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他是在很少上集賢殿,如果不是今日摸準了徐直的行程,他還真不願意來。他随意掃過一圈偌大的殿內,最後落在那個如畫一般的人兒身上。

他欣喜的上前,仔仔細細大量着她。

她正半垂眼睫,讀者手裏書卷太入神,竟沒有察覺到他的腳步聲。

果然是個美人兒啊,他心裏撲通撲通跳着,從側面看去,烏發膚白,眸似秋水,西玄的曲裾深衣真是适合她極了,坦白說……就是個美人啊,他想了半天就得出這個結論來。真要他說有什麽特色,那還真是為難他了。西玄沒人最都的聚集之地就是在這座皇宮裏,每個美人都與衆不同,相較之下徐直就是個美人而已。

他來到徐直身邊,贊嘆地看着她的身姿,掩嘴輕咳一聲後,喊道;"大姑娘。"徐直頭也沒有擡,僅僅回他一聲"嗯"。

他皺皺眉,有點不耐起來。"大姑娘,可累了麽?"徐直終于擡起眼看着他,又青描描地掃過殿裏,最後回到他的臉上,她也同樣的不耐。 "再臨呢?怎麽?陛下又換人了麽?""……"

"你叫什麽?"她将手裏的書交給他,"抄一份帶走。""……"周文武低頭看着書頁,裏頭無數的墨跡令他有些心慌,但很快地,心裏的惱怒覆蓋住他的退縮,他忍着滿腔的火氣,勉強笑道;"大姑娘是故意裝傻嗎?你尚且年少,就學起那些愚昧的人故意裝作只識得周文晟這個東宮太子,卻不識得二皇子周文武?" 周文武?徐直思索片刻,又盯着他陰柔的美貌。年少的臉龐尚未完全男性化,雖說明眼可看出是個男孩子,但要扮起女孩子還真是頗有姿色。

她起身作揖。"原來是二殿下,臣徐直,拜見二殿下。"這禮儀十分正式,周文武不由得眼前一亮,歡喜地虛扶她一把。"大姑娘莫要多禮。我對大姑娘慕名已久,人人都道你是人中龍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袁圖大師果然說的沒錯,大姑娘将來必為西玄帶來無上的風光……"徐直不謙虛地嗯了一聲,沒有反駁這些贊美,周文武幹笑幾聲。"對了,再臨是哪個太監?是到哪偷懶去了?竟也敢怠慢大姑娘。"言下之意似是要好好地處置那個人。

"再臨是我的身邊人,戴罪之身的西玄貴族,不值得一談。倒是二殿下,我也曾聽過你的傳言。"周文武一怔。

"聽說袁圖大師說你半生猖狂,半生凄涼,最後終于不知名的山頭,連個屬于自己的墓也沒有?" 周文武聞言,臉面猙獰扭曲,滿目赤紅,差點一腳就踹了出去—若是以往,他就是這麽做的。那些宮人都是賤命,打死了拖走就是。

宮裏的每個人都知道,卻沒有人敢當着他的面說。

她怎麽敢?怎麽敢 !

當他不敢打死她嗎?對,他是不敢,因為她是西玄徐直,他怕觸怒父皇!這就是它跟他的不同,她敢對父皇的寵妃不理不睬,他卻不能!明明是害死他母妃的兇手,他卻要僞裝成什麽都不知情,才能在這個皇宮裏安全地活下來,好幾次他都快瘋了 !

……明明以前,他不是這樣的,那時他是個母妃贊美的貼心可人兒,擁有母方一族最常見的溫柔性情。是什麽時候開始,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喉頭滾動着,逼着自己強忍下這口氣。"大姑娘,想來是你身邊的人碎嘴,這樣胡亂傳話……袁圖那老賊的話你也信麽?"他政治少年,聲音本就粗啞,如今更是嘶啞難聽。

徐直略略挑眉。"二殿下不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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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神師說的話……"他眼神有點瘋癫,像是随時會炸開的炮竹,他目光不經意地下移,瞥見她正在收拾浮雕玉盒,浮雕是鳳凰,眼熟地像是兩年前他偷偷看過一眼的玉盒,玉盒裏放的是西玄皇子們神算的結果,從那之後後宮裏就傳出他半生凄涼的謠言……

"你……"

徐直食指抵在唇上。"噓,別說出去,我只是在檢查。""檢查?"

