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喬昊在床上坐了半個鐘頭才離開，一來，他怕石冬冬的頭發還沒有幹透，二來，他不想離開。
石冬冬的呼吸聲很輕，整個頭的重量都壓在他的肩膀上，然而他卻一點也不覺得累，好像自己的肩膀天生就該用來被這人依靠一樣，他無論身體還是心靈，都感覺滿足。
後來，他扶着石冬冬輕輕躺下，又為他蓋上了毯子。
床上的人睡得沉，對他的舉動一無所知，于是離開前，他又在石冬冬的邊上坐了一會兒——想要好好看看這人。
昏暗的燈光下，石冬冬的臉色隐沒在了致密的皮膚裏，然而光影下他的五官卻顯得更加的立體，眉眼細長，眼窩微微凹進，挺直的鼻子下雙唇緊閉，那唇很薄，但和鼻子連接的人中卻有着一道好看的弧度。喬昊想，這人和當年的小小少年畢竟還是有了不同，現在的這張臉更加成熟和俊朗些，但似乎……卻比從前更讓人覺得脆弱了。
喬昊不明白這矛盾的感覺從何而來，他想也許是因為石冬冬病了。
不過，他對石冬冬的病并不太在意，因為他覺得那病終究會被治好。
喬昊這天沒睡幾個鐘頭。
早晨，他很早就起了床，煮了一鍋白粥，又煎了兩個荷包蛋，還專門去超市買了些小番茄和蘋果作為配餐的水果。
離開前石冬冬并沒有醒來，喬昊不忍去打擾他，只在擺好早餐的桌上放了一把大門的備用鑰匙。
其實他有些擔心，怕石冬冬會走掉，怕他下班回家對方已經不在家裏。但是，除了兩人口頭的約定，他沒有任何理由和辦法挽留住他，強行要求他如何如何或是把他的行蹤告訴陳致他們，他做不出來，也根本不想那麽做。
在喬昊的心裏，他想石冬冬一定是信任自己的，或者，他也把自己當成了一種特別的存在。想到昨天的那聲“生日快樂”，喬昊就沒來由的心情愉悅。
喬昊想，他現在所要做的，就是鞏固這種信任，同時讓特別的存在變成特別的感情。
一整天，喬昊都很忙碌。
科裏本身的工作且不用說，春夏換季，呼吸科又成了重災區，關鍵是他這一天還有許多額外的事要做。
比如，中午休息的時間他在網上訂車票和酒店，選來選去，想要離演唱會場館近一些離車站也方便一些的，這樣他的同伴可以不浪費太多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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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上班的時候，好不容易碰到主任，他又硬着頭皮去請假。盡管只有兩天，他想看完演唱會第二天再回來，行程可以從容一些，但是要向主任開口還是需要勇氣，畢竟科裏每個人都忙得焦頭爛額的。好在，主任以為他是在為完成人生大事而努力，所以非常爽快地便答應了，并且還對他說了聲“加油”。
喬昊很自然地點了點頭，其實主任也并沒有以為錯。
到了下班時，喬昊又跑去開藥，他要準備一些止痛藥以防萬一，只是有一要防就會有二，于是回家時他的袋子裏除了止痛藥，還有止吐藥、消炎藥、防暈眩的藥、鎮靜安眠的藥……同時，為了不讓石冬冬看見，他還專門拿了值班室一個裝工作服的紙袋套在外面。
終于，一切忙完，回到家中，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喬昊不确定石冬冬是不是仍然在，用鑰匙開門時，心髒竟又砰砰亂跳起來。
不過，他沒心跳太久，因為門很快就被搶先打開了，來開門的是——他的母親！
喬昊心裏一驚，脫口喊了聲，“媽，怎麽是你？”
“怎麽不可以是我！你生日也不回家吃飯，害我們在家一通好等，今天特地趕過來的，給你改善夥食！”喬家老媽一手接過喬昊手裏的紙袋，拉着兒子就要他進門。
喬昊回過神來，急急搶過那紙袋，很快便聞到一陣撲鼻的飯菜香。然而，這些并不能左右他的注意力，他的雙眼迅速在客廳裏探視，想要确定石冬冬是不是也在。
空蕩的房間讓喬昊有一瞬間的失落，不過好在下一秒，有人端着一盤菜從廚房裏走了出來，不是別人，正是石冬冬。
“回來了啊？正好我們可以開飯了。”石冬冬滿臉笑意地對喬昊說。
“你們？”喬昊錯愕。
“今天這頓飯，是我和阿姨一起準備的。”石冬冬有些得意。
“是啊，你看看人家冬冬，和你差不多大，手藝已經這麽好了。你哦，什麽時候能自力更生啊，連個飯也不會做，家裏連雞精都沒有。”喬媽媽指着喬昊鼻子一臉嫌棄。
“阿姨，別說他了，現在像我這樣優秀的男人是很少的。”石冬冬已經得意得不行了。
“嗯，看出來了，将來不知哪個有福氣的姑娘能找到你。”喬媽媽跟着石冬冬一起擺放碗筷，還忍不住用拿着勺子的手去拍了拍他的肩。
“你們……”喬昊适應不過來眼前情景，餐桌邊的兩個人一唱一和，俨然十分稔熟了。
“不開玩笑了，今天我要出門時，正好碰到阿姨。我們很投緣，聊了好久，後來下午我們一起去買了菜，共同完成了這頓豐盛的晚餐。”石冬冬清了清嗓子，鄭重地解釋。
“還一起打掃了衛生，收拾了你的冰箱，你這孩子，還是個醫生，家裏完全不像樣子。”喬媽媽接嘴，對着喬昊又是一通指責。
