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雪白的牆壁,頭頂塑膠管裏一滴滴往下掉的點滴。
屬于醫院的特殊消毒水味第一時間進入緩緩蘇醒過來的符白龍嗅覺中的時候,平躺在加護病房中的他才剛從腦部深度昏迷的狀态中蘇醒。
試圖睜開眼睛的一剎那,他幹澀的眼眶邊緣隐約被一下子照射進來的光線弄得有點刺痛。
他的左手上連接着一根長長的輸液管,半個身子像是打了麻醉,先前被酒瓶打傷的頭部上似乎也被包紮了東西。
這種傷放在平時一般人身上肯定是要在醫院這種地方趟個十天半個月了。
但身體素質本身挺好,也經常鍛煉的符總本人除了一絲腦震蕩普遍的後遺症其餘也還好。
等他下意識皺着眉躺動了動自己僵硬麻木的半條肩膀,身體恢複疼痛記憶的同時。
之前那段在導航地圖中都無法顯示的詭異拆遷區,莫名其妙被幾個社會分子攻擊的記憶也開始慢慢複蘇了。
要是他目前的大腦存檔沒出問題的話,今天晚上他原本是該去赴那位張氏千金的佳人之約的。
半路上,他的司機因為後車胎爆裂不得已離開。
他一個人卻在那之後,突然撞見了一群突然表現出人體體征‘異常化’的混混,還遭遇了未知的腦部聲波攻擊。
那陣完全毫無預兆的恐怖腦部聲波攻擊讓他的行動力和戰鬥力一度中止。
恍惚間,他似乎還聽到了那來自頭頂傳來的未知‘tatal’叫聲,并親眼目睹了一個奇怪的黑色男性人機操縱者出現的場景。
那個一個人出現在黑暗中,半張臉上帶着冷酷金屬面具的男性人機操縱者
——如無意外,絕對也是和他一樣擁有着類似城市英雄身份的某種特殊人群。
只是關于他實際的立場,又究竟是敵是友,為什麽會恰好出現在那種荒無人煙的地方,符白龍還并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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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英雄……”
在徹底昏迷之前,他似乎無意識,又有點丢臉地對着這個陌生人喊了好幾句這個稱呼。
腦聲波對他的刺激讓他不僅受了很嚴重傷,還暴露了他心底長久以來的某些埋藏許久的少年夢想。
尤其對方似乎當時還聽見了自己這麽叫他,光是想一想都覺得讓人……畫面十分的不好形容。
而如果此刻仔細回想的話,符白龍好像也不記得自己具體是怎麽被那人從那個無人的巷子又被單獨救助送到醫院來的。
唯一留在印象裏的,便只有自己昏迷着倒在車前方時的一幕。
以及那個臉隐藏在金屬面具後的男人似乎低頭莫名看了他好幾眼,随後又模模糊糊地從變聲器後的機械聲音。
【“……任務被迫提前,被攻擊者目前已安全,請盡快給出下一步指使。”】
“……”
【“嗯,‘目标’逃走了,我會想辦法繼續追查下去的。”】
那個隐約在和什麽人對話的神秘男人聲音乍一聽上去沙啞且失真。
搭配着刺啦刺啦的電流聲,一時間還真不好判斷他隐藏在那之後的真實聲音究竟會怎麽樣。
但他當時既然選擇搭救了符白龍這樣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想來也并不打算在那種情況下趁機害他。
只是關于那句‘任務提前’和‘目标’逃走,再結合今晚他遇到的那些攻擊,還是令他有些陷入某種思索中。
偏就在受傷剛醒過來的符白龍躺在病床上想着自己這些錯綜複雜圍繞在自己身邊的怪事。
又稍稍思索了一下為什麽他現在這樣受傷躺在這兒,他的女秘書或是陳臻卻沒有着急找過來時,病房外頭的門卻突然被人從外面給徑直推開了。
“……”
這連最基本的敲門都不做一下的粗魯推門舉動。
不得不說,把病房裏剛醒過來,所以還有點沒過神的符白龍給吓了一跳。
當下他僵硬且慌亂地放想讓自己這麽側躺着的奇怪姿态盡快給恢複正常。
可是很不幸,還是稍微晚了一步,又成功地落入了那大咧咧闖就直接進來的家夥的眼底。
原本,兩人一個在裏一個在外。
但因為這家醫院的病房總共那麽大,所以彼此之間還是一眼就看清楚了互相的臉。
而一眼就看到符白龍竟然這麽快就醒了,還有點好笑像個受驚的大姑娘似的,頂着腦袋上倒黴無比的包紮在那兒和自己大眼瞪小眼。
這手上拿着個飯盒,額外還有兩盒藥進來的家夥也在身形一頓之後,嘴角十分可疑地低下頭勾了勾。
這個表情很細微,連對面的符白龍都沒有注意到。
但一瞬間,好像真的很久沒有有過任何真實情緒在臉上流露的男人還是實實在在笑了一下。
而随後當做什麽也沒看見,迅速收斂起自己情緒的他才順手放下東西,又故意裝作大驚小怪的樣子走進來沖着表情已經完全愣住的符白龍開口道,
“喲,這麽快就醒了,頭還暈不暈?”
