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喬昊沒想到石冬冬帶他去的是家路邊不起眼的小飯館。
那飯館小到整個店裏只放了五張窄窄的小桌子，店裏幾乎沒有裝修，連日光燈也有兩管沒亮起來。
“預算有限，只能請你吃這個了。”石冬冬拿着一張紙做的菜單對喬昊笑笑，準備點菜。
“你預算有多少？”喬昊問。
石冬冬似乎沒料到喬昊會這麽直接，于是，他拿過了自己的背包，在最外層的一個口袋翻了翻，然後擡起頭來道，“留夠今晚的住宿費，大概有一百來塊錢可以請你吃這頓飯。”
“住宿費？”喬昊皺眉，“你住哪兒？”
石冬冬看了看喬昊，似乎在思考他的可信程度，幾秒的猶豫之後，終于回答，“就在附近的一個小旅館，很便宜，每晚只要四十塊錢。”
“安全嗎？”
“有什麽不安全的，我一個男人，全部的家當就是這個包。”石冬冬看了眼自己身邊的背包，因為畫板太大，所以背包大口袋的拉鏈沒有拉上。
“所以你每天都去公園畫畫？”喬昊又問，心裏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石冬冬點了點頭，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表情。
喬昊再想問什麽，他已經低下了頭，開始勾菜單。
“既然我請客，那麽我來點菜了啊。”他不客氣地說。
最後，石冬冬點了兩葷兩素，還要了兩碗米飯，說是這個小店裏最實惠的吃法。
菜端上來時，他指着其中的一盤魚香肉絲對喬昊說，“你嘗嘗看，雖然是小店，但我覺得他們的菜做得很好吃，這是我吃過的最棒的魚香肉絲。”
石冬冬說着，自己先夾了一筷子送進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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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段時間都吃這些嗎？”喬昊跟着夾了些菜，但他吃不出什麽味道。
“我要是說偶爾還在便利店買兩個面包當一餐，你是不是就快哭了？”石冬冬開始笑。
“我只是問問。”喬昊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菜，顏色重，且油膩。
“你滿臉都寫着嫌棄。”石冬冬做出受傷的表情。
“沒有。”喬昊簡單地否認，卻沒有心情和對面的人玩笑。其實，他對吃并不講究，作為住院醫生，他也常常在值班時叫醫院旁邊小館子裏的外賣。但是，石冬冬不一樣，勿論他的家境，至少他現在仍是個病人。
喬昊低下頭，默默地夾菜。
石冬冬也不管他，徑直向服務員招手，讓他們趕緊上飯。
“可不可以……再來兩瓶啤酒？”喬昊突然道。
“啤酒？沒問題。”石冬冬爽快地又對服務員招呼了一聲，然後對喬昊說，“我還以為你們醫生都不太喝酒呢。”
“慶祝我又遇到了你，當然要喝幾杯。”喬昊終于笑了笑，他想自己不應該把“嫌棄”表現得太明顯。
“那我也要喝幾杯，慶祝我拿到了王菲演唱會的票。”石冬冬托腮，拿過了自己面前空着的玻璃杯。
“你不行，只能我喝。”喬昊一把搶過了那杯子，放到了自己面前。
石冬冬不滿地蹙眉，似乎要開口反駁，卻在停頓了幾秒後終于只是自嘲地笑了笑，默默端起飯碗用筷子夾了幾粒飯送進嘴裏。
“準備什麽時候回去？”喬昊喝完大半杯酒，才開口問。
“吃完飯就回去，不然難道你還想再看場電影？”石冬冬讪笑。
“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麽。”喬昊只能嘆氣。
“還以為你會堅持着不問呢，我爸爸找過你嗎？”石冬冬放下了筷子。
“沒有。”喬昊回答，但忽然又不确定陳致算不算是他父親的人。
“其實，他們遲早會找到我的，我只是等到他們找到我的那天再回去。”石冬冬悠悠說。
“可是你需要治療。”喬昊認真道。
“所以我沒有走遠啊，該回去的時候就會回去了。”石冬冬也“認真”地解釋，仿佛自己的回答是十分令人信服的答案。
“所以你現在是想過一過自由自在無牽無挂的日子，是吧？”喬昊無奈道。
