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石冬冬坐在陳致身邊的副駕駛位上，雙眼一直看着窗外。
之前，他們去了喬昊所在的科室，被告知喬昊這天是晚班。石冬冬像一秒也不願意等似的，徑直便朝門外走。無奈，陳致只得把車開了出來。
此時正值上班高峰，車一開出醫院便堵在了路上。盡管從醫院到喬昊的住處距離并不遠，但龜速之下陳致不免有些焦躁起來。他看了看石冬冬，擔心他的身體會不舒服，事實上，不止身體，他也很擔心他的精神狀況，畢竟，那個真相并不是所有病人都能承受。
石冬冬對他的注視絲毫不覺，依舊直視着窗外，只是，仿佛那些擁擠的人群和車流都沒有看進他的眼裏似的，窗外景象在他眼中緩慢變換，而他卻只在自己的世界裏思考着什麽問題。
陳致不敢問他究竟在想些什麽，即使問了，他大概也不會回答。
短短幾分鐘的路程足足開了近半個小時，石冬冬下車時腳下已經踉跄了。
“我送你上去。”陳致扶住他。
“不用，我可以。”石冬冬難得對他露出了笑容，慢慢推開了他的手。微涼的溫度離開，陳致才察覺穿着病號服的石冬冬腳下仍是一雙拖鞋——匆匆醫院出來，他甚至連襪子也沒有穿上。
“我在這裏等你。”陳致在石冬冬身後說了句。說完，他又覺得多餘，前面的人并沒有理睬他，而且這一次，他可能并沒有等在這裏的必要。
……
石冬冬終于來到了喬昊的家門口。
他扶着走廊平靜了一會兒呼吸，因為不想喬昊看到他力竭的樣子，覺得緩過來不少後才去敲響了房門。
門很快被打開，可是，門裏的人卻不是喬昊，而是喬旻。
“是你？”喬旻系着圍裙，看到石冬冬時的神情比他還驚訝，呆立了幾秒才想起讓他進門。
“喬昊……不在嗎？”房間裏顯然沒有喬昊的影子，石冬冬抱着最後的希望徑直走向廚房，卻也只看見裏面空無一人。竈臺上一個還沒有蓋上蓋子的保溫桶，正氤氲地冒着熱氣，這是喬昊曾經用來給他送過湯的那個保溫桶。
石冬冬皺了皺眉，疑惑地看向喬旻。
“我媽病了，喬昊在醫院照顧她，我也正準備給她送飯過去。”喬旻把圍裙解了下來，慢慢搭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然後看向穿着病號服的石冬冬，又說了句，“啊，不在你們那個醫院，在這邊的社區醫院，因為……更近一些。”
石冬冬更加疑惑，卻不知道該怎麽發問。
而喬旻似乎并不急着解答他的疑惑，只是勉強地對他彎了彎嘴角，然後道，“你來找喬昊有什麽事嗎？”
“我……”石冬冬有些不自然起來，他進來時沒有穿鞋，此時光腳踩在地板上，低下頭才覺得形象有些窘迫，而他也并沒有料到迎接他的會是喬旻。
“我還是等他回來再過來吧……”石冬冬轉過身想要離開。
“等一下！”喬旻叫住了他，“你不想問一下我媽媽為什麽生病嗎？”
喬旻的話讓石冬冬的心沉了一下，他只得問到，“阿姨她哪裏不舒服了？”
“她現在大概哪裏都不舒服吧……”喬旻苦笑着搖了搖頭，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然後示意石冬冬也坐下，“既然你來了，那我們談談。”
“我來是想找喬昊。”石冬冬站在原地，手下意識地扶住了沙發的靠背，沒有走到喬旻讓他坐下的位置。
“喬昊跟我媽坦白了你們的事，我媽接受不了，所以病倒了。她也不想去喬昊的醫院，因為你在那裏。”喬旻嘆了口氣，簡單陳述，并再次對石冬冬做出了請求，“坐下來，我們聊聊。”
石冬冬不得不走了過去，在喬旻面前，竟有些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他沒有戴帽子，沒有穿襪子，身上穿的也是被睡得皺巴巴的病號服。生平頭一次，他在別人面前感到窘迫。
“我和喬昊并沒有什麽。”他說。
“你這樣說喬昊會很難過，”喬旻的手搭在了額前，眉宇間和喬昊很是相像，“你知道他喜歡你的吧，你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他會像瘋了一樣擔心，這些我都是親眼看見的，所以覺得你應該也不會一無所知。你坦白告訴我，對喬昊是什麽感覺？喜歡或是不喜歡，還是只是住院無聊，找個傻小子尋尋開心？”
“喜歡。”石冬冬沒怎麽猶豫，誠實地看向喬旻，隐瞞并沒有什麽意義，因為對方也正坦誠地在看着他。
“很好，他總歸不是一廂情願。”
“但是他還不知道，我來是想告訴他的。”
“看來你考驗了他很久，今天才來告訴他。那小子之前就跟我說過他對你的感情了，說實話，我很震撼，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個這樣的弟弟。”喬旻再次搖了搖頭。