“……”
“恩?怎麽不說話?是不是還挺驚喜啊,不過,剛剛在路邊見義勇為的時候還以為我真看錯了,原來真是你啊,‘冤家路窄’?”
符白龍:“……”
這個無比熟悉的口氣,這個存心氣人的稱呼。
要是還沒能讓符白龍立刻認出面前這個家夥是誰,那昨天晚上那頓他這輩子吃過的最糟心的飯也是白吃了。
畢竟如果老天爺現在就讓他選擇在世界上随便選一個讨厭的人消失。
他第一個一定會選擇自己的情敵陸一鳴,第二個肯定就會毫無理由地選面前這個人。
而活到這麽大,少有像這樣只憑第一眼就徹徹底底地和另外一個根本不熟的人互相看不順眼的,符白龍此刻的心情不得不說也是相當地起伏不定了。
……李邪。
那個第一次見面就碰瓷他,第二次吃飯還嘲諷他的陸一鳴的大哥?可他怎麽會出現在自己的病房裏?
自己是在做夢,還是大腦留下後遺症出現什麽幻覺了,還有……他嘴裏的見義勇為又是什麽意思了。
這些從心底一瞬間升上來的疑問,不得不說讓符白龍已經失去正常的開口能力。
冥冥之中,他只記得自己是被那個神秘的人機操縱者救下的,怎麽再睜開眼睛就變成了這個人了。
而一時間,他只覺得自己一定是中途被攻擊之後肯定發生了什麽極為不尋常的蹊跷事,才能讓自己和八竿子打不着的對方這會兒坐在一間病房裏大眼瞪小眼。
感覺到肚子裏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問題卡在喉嚨裏,半天和自己妥協的符總這才皺着眉警惕地問出了這麽一句話。
“……怎麽是你?”
問出這句話時,臉色緩緩黑下來的符白龍其實已經有點懷疑人生了。
因為如果他沒記錯,他最後所見的那個救了他的人該是那個神秘又強大的金屬面具人,怎麽也不會是眼前這個存在。
尤其他和對方總共只見過兩次。
但每一次他都有一種遇到這輩子最大天敵的暴躁感,他不想錯怪任何一個好人,但是對這人他就是有種奇怪到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而大概也清楚此刻符總本人內心所受到的震蕩究竟多強烈。
親眼看着這平時就不僅脾氣壞愛發火,還挺看不起人的富家公子在那兒被自己氣的臉都白了。
被莫名其妙就質疑自己出發點的李邪一時間倒也沒說什麽,仗着人高馬大先往病房找了個地兒坐下才慢悠悠拿手指敲敲開口道,
“喲,你這什麽意思啊,怎麽不能是我?”
“……”
“我知道,你們這些有錢人向來看不上我們這些窮人,我弟和我不一樣,打小生活環境好,我是泥裏滾打的,沒讀過書,也沒本事成天辍學打架,和陳臻那樣的文化人,您這樣的人肯定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我自個靠雙手掙錢讨生活,和我這人本身品格沒多大關系吧?”
這話可把符白龍一下子堵得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本來也沒那個像當面歧視對方的意思。
誰知道這人自己這麽一開口,反而讓他不好往下說了,而見狀對面的李邪一時倒也沒停下,略帶自嘲地搖搖頭又接着往下說道,
“我一普通老百姓,晚上回家正好打老城區那兒過,遠遠地聽到這邊有人打架,仔細看,還有個人倒在那兒了,更沒想到,還是認識的人,那我更不能見死不救了啊,這不就送醫院,又給聯系陳臻了麽……”
“……”
“放心,人馬上就到,要不是你醒得早,待會兒一睜眼就馬上能被一團人包圍然後噓寒問暖,也不用看到我這麽個默默無聞做好事,還給你親自拿藥去的人了……”
誠然,态度不大配合的李邪這會兒這口氣也不像是在說謊。
但一眼看過去,他這身後背都印出汗的褲衩T恤其實就是最底層的普通人穿的,癟着的皮甲一看就真是為他墊付了身上的所有錢。
那腳邊放飯盒外頭包着個皺巴巴的廣告塑料袋,像是一路匆忙拎着過來的,這會兒都和其他東西放在一邊,無論怎麽看也确實像是剛好路過。
而仔細想想,他口中的各中細節,似乎也能和之前符白龍昏迷前所回憶的情形對的上,內心莫名就掙紮起來的符白龍一時也有些啞口無言了。
“……”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人給他留下的印象就是比較……不正面。
所以表情本已經開始有點軟化的符白龍就是覺得他可能不會莫名其妙對自己那麽好心。
而果不其然,前面還說了幾句‘正常人’該說的話。
緊接着,這位專注‘坑人勒索詐騙’三十年的‘李不正’同志就突然盯着他的表情看了一眼又一臉快要憋不住地欠揍大笑起來道,
“喂喂喂,你不會真信了我剛剛說的話吧?”
