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那是一頓渾渾噩噩的聚餐，喬昊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答應喬旻來參加這樣一場“對看”。
女孩比他小一歲，大方美麗，才華橫溢，席間還被衆人要求唱了段戲，果真是餘音繞梁的感覺。大家紛紛選他為代表去敬酒，推推搡搡地直接把他的酒灑在了女孩的衣服上，然後一片起哄，讓他送人家回去換衣服。
喬昊就這樣，在傍晚時分，和一個姑娘走在了熙熙攘攘的街頭。
“你的鼻子很好看。”夜風吹來，女孩的聲音和唱戲時一樣悅耳。
只是，喬昊好一會兒才聽出話裏的內容。
“嗯？”他有些錯愕。
“不知道你穿白大褂什麽樣子。”女孩又說了句，雙手插在長裙的口袋裏，漂亮的臉蛋迎向晚風，胸脯挺得高高。
喬昊不知該如何回她，只得笑笑，将目光投向遠處車流，腦子裏卻只有一個念頭——那人，是不是正坐在霍延的車裏？
把女孩送到家門口，匆匆說了再見，不去管她口中猶豫着未說出口的話，喬昊只急急說了聲晚上醫院還要值班，轉身便離開了。
女孩眼中有明顯的失落，但喬昊卻也因此感覺輕松。
只是，輕松只在那一瞬間，繼而，更胡亂的念頭包圍了他——那兩人是不是也在街頭閑逛，或在某個咖啡廳對面而坐？霍延終于知道石冬冬的那個“謊言”不是謊言，那麽他會回心轉意嗎？或許兩人在相擁而泣吧……
喬昊就這麽疲憊地回到了自己家，手機裏有一條喬旻發的短信，問他“感覺如何”。
喬昊按下回複，正想打“沒感覺”三個字時，手機又震動了一下，另一條短信傳了進來。
還沒來得及看發信人，短信的內容就先跳進了眼簾：“你們還不回醫院嗎？”
喬昊眉頭一皺，看清了發信人原來是陳致。
所以，那兩人現在還在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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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昊在心裏嘆了口氣，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
于是，他回複了陳致，“看演出時遇到了霍延，冬冬現在應該和他在一起。”
陳致沒有再回複。
喬昊扔了手機，拿了睡衣，準備去洗個澡，然後好好睡一覺。自從石冬冬開始化療後，他就再沒有在自己家睡過一個覺。
天氣不冷，喬昊索性沖了個冷水澡。
涼水劃過身體，喬昊打了個寒顫，也是在那一下，喬昊心裏忽然閃出一個想法，如果，石冬冬沒有和霍延在一起。
這想法一旦出現，就像在他心裏紮下一條深根一樣，生出種種藤蔓，将他的心髒重重包圍一來，一下下勒緊。
如果石冬冬沒有和霍延在一起，那麽他現在就是一個人，在街頭游蕩或是在某個角落裏傷心？也許散場後他們交談了幾句，但霍延可能很忙，根本沒時間陪他，或者霍延根本就不在乎石冬冬，那麽也就不願花時間陪着他……他們的最後一個擁抱，霍延口中的“再見”說得那樣決絕。
喬昊又想起石冬冬，他那樣一個人，真的願意在霍延面前服下軟來嗎？他已經被抛棄了兩次……喬昊覺得沖向身體的涼水都變成了冰水似的。
急急忙忙沖洗完身體，他奔到客廳去看手機。
陳致仍沒有動靜，于是他迫不及待發了一條短信給石冬冬，“回醫院了嗎？”
發完這條後，他又開始猶豫，如果那兩人在一起，這短信會不會打擾到他們，或者，會被直接無視吧。
喬昊恨透了自己這一晚的情緒，讓他覺得作為一個男人，自己竟如此反複不果斷。
但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變得越來越焦心——石冬冬沒有回複。
心裏的兩個念頭，一開始還是互相拉扯着的，後來，就變成了滿腦子只想着也許石冬冬只是自己一個人。然後，他的身體狀況他的病情，所有不好的想法都來了。
十一點，陳致打來了電話，開口便問，“冬冬去你那兒了嗎？”
“沒有啊，他還沒回醫院嗎？”喬昊的心提到嗓子眼。
“我找過霍延了，他沒有和冬冬在一起！你怎麽可以不陪着他？他是病人你不知道嗎？”陳致的聲音裏有憤怒的苛責，更有說不出的焦慮。
“我去找他。”喬昊再也坐不住，拿着手機就想往門外沖。
“你哪兒也別去，我們在找了，他可能會去你那兒。你在家等着，哪兒也別去，我有消息會告訴你，如果他去你那裏了，也請你盡快告訴我。”陳致沉着氣道，語氣裏有極度的忍耐。
喬昊緊握住手機，最終也只能說出個“好”字來。
接下來的時間裏，喬昊不敢扔掉手機，他試着打了幾通石冬冬的電話，卻發現那人的電話已經關機。他開始坐立不安，甚至跑到小區門口，希望遠遠走來的人裏會有一個是石冬冬。
然而，沒有，沒有石冬冬，路上連一個行人都沒有。
因為，時間已經到了淩晨。
就在喬昊的心焦躁得要爆炸時，陳致的短信終于發了過來，“冬冬回醫院了。”
喬昊是跑回醫院的，路上沒有出租車，他也等不及回到家裏去拿自行車鑰匙。