他看着她優美的唇形,尚帶點中性的秀臉稍稍熱了起來。

徐直嗯了一聲。"袁圖大師自算過徐家三人後兩年,陛下也請他為皇子們神算,當時承陛下恩準,願讓我在袁圖大師身邊看他神機妙算……嗯?我哦也算是助手吧,可惜我怎麽看也看不出他是怎麽用一雙眼看出世人的未來。從我們的骨頭嗎?我們的一生都寫在骨頭上嗎?可肉體消亡後的人骨上連個字也沒有啊……"他一臉呆滞,随即反應所來。"等等,你看過人骨?一個人全部的骨頭?"徐直看着他。 他看着徐直。

他下意識地認為自己還是不要再追問下去比較好,但,他馬上又惱怒自己的膽怯,硬着頭皮湊上前去。

徐直約莫大他個一、二歲,又或者同齡,他還真沒有去仔細查,他一站在徐直面前,徐直還比他高半顆頭,那種眼眸半斂看他的神态,有一種居高臨下的高傲……令他心裏十分不舒坦。

他又聽見徐直道;"當時袁圖大師所寫,是我親自收入玉盒,入殿交給陛下的,你們有什麽結局我早就知道了,陛下看過後也下旨任何人皆不可近身,前兩年袁圖大師也走了,怎麽你的傳了出去,其他皇子的卻沒有……"徐直一臉納悶,周文武的臉色又青又白,陰郁說道;"自是有人想讓我這個皇子不好過。""是嗎?"徐直對到底是誰傳的反而不感興趣。

周文武深吸口氣,道;"想來大姑娘也是看見盒裏袁圖那老賊對太子的神算了?""周文晟,一世仁德之君,天下之幸也。"徐直眼眸微亮,難得帶了一絲炙熱。

周文武攥緊拳頭,忍住暴打她一頓的沖動。不能打不能打,他還想讨好她,他想得到她,哪怕此刻她如此令人生厭。他咬住下唇勉強笑道;"什麽仁君!他也配?"徐直表情略顯疑惑。"二殿下,難道你不為此感到開心嗎?""開心?憑什麽?他是仁君幹我何事?"他火氣再度飙升。

"原來二殿下眼裏只有現在的自己,卻未曾想過成年的自己啊。"徐直莫名的說出這番話,一臉失望中混合着藐視,似乎感嘆自己在對牛彈琴。

周文武臉上熱辣辣地,像被人狠狠打上一鞭,有一種無法控制的感覺在他心底生根—徐直明明就在他面前,觸手可及,但,真實時她在水一方,她說的話太高神奧妙令他一頭霧水,彼此才智天壤之別!他必須仰望,他追不上徐直的才智 !

他忍住滿面漲紅,陰森森地問着;"大姑娘也信這種神算嗎?""不知道。"徐直換上意味深遠的笑意。"不過我一直在看,看到我死,總要看出個結果來,到底他是神師呢還是神棍,最終會有結果的。"他聞言怔住。他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對袁圖沒有任何敬意,用神棍來比喻,大快人心啊……等等,這死不死的,她怎麽老挂在嘴上?西玄年命比起大魏時少了那麽一點,但他兩人都正值年少,離死還太遠,這兄長的腦子裏到底裝了什麽啊? 他不經意地低頭一看,之前壓在玉盒下的是一些草稿跟書籍,再定睛細看,不由得傻住,一時忘了自己的計劃是讨好她,脫口問道;"徐直,你在設計墓?誰的墓?""還會有誰的?自然是我自己的啊。"

***

徐直張開眼,跪在床邊的人立刻撲了過來。

"同墨?沒力氣跟你比手勢……"她唇上一陣異常的疼痛。

"大姑娘醒了嗎?朕不親自确認,心裏實在難安。"男人溫和的聲音自外頭響起。

同墨忍着背痛,迅速比了幾個手勢,徐直煩膩的伸出藕臂,任着同墨扶她坐起,