“不不，沒那麽崇高，”石冬冬立刻笑起來，“我只是想氣氣我爸，同時看看自己能養活自己多久，你不是覺得我是個不懂生活艱難的公子哥兒嗎？”
“我沒這麽說過。”
“你一直這麽覺得。”
喬昊無法和他争辯，只得低下頭灌了一口啤酒。
“不過，我現在過得挺開心的，的确像你所說，自由自在，無牽無挂。”石冬冬聳了聳肩，一副想要安慰喬昊的樣子。
喬昊聽了，卻更加郁悶起來。
“最近頭有沒有疼？”他問。
“你不是也說了嗎，我的癌細胞只是初期，所以沒那麽嚴重。”石冬冬用手指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頭，事實上，他仍戴着一頂帽子。
“那也是癌細胞，你得盡快接受治療！”喬昊生起氣來，手中的杯子啪一下按到了桌上。
石冬冬被喬昊的反應弄得半天沒有說出話來，兩人之間一陣沉默。
喬昊有些後悔，他悶着頭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邊倒酒一邊暗暗觀察石冬冬，他想，自己是不是說得太過直接了。
對面的人先是低頭，又夾了幾粒米飯放進嘴裏，然後，肩膀開始慢慢抖動。喬昊的心快提了起來，以為石冬冬是在抽泣。
他幾乎立即放下筷子，伸過手想去掰起那人的臉，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哭。
可是，手還沒完全伸過去，石冬冬就已經擡起了頭。原來，他在笑。
他笑得用手按在了鼻子上，慢慢抽着說了句，“何……棄……療……”
喬昊有種苦笑不得的感覺，只得将僵在半空中的手又收回。
“你有沒有覺得這三個字很有喜感？”石冬冬的笑意還挂在臉上。
喬昊沒理他。
“好了，我答應你，看完演唱會就自投羅網，怎麽樣？”那人終于收住了笑。
“真的？”喬昊有些不相信。
“我也怕死啊，”石冬冬用筷子撥了撥碗裏的飯粒，那碗裏，還有大半碗飯，“我再任性，也不至于跟自己的小命過不去，‘一生就這麽一次，哦燕子呀’……”
石冬冬說到最後，徑直唱了一句。
喬昊看着他的眼睛，想要看進他的內心，卻無法感知對方那雙清澈的眼睛是不是真的透明。不過無論如何，聽到石冬冬這麽說，他安心了不少。至少，一直到演唱會結束的這段時間，自己都能一直跟着他，而演唱會就在後天。
喬昊用杯子碰了一下石冬冬的飯碗，将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這歌也是王菲的嗎？”他問。
“看來你真的對她不熟啊，還冒充鐵杆買內場票。說說看，你跟那位的故事。”石冬冬立刻轉移起話題來。
喬昊只能笑笑，關于他和“那位”實在無話可說。
不過，他又喝了一口酒，感覺上倒真有些借酒消愁的意思。
吃到最後，兩人結賬離開，喬昊發現自己的腳步成功地打起了晃。
可憐石冬冬瘦瘦弱弱一個人，背個背包還要扶住他。
“你這樣，能自己回家嗎？”公車站臺，石冬冬問喬昊。
“不然你送我？”喬昊自知自己一喝酒就上臉，此時一定醉态十足。
石冬冬有一瞬間的猶豫，下一秒，公車卻适時地開到。
喬昊借着醉意，攬住石冬冬就往上走，途中還不自覺地踉跄了一下，再偷看一眼身邊的人，他似乎已經接受今天要送一個醉鬼回家的現實了。
晚上的公車空空蕩蕩，喬昊被石冬冬扶着坐在了車門後的一排。
座位上，喬昊失去了攬住石冬冬的理由，只能歪歪地靠在靠背上。好在，他仍能用餘光看到身邊的人。那人此時變得異常安靜，沒有了之前的玩笑和自嘲，只是抱着背包看車窗外的風景。他的側臉俊秀美好，令喬昊幾乎移不開視線。再借着酒意，他仿佛朦胧中看到十年前的那個小小少年，也是這麽抱着書包，安靜坐在自己身邊。
“冬冬……”他喊了句。
石冬冬并沒有轉過臉來。
喬昊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醉了，那聲叫喚只是自己的一個錯覺。
又或者，是車上的引擎聲和窗外的風聲太響，身邊的人沒有聽見。
喬昊不再叫他，索性呼吸粗重地吸了吸鼻子，毫無預兆地将石冬冬旁邊的窗戶一下拉上。
石冬冬這才轉過頭來看他，說了句，“你睡會兒，到了站我叫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