沖到石冬冬的病房時，走廊裏只有陳致一個人。他看了眼喬昊，終于只是重重哼了口氣，道，“他在急診病房，還沒轉過來。”
“他怎麽了？”喬昊覺得自己快要炸了。
“被一輛小車撞倒，小車司機把他送進了附近的醫院。我們查那家醫院的信息時才找到他，把他接了回來。”
“被車撞倒？嚴重嗎？怎麽……會這樣？”
“只是皮外傷。”陳致的語氣已經平靜，但臉上的疲憊顯示着，是風暴過後的那種平靜。
喬昊再也等不及，轉身便要去急診病房，他現在只想盡快見到石冬冬。
“喬昊，”陳致在他身後叫住他，“你是想讓他和霍延在一起，才留他一個人的嗎？”
喬昊停住了腳步，卻不知該如何回答陳致，說到底，還是他的不夠堅定。
“如果你真在乎他，就別把他推給別人，霍延只會讓他痛苦。”
陳致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只在他身後又說了一句。
喬昊終于點了點頭，因為這樣煎熬的夜晚，他不想再有第二個。
急診病房外，喬昊推門沖了進去。
沒有人阻攔他，病房裏安靜得像沒有人在裏面一樣。
那安靜讓喬昊連呼吸都摒了起來，他強自鎮定了幾秒，才回過身輕輕扣上了門。
那是一間單人病房，房間不大，只亮着一盞夜燈。
昏暗的燈光下，喬昊一眼看見躺在床上的石冬冬。
只是那一眼，喬昊心裏就湧起一股巨大的懊悔與難受——石冬冬閉着眼睛，蒼白的臉上在額角有幾道擦傷的痕跡，那傷口不深，被清洗後沒有包紮，但隐約透着的血痕卻讓那張臉顯得更加的蒼白。
喬昊輕輕坐在了病床邊，湊近了身體去看床上的人。
石冬冬像是睡着了，呼吸聲輕不可聞，對喬昊的到來一無所知。
喬昊也不去打擾他，就那麽等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比起之前的焦心着急，他此時只想就這麽一直耐心地等下去，等到石冬冬醒來。
不過他并沒有等太久，就在他想伸出手去幫石冬冬蓋好毯子時，那人的眉毛微微蹙了蹙，然後慢慢睜開了眼睛。
“冬冬？”喬昊有些緊張，怕他是因為哪裏不舒服。
“你來了……”石冬冬似乎有些微疑惑，想了一會才道。
“對不起。”喬昊長長嘆出一口氣，他一整晚都在想着要怎樣道歉。
石冬冬像仍聽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幹咽了口口水後掙紮着想要坐起身來。
喬昊忙去撐扶，在發現他是想喝水後，立刻給他倒來了一杯。
石冬冬握着杯子，一連喝了好幾口，仿佛缺了很久的水，邊喝邊思考着喬昊的那句“對不起”。
“想起來了……”終于，他笑了一下，“……那姑娘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你知道我對那些沒興趣。”喬昊急道。
“那你還去，不是害人嗎？”石冬冬挺認真地對喬昊說。
“我……”喬昊覺得自己說不出話來了，他終究不能說自己是為了給他和霍延創造機會。
“你說，我怎麽就變成一個連自己走回醫院都成問題的人了呢？”石冬冬不再繼續喬昊的難堪，忽然悠悠說了句。
“到底怎麽回事？”
“那車碰到我也是倒黴，他按了喇叭的，也踩了剎車，可是……我的腳麻了，邁不開。”
喬昊倒吸了口涼氣，不敢想象如果情況更糟糕一些會怎樣。
“車子開到我面前的時候，我以為自己快活不成了……之前還在想生病的事，可那一刻，真讓人覺得倉促，那話怎麽說來着——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一個會先到……”
“對不起，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喬昊難過得不行，身體像真的感覺到了一種壓迫感，仿佛那車子正向自己撞來一樣。
石冬冬笑着搖了搖頭，無奈至極，“‘對不起’你說第二遍了。”
“我以為……你會……”
喬昊咬了咬牙，想說出來，可不想石冬冬卻并未把他的話聽進耳朵裏，徑自又開了口，“我媽媽也是因為車禍去世的，被撞後，她在床上躺了一個月，一句話也沒留下。不知道，車子撞上她的那一下，她想了些什麽……”
聽到這裏，喬昊忍不住去握住了石冬冬的手。那手微涼，喬昊不自禁地握緊了些，想要暖和它。比起石冬冬心裏的這些情緒，喬昊覺得自己的那點念頭實在不值一提。于是，他也不再追問下去。
石冬冬真的不在乎霍延也好，在乎到連提都不能提起也好，喬昊只希望他能開心一些，病痛少一些，思想簡單一些，而自己，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就好。
“喬昊……”石冬冬叫了聲他的名字。
喬昊擡起頭來看着病床上的人，輕聲應了句，“嗯。”
“我還活着，真好。”石冬冬的眼眶竟然有些紅。
喬昊也跟着覺得有一股熱流湧向腦門，于是他站了起來，一下把眼前的人擁到懷裏。那感覺那樣充實自然，讓他滿足得說不出一句話來。時間也好像在那刻變得緩慢，他隐約聽到石冬冬的抽泣聲，于是更溫柔地擁緊了他，全然不覺身後的病房門被推開來又合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