“你并不希望他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對嗎？”石冬冬漠然問道。
“別這樣看不起我，冬冬，我并不是老古董。”
“那麽你是并不希望他和一個快要死的人在一起了？”石冬冬又問，嘴角不自然地揚了揚。
喬旻審視地看向石冬冬，這一次，她沒有立刻接話，而是思忖了一會兒，才慢慢開口。
“你用了這麽長的時間才肯定自己對喬昊的感情，而他是我的弟弟，我一直疼愛他，雖然這兩種感情不同，但希望他能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心應該是一樣的吧。也許性向的确是上天注定的，但我希望他能找到一個能一直陪着他的伴侶，而不是一個一直需要他照顧，并且……随時會離開讓他傷心的病人。我這麽說，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喜歡你的直接。”石冬冬笑了笑，“就是有一幫不直接的人，才讓我對自己的病蒙在鼓裏了這麽長的時間。一下子被告知真相後，我都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了，想也沒想就跑來找喬昊……”
“冬冬，對不起。”喬旻閉了閉眼睛，“我知道自己很自私，有些事，長輩總有時間可以消化，我也會努力去幫喬昊說服父母，讓他們接受他和別人不一樣這個事實。可是有些事情，我卻不能說服我自己。我弟弟是什麽樣的人我了解，他長這麽大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說過自己喜歡誰，我能想象他對你的認真。但就是因為這種認真，我很怕……他會受到傷害。比如說，你覺得自己是真的喜歡他，還是只是把他看成了一種依賴？我想人在病中應該都是脆弱的，可能會把情緒和感情放大，把一個人或物當成寄托或依賴。我不希望喬昊對你來說只是這樣一種東西。又或者，愛是一種相互的陪伴，可你真的好好陪伴過他嗎？如果只是他單方面的付出，我覺得這并不是真正的愛情，我很心疼自己的弟弟，我自己有段失敗的婚姻，所以希望他在感情上可以不要像我這樣不幸。”
“我懂你的意思了，你說的挺有道理的。”石冬冬笑着點了點頭，“我好像的确……是把喬昊當成那樣一種東西了……如果我愛他，大概不會等到知道自己病情的時候才來找他坦白吧。我大概也只是怕死而已。”
“冬冬，現在醫學發達，你不用這麽悲觀。”
“醫學發達你不是也不相信我能陪伴他嗎？”石冬冬反問，臉上的笑容也僵硬起來。
“對不起……冬冬。”喬旻咬了咬唇，無論言語上還是情感上都無法反駁對方。
而石冬冬已經站起身來，“不要再說對不起了，我知道自己該怎麽做。其實我一直都是那樣做的，現在……大概只是病糊塗了吧。”
“冬冬……”喬旻忽然覺得心裏重重痛了一下，一時竟懷疑起自己所做的是不是錯了。
“放心，我不會跟他說的。”石冬冬淡淡笑了笑，蒼白的臉色下顯得十分虛弱。
喬旻越發內疚，不明白他所不會說的，是本來準備的告白，還是今天的這場談話。但其實，二者并沒有區別。
她只得跟着他走到門邊，看他穿上自己的拖鞋，卻說不出任何挽留的話來。
“我走了，希望阿姨的病能快點好起來。”走出門口時，石冬冬轉過身來對喬旻道。
“你一個人能回去嗎？”喬旻不安地說，因為他的臉色實在不好。
“放心吧，我這樣的人……也不可能一個人出門啊。”石冬冬無所謂地握住了門把，自己把門關了起來，将喬旻留在了門裏。
喬旻忽然沒有勇氣再去打開那扇門，她只是怔怔站在原地，過了很久才走回廚房。沒有蓋上蓋子的保溫桶裏，裝好的粥已經涼了。
她走到電話旁，撥通了喬昊的手機。
那邊很快接了起來，喬昊的聲音很是沙啞。
喬旻愣了兩秒，才對電話那頭的人開口，說自己睡過了頭，讓他直接去買兩份早餐。
而石冬冬，幾乎用盡身體裏所有的力氣才走到樓下陳致停車的地方。
車裏的人走出來時，他已經視線模糊了，那人的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似的。他忽然有些慶幸，幸虧之前和喬旻說話時沒有出現這樣的狀況。
他迷迷惑惑地看向一直在對他說着什麽的人，疲憊的感覺鋪天蓋地朝他襲來，以致他只來的及說一句“不要跟別人說我來過”就倒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