“媽，你怎麽讓客人和你一起幹活？”喬昊微微皺了皺眉，按他們說下來，石冬冬這一天都在他家裏做事了。
“人家比你勤快多了，搶着要幫我呢。”喬媽媽顯然是很喜歡石冬冬，一點也不覺得見外，攬住石冬冬的肩膀緊緊摟了一下。而石冬冬也配合她，仿佛是個溫順聽話的乖孩子，無比讨長輩的喜歡。
“我們這麽好的朋友，你怎麽還當我是客人。”乖孩子跟他擠了擠眼睛。
喬昊無語，只得對着滿桌的飯菜坐了下來。
這頓飯喬昊吃得百味雜成，母親和石冬冬互相介紹着對方掌勺的美味佳肴，一番吹捧後都夾進了他的碗裏。喬媽媽看着石冬冬，眼裏都快笑出花來，那樣子讓喬昊确信如果喬旻不是大石冬冬好幾歲，她一定會把他招來當自己的女婿。而石冬冬，也是個不尋常的，在自己父親面前跟個革命志士似的，到了他母親這兒，乖巧得快趕上小媳婦了。
想到小媳婦，喬昊心裏不免煩躁。因為飯桌上，他的母親又開始唠叨他的個人問題，竟然還讓石冬冬幫着介紹。石冬冬此時嘴裏也像能跑火車似的，說自己認識一票大小美女，統統海歸高知家境殷實工作體面……
于是，喬昊這一頓幾乎沒開過口。
等到吃完收拾完，喬媽媽依依不舍地握着石冬冬的手離開，還不忘叮囑喬昊，讓他看完演唱會後好好跟石冬冬說起的一個女孩去見見面。
心安的婦女終于離開，喬昊關上大門，頓時覺得自己的屋子裏清淨不少。
石冬冬坐在了沙發上，仰靠着閉目養神。
喬昊心情不好，嘔着一口氣坐到他旁邊，“你倒是交游甚廣啊。”
石冬冬沒理他，連眼皮也沒動一下。
“我可跟你說了啊，那個什麽海歸女……”
“噓——”石冬冬打斷他，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別再繼續，“只是哄老人家開心的話，你怎麽都不懂。”
沙發上的人仍閉着眼睛，嘴角卻有一絲笑意。
喬昊移不開眼睛，聽他這樣一說，心裏沒來由地又愉快起來。
“我可不像你，這樣八面玲珑。”
石冬冬也不反駁，只是兀自閉着眼睛，雙手自然地垂在了身體兩邊的沙發上。
“很累嗎？”喬昊忍不住問。
石冬冬點了點頭，“好久沒說過這麽多話。”
“我媽健談，其實，你可以不用搭理她的，我跟她打個電話也累得不行……”
喬昊還沒說完，石冬冬又把食指放在了唇上。
“別說話，我有些暈。”
喬昊頓時緊張起來，他坐直身體，手下意識地就伸向石冬冬的額頭。
和手心的溫熱相比，石冬冬的額頭微涼，并沒有過分的熱度。
喬昊又去觀察石冬冬的臉色，只是身體剛剛湊近一些，石冬冬就因為他之前的動作而睜開了眼睛，兩人的視線正好相交。
“看來你醫術也沒多了得啊。”石冬冬的一聲輕笑打破了沉默，他仰在沙發上，斜睨着眼睛看喬昊，“病人說頭暈呢，你去看他發沒發燒幹什麽？”
“我……”喬昊語塞，自己剛才的反應的确笨拙。不過，石冬冬此時的臉色并沒有過分的蒼白，所以喬昊也放心了不少。于是，他不和對方争辯，只問，“頭很暈嗎？要不要去床上躺會兒？”
“沒那麽虛弱，其實，我只是幸福得暈了。”石冬冬把一只手放在了自己額前，臉上現出了滿足的表情，“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麽讨人喜歡呢。”
喬昊的心沒來由的緊了緊，只得順着石冬冬的話往下說，“我媽是很喜歡你，從沒見她這麽損我。”
“她很愛你的，今天一直在和我聊你小時候的事。”
“是嗎？她說我什麽了？”喬昊有些好奇，不知道母親在石冬冬面前描述了一個什麽樣的自己。
然而石冬冬只是笑着搖了搖頭，并沒有回答。
喬昊突然意識到，石冬冬可能太累了，今天他已經說了太多話。
正當他要開口讓石冬冬去休息時，卻聽對方悠悠說了一句。
“真羨慕你，……我媽媽在我八歲的時候離開了我。”
喬昊深深吸了口氣，其實他已經猜到石冬冬的家庭不完整，可此刻聽他親口說出來，心裏仍是為他難過。
只是，喬昊不明白“離開”是不是表示已經不在了，他想等着石冬冬繼續說下去，卻見那人已經換了種語氣，輕松地贊揚起了他的母親。
“你媽媽讓我感覺很親切，她很熱情，人也很好，有個你這樣的兒子，還有女兒，是個有福氣的人。”
“我不也就這樣。”喬昊搖了搖頭，事實上，他和他姐都沒少讓母親操心。
而且，未來，也許還會更操心。
但是這些，喬昊都沒有再說下去。
石冬冬用手撐着頭，疲憊的神色已經非常明顯。他的目光有些渙散，像是盯着什麽東西在看又像什麽也沒看。
喬昊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許是在想他的母親，也許是在想自己的母親，也許只是累了，在放空。而接下來，喬昊卻被自己的舉動驚到——他竟下意識地攬住了身邊的人，近乎耳語地說了句，“別想那麽多，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們要出發了。”
石冬冬在他的那半個擁抱下，似乎并未察覺不妥，相反，很自然地點了點頭，嘴角的笑比之前更燦爛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