“……”
“哈哈,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我表演的太投入了,其實我就是走過去,看到旁邊鬧事想去看看熱鬧,真沒想到會正好碰着你,你千萬別這一臉感動的樣子看着我,我這人很容易難為情的……”
“……”
“要不這樣,你要是實在感動,待會兒就讓秘書把我墊付的醫藥費給我結算一下,那我真的就感謝您全家老小了,不過實話實說,你最近可真有點倒黴啊,怎麽就好端端還讓人給搶劫,還光榮負傷了呢,我看這是要去拜拜佛了,對了,順便也求一求姻緣啊桃花之類的,別成天和被人剛剛甩了似的……”
符白龍:“……”
這個腦子不正常,心理還有點變态的混蛋這麽神經病似的指着他的臉大笑起來,一直忍他到現在的符白龍整張臉登時都扭曲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麽孽,得罪了哪路神仙。
明明都已經故意躲着不去看到那個一次次提醒他難堪的陸一鳴了。
竟然還要被這種就是想看他丢臉的外人親眼目睹他的狼狽,更挂在嘴邊不斷地去笑話。
這般想着,自尊心從小到大都無比強烈的符先生本人哪怕平時再克制冷漠,注重禮儀,這一刻也忍無可忍地拿起自己病床上的枕頭就朝着李邪砸了過去又冷冷地來了句。
“滾!”
“……”
“墊付的醫藥費和你該有的回報我會處理的,我從喜歡不欠別人的人情,但也請你馬上出去,我和你不是很熟,和你的弟弟更算不上什麽朋友,這一次的事情,就當我倒黴,也請你能夠一次性了結,謝謝你的‘見義勇為’了,李,先,生。”
這一下,正好坐在他對面,差點被狠狠砸中臉的李邪險些都沒給接住。
注意到這人是真的被自己的這一番話搞得生氣了,剛剛口無遮攔的他倒也沒吭聲。
半天,眼神中默默劃過一絲其他的他擡頭看了看牆上挂着時間,又故作懶散地站起來,又把枕頭往旁邊病床一扔才開口道,
“哦,行吧,反正咱倆也壓根不熟,那就這樣吧,希望下次我見義勇為,不會再有機會遇到了你了,也希望這種‘英雄’永遠輪不到我來做了。”
“……”
“另外,記得一定要記得我的酬勞,小鳴和陳臻那邊我會守口如瓶的,也謝謝你的‘知恩圖報’了,符,先,生。”
說完這最後一句幸災樂禍的話,原本就和個混混一樣整天無所事事四處晃悠的李邪就這麽站起來閃了。
符白龍被氣的壓根懶得再理會這種粗鄙無恥的流氓一眼。
見他‘彭’地一下關上門後,門外又響起漸漸遠去的腳步聲,這才一伸手就冷着臉把他留下的東西都給扔了。
“——!!”
而在符白龍的視角之外,此刻一動不動站在單人病房外,默默地聽着身後傳來的動靜的李邪
其實站在這兒壓根沒走。
等他先是若有所思地觀察了一下樓梯口,見底下登記的地方隐約有一群人外加一個長發套裝的女秘書找上來,其中似乎還能看見那位陳臻,卻沒有自己那位‘弟弟’的身影。
并不想讓更多人知道今晚是他救了符白龍的他這才頭也不回地就朝着另一個方向,幹脆利落地擡腳走人了。
只是伴着他這離去的腳步聲,還若隐若現地傳來他和另一個壓根看不見人形的虛拟聲音之間的奇怪對話。
【“……”】
“什麽?你說我為什麽今天救了他,他還罵我,我還不生氣?”
【“……”】
“你聽說過一句話麽,恒星和行星之間的最近的距離是5000萬公裏,所以我為什麽要生氣,我和他根本不熟,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況且他連我究竟是誰都不知道。”
【“……”】
“嗯?你問我為什麽被罵了,還要救他?”
【“……”】
“……”
這最後一個問題似乎有些困難。
所以,當下連親自提問的‘人’似乎保持沉默在好奇地等待着他的答案,而過了許久,站在醫院樓道裏,一個人面無表情插兜望着前方的瘦削男人才淡淡開口道,
“其實也沒有為什麽……只是這麽多年來做慣了普通人,大概,真的已經很久沒人親口叫過我一聲——‘英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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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