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喬昊醒來時，車窗外已不見了陽光，黃昏時分，天氣不再那麽炎熱。
石冬冬還沒醒，喬昊轉身去叫他，卻發現他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閉着眼睛睡得很不踏實。
“冬冬？”喬昊叫了他一句。
座椅上的人很快轉醒，皺了皺眉頭看了喬昊一眼。
“不舒服嗎？”喬昊緊張地問。
那人只是搖頭，說了聲，“車上有點悶。”
好在下車後，石冬冬的臉色恢複了不少，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難得露出沮喪的神情。
“在車上睡覺真不舒服，今天你得把床讓給我。”
喬昊仍在擔心，見他這樣，也只得道，“我哪次不是把床讓給你的。”
這晚，喬昊煮了些白粥配素菜給石冬冬當晚餐。
只是石冬冬吃得仍然很少，一碗粥勉強吃了幾勺。
倒是他自己，因為白天打了籃球的緣故，最後所有的粥和菜被他掃了盤子。
見他食欲這樣好，石冬冬在一旁笑他，要他分一些食欲給自己。
喬昊心道，如果可以分，他願意把全部食欲都給他，只要他能胖些、抵抗力強些。
和前幾次石冬冬在這裏住一樣，喬昊在石冬冬洗澡時，給卧室的床上換了新的寝具。
他的房間朝南，六月天裏晚上還算涼爽，不需要開空調，考慮到石冬冬不能着涼，他特地準備了兩條毯子。
一條薄些，一條厚些。
當一切準備妥當，他才把換下來的枕頭和毯子放在了地上——沙發上顯然太熱。
其實地上也有些涼，但他覺得墊上毯子應該還是可以湊合一晚的。
等到做完這些，不算寬敞的房間裏只剩下石冬冬淋浴的聲音。
喬昊的心被那水聲填得滿滿的，沒來由，只要一想到石冬冬此刻在他身邊他就覺得滿足而踏實。
然後，沙發旁的茶幾上響起了手機的震動聲。
那是石冬冬洗澡前放下來的手機。
喬昊瞥一眼，發現來電顯示上竟是“霍”這一個字。
他不得不起身走到了陽臺上，為了避開那手機。
霍延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或許他們已經聯系過了，或許他要告訴石冬冬他決定取消明天的訂婚？……
客廳裏的手機震動聲仿佛自帶了擴音器，嚣張地響在喬昊的耳邊，連綿不斷，不肯消停。
就在喬昊被這聲響弄得焦躁不堪時，浴室的門打開了，石冬冬用毛巾擦着臉從裏面走了出來。
“手機，響了。”喬昊朝茶幾上指了指，自己站在陽臺上沒有動。
石冬冬皺了皺眉，走過去拿起了手機。
喬昊此時覺得自己手裏應該有一根煙，這樣他的注意力大概可以分散到香煙上。
然而他沒有煙，于是只能直直地看向陽臺樓下。樓下沒有風景，只是普通的居民單元樓道口，路燈昏暗，有個光禿禿的小花壇，偶爾走過一兩個晚歸回家的人。
客廳裏石冬冬接電話的聲音很低，事實上他并沒怎麽說話，基本上只是在“嗯”。
喬昊無法從他的話語裏猜出電話那頭的人到底在對他說什麽，心裏忐忑難安。
直到他終于聽見石冬冬的那聲“再見”，才忍不住轉過了身。
“是霍延打來的。”石冬冬坦白地看着他。
喬昊點了一下頭。
“他跟我說不知道LISA姐會告訴我他們訂婚的日子，跟我說抱歉，還說明天我可以不用去。”石冬冬把手機放回了茶幾上。
“那你還準備去嗎？”喬昊問，同時小心地觀察石冬冬的反應。
“去，當然去，”石冬冬笑了一下，“我又不怕他們。”
石冬冬的笑看上去只是個單純的笑，并沒有太多其他意味，酸楚、無奈或是哀傷。于是喬昊心裏慢慢吐出一口氣。
他有些鄙視自己的膽怯，只是那個姓霍的一個電話而已。
“你放心。”憑白，石冬冬又說了一句。
喬昊心裏一動，知道石冬冬這話的意思。
