴角微微揚起,帶着笑意,而眼裏,眼裏有光在閃爍。

那光,就像他正喝着的礦泉水一樣,輕輕劃過他的身體,沁入裏面的每個細胞,他閉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那光裏的意思。

石冬冬喜歡他,很喜歡他。

石冬冬看他打完籃球,然後再看着他喝水,并且等着和他一起同路回家。

喬昊的心情變得更好起來,有什麽比自己期待的事情對方也同樣希望更令人愉快的呢?

相比之下,贏球也變成了小事。

兩人并肩。

喬昊的手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輛自行車,車在他的右邊,而左邊,是挨着他走的石冬冬。

喬昊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近了一些,剛剛打過球後灼熱的身體在碰到對方皮膚的剎那,有種沁沁涼的感覺傳過來。

喬昊側頭看他,那人微微低下頭,笑而不語。

操場的廣播裏傳出聲音,好像是一段動聽的民謠。

喬昊豎起耳朵,卻發現好像又不是民謠,再仔細一聽,廣播裏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喬醫生!……”

喬醫生?喬昊猛地驚醒,目光直接落在了值班室牆壁的小音箱上。

他立即站了起來,聽清音箱裏護士說的床號後,徑直跑出了值班室。

急診新送來一個病人,哮喘導致休克,折騰了大半天才在病床上躺下。

喬昊再次回到值班室寫病歷時,已經是滿頭大漢,什麽睡眼惺忪、精神恍惚那都是上半夜的事了。

然後,他才想起那個夢來。

多麽美好的夢。

他甚至分不清,那是一個夢,還是自己在迷迷糊糊中回憶到的過去的一個場景。似乎曾經真實發生過,但那時卻并沒有那麽多的旖旎心情。

喬昊将手中的筆輕輕轉了轉,決定早晨下班後去那人那裏看看。

說來,明天他該去做顱腦活檢了。

急診室的病房像個大菜場,人來人往,吵吵鬧鬧。

石冬冬的病床在走廊上,是好不容易要來的一個加床。神經科和腫瘤科的床都滿了,臨時決定的轉病房讓醫院無法立刻安排出床位,所以只能讓他住在了這裏。

他剛來時,石崇山看着他躺上床,眉頭深深皺了起來。旁邊的副院長立刻道,“神經科的床一空出來,我們會馬上安排轉過去。”

“我覺得這裏挺好,熱熱鬧鬧的。”那時,他躺在床上說了句。

石崇山再無奈也無濟于事,只得拂袖而去。

此時,石冬冬靠着走廊牆壁,盤腿坐在自己的床上。

他往自己的耳朵裏塞了一副耳塞,經過幾次的練習後,他現在塞耳塞的技術已經很純熟。此刻的效果是,他能看見眼前來來往往的人,看見有病人家屬在寒暄,看見有醫生在和護士争執,甚至還有小孩在跑來跑去,不過,他聽不太見他們的聲音。

對面不遠處是護士站,裏面的小黑板上寫了一些粉筆字。那些字他看不清,但他知道那裏寫的是當日的手術和一些重要的檢查安排。

自己的名字不知有沒有在上面,因為一早,護士已經來通知他上午十點要做核磁共振。

想想覺得有些煩,所以他幹脆不想,呆呆坐着看風景,反正今天他的頭不痛。

遠遠的走廊盡頭走過來一個白大褂,身形挺拔,頭發有些亂,但很有型。

石冬冬猜他應該是個帥氣的醫生。

想到帥氣的醫生,腦子裏就不由想到某人。

果然,那人走近,看嘴型是在叫他的名字。

石冬冬維持着原本的姿勢,定定看着已經走到床邊的人。那人又喊了他幾句,聲音似乎提高了許多,因為他塞着耳塞的耳朵裏已經模糊聽到了“冬”字。

那人見他仍沒反應,臉上表情明顯緊張了起來,竟伸出手,蓋在了他的額頭上,然後湊近他的臉,又說了句什麽。

石冬冬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五官,英挺而輪廓清晰,只是,眉頭蹙着。

得不到反應的人就要轉身,看樣子是準備喊醫生。石冬冬終于伸出手拉住了他的白大褂,同時另一只手拔下自己耳朵裏的耳塞,“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喬醫生!”他叫了聲。

“你沒事吧?能聽見我說話嗎?”喬昊仍是一臉緊張,毫無邏輯地用手在石冬冬眼前晃了晃。

石冬冬搖了搖頭,又将另一只耳塞拿了下來,兩個一起攤在手心裏給喬昊看。

喬昊不由鼓腮吐了口氣,一下坐在了石冬冬的病床上,悠悠說了聲,“吓死我了。”

“腦子裏長瘤也會耳聾嗎?有什麽好怕的?”石冬冬無所謂道。

喬昊側過臉來看他,不知該怎麽接話。

依稀,他又像是看到夢裏的少年,穿着白襯衫,在遞給他礦泉水瓶後,略略低下頭。

此時的石冬冬也低下了頭,只是,嘴角噙着一絲微笑,并不是少年腼腆的笑,而是一種置身事外的笑,将自己的情緒隐藏在笑裏。

“這麽吵,能習慣嗎?”喬昊看着石冬冬将耳塞壓在枕頭底下,問。

“有什麽不習慣的,大家不都這樣。”石冬冬看向整條走廊,作為市裏最好的一家醫院,這裏可謂“門庭若市”,長長的走廊裏已經放了七八張加床,“而且,我馬上就要去檢查了。”

一聽到檢查,喬昊的心隐隐緊了一緊。

“明天嗎?”

“嗯,今天再做一次核磁共振,确定一下位置,明天就進手術室了。”

喬昊點點頭,又問,“怕嗎?”

“怕可以不做嗎?”石冬冬挑起眉,轉而又道,“比起上麻藥的活檢,我更讨厭把清醒的人放進機器裏掃的MRI。”

“為什麽?”喬昊心裏忽然難受,語氣也跟着放輕了一些,“我知道,那個檢查并不會痛的。”

“你做過嗎?”石冬冬側着頭,托住下巴。

“實習的時候,幫患者做過。”喬昊道,他當然知道石冬冬是問他自己有沒有體驗過。

果然,石冬冬笑了笑。

“增強劑打進身體裏的時候,渾身會發熱,慢慢地口幹舌燥,然後一個人孤伶伶地被推進狹長的機器裏,耳邊只有嗡嗡地電流聲……沒做過的人大概不能體會。”

喬昊不知該怎麽接話,只得低頭看向自己十指交叉的手。在石冬冬面前,他不止一次感到自己變得笨拙,平時安慰病人他很有一套的。

“別擔心,”終于,他勉強道,“那機器很安全,而且,時間不會太久的。”

“你陪我嗎?”石冬冬忽然問。

喬昊忙點頭,“好啊,我正好下班了,有一個白天休息,我陪你。”

石冬冬慢慢笑起來,這次,是認真的那種笑,帶着一些感激。

喬昊也跟着開心起來,第一次,他在石冬冬這裏感覺到自己被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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