“把水擦擦幹，今天早點睡，我幫你鋪好床了。”他走到了石冬冬身邊，扯開了話題。
這晚，兩人之間顯得特別的平靜，喬昊看着石冬冬吃下一堆藥片，又看他躺下，給他蓋上毯子關了燈，自己才躺到客廳的地鋪上。陽臺上照射進來的月光，使整個房間像罩了一層輕紗，空氣潮濕而略顯悶熱。
喬昊聽着自己的呼吸，靜靜地想，明天過後，那兩個人便可以路歸路橋歸橋了吧。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這麽執着于這樣一個儀式感的日子。
他轉身朝向卧室的方向躺着，他的視線被沙發的一角阻擋，并不能看清裏面床上的人，但他仿佛可以感受到那人熟睡的氣息。
然後，那種心安的感覺便又來了，他不知不覺沉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早天空便放了晴，喬昊在陽光下醒了過來。
房間裏依然安靜，腦子清醒後他近乎神經質地跳了起來，跑到卧室去看石冬冬——他對于前一次的經歷仍心有餘悸，怕那人又在他沒有防備的時候不辭而別。
好在，這一次他看見了石冬冬，那人正安安靜靜地躺在他的床上，仍然在睡。
“冬冬。”喬昊有些不忍叫醒他，只在他耳邊很輕地喚了聲他的名字。
石冬冬是蜷着身體側躺在床上的，兩條毯子都被他卷在一起，抱在胸前，那睡相像個小孩，緊緊抱住心愛的玩具不肯放手。喬昊看得滿心都是憐愛，手不自覺地就撫上了那人的臉。
這動作顯然驚擾了石冬冬，他幾乎立刻睜開了眼睛，身體正要縮緊時看清了自己面前的人。
“吓我一跳……”他說。
“昨晚睡得好嗎？”喬昊側身躺在了石冬冬的身邊，他一手撐着頭，因為自己也睡意朦胧，所以便放縱着靠石冬冬近了些，不再那麽拘謹地看他。
“不太好，你太小氣，不舍得開空調，我好像把你的毯子汗濕了。”石冬冬彎了彎嘴角，攤開身體平躺了過去。
喬昊只看見他仰躺的臉上，鼻梁的線條挺直而俊秀，下巴的弧度恰到好處，慢慢延伸到脖子，喉結若隐若現地滑動，胸腔平穩地起伏。
石冬冬是閉着眼睛的，所以喬昊輕輕地前傾了些身體。
他似乎已經聞到石冬冬身上沐浴露的味道，如果再向前一點，應該便是那兩片溫熱的唇。
就在這時，石冬冬忽然睜開了眼睛。
“該起床洗漱了，今天不能太邋遢。”石冬冬開口道。
喬昊只得讓出了位置，讓石冬冬下床離開。
“那好，我先去準備早餐。”喬昊也站起了身，他對自己說，不急，一切都可以等待。
廚房裏，喬昊準備做青菜肉絲面，水在鍋裏煮上了，他開始在另一個竈上下油煎荷包蛋。
大門是在水剛燒開時被打開的，喬昊聽到了房門被打開的聲音，皺着眉跑出了廚房。
原本，他以為是小區的物業或保安，正要生氣無端被擾，卻看見門口俨然站着自己的母親和姐姐。
“媽……姐……”喬昊拿着筷子的手不知該往哪兒放，他實在沒料到大清早的家裏會來這樣兩位客人。
“你沒在醫院加班啊？還是還沒走呢？”喬旻的鞋已經脫好，光着腳便走了進來。
“你爸覺得你一個人可憐，讓我們過來給你做點加餐，晚上你回來就能吃上了。”喬昊媽把手上的一堆菜放在了地上，彎下腰脫鞋。
“你們要來怎麽不和我說一聲？”喬昊有些亂，心裏開始組織一會兒應該怎麽和她們解釋自己的“加班”，解釋在他家住的石冬冬。
“給你個驚喜呗，別生在福中不知福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有個周末，還被媽拉過來打下手。”喬旻大剌剌走過來拍弟弟的肩，然後，她看見了喬昊手裏的筷子，又聽到廚房裏油炸出鍋的聲音。
“你這是在做早飯啊？”她有些驚訝地問。
就在這時，衛生間傳來了一聲悶響，然後是一些水聲，像是打翻了什麽東西。
喬昊一下奔了過去，打開門的那一瞬，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地上，石冬冬倒在那裏，抱着頭身體不住地痙攣，洗臉池裏的水漫了出來，流了一地，他顯然忍了好一會兒才終于不支倒地。
“冬冬！”喬昊大喊，把人扶了起來。
石冬冬背上的衣服已經被地上的水沾濕了，然而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喬昊發現他已經沒什麽意識，身體處于強直狀态，被扶起來不一會兒便猛地向後倒去。
“冬冬，你怎麽了！”喬昊一時有些慌神，他拼命摟住地上的人，似搏力般與他的身體反應抗衡，又發現石冬冬正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喉嚨裏發出痛苦地悶哼。
“他怎麽了？”喬旻被這突如起來的動靜吓了一大跳，站在喬昊身後一動不敢動。
喬昊媽也趕了過來，手裏還提着一大包菜。
“你們別堵在這裏，讓他有足夠的空氣！”喬昊急得大喊，“姐，幫我打120，快！”
“哦，哦……”喬旻轉頭奔向了客廳的座機電話。
“這不是冬冬嗎？他這是怎麽了？”喬昊媽終于看清地上的人是誰，失聲地喊了出來。
喬昊已經顧不得身邊兩個人的反應，一下扯開了石冬冬襯衫上的扣子。理智慢慢回到了他的腦中，他把石冬冬平放在地上，直接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口中——他怕石冬冬咬到自己的舌頭。
“冬冬，別怕，救護車馬上就會到，別怕，我在這裏……”喬昊不住地安慰着地上的人，他的另一只手來回撫着石冬冬前胸，幫他順氣。
然而，這些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石冬冬痙攣得更加厲害，有白沫從他口中溢了出來。
“小昊，你的手！”母親在喬昊身邊驚呼。
喬昊看見自己的手被石冬冬咬出了血，紅色的液體混着石冬冬嘴角的白沫一點點滴在了地上。
“用這個……”喬旻遞過來了一條毛巾，“電話打好了，救護車一會兒就到。”
喬昊接過毛巾，來不及對喬旻點頭，他捏住石冬冬的嘴，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又迅速把毛巾送了過去。
“冬冬，咬住毛巾，疼就咬毛巾，別傷到自己。”他把聲音放到最輕，幾乎是在那人耳邊低語了。
有大顆大顆的汗從他的額頭上流下來，那汗滴到石冬冬煞白的臉上，很快與他的汗融在了一起。
這時，喬昊忽然想到石冬冬的背包裏可能會有一些急救或鎮定的藥物，于是他奔到了卧室。
他把石冬冬包裏的東西全部倒在了地上，好不容易從那一堆藥瓶裏找到了一盒安定。
“我去倒水！”喬旻還算鎮定，立刻去飲水機邊接了杯水過來。
“小昊，快些過來，冬冬他好像很難受，喉嚨裏都沒聲了……”喬昊媽快要哭出來，她蹲在石冬冬邊上，手都不知該怎樣擺放。
“媽，你過去！”喬昊握着藥片徑直跪在了地上。
他再次捏開了石冬冬的嘴，把藥放在了他的口中，“吞下去，冬冬，吞下去！”
他焦急地說，喬旻把水遞到了他面前，被他的手一下揮開，潑到了地上。
“會嗆到的……”他急急解釋了一句。
而石冬冬口中的藥片卻和着白沫從他的嘴角流了出來，喬昊看見他的眼角也有一滴水淌了下來，不知是淚是汗。
喬昊覺得自己的心都揪了起來，他再沒了別的辦法，只得緊緊握住了石冬冬的手。
“冬冬，別怕，我在這裏，冬冬別怕，救護車馬上就來了……”
喬昊不住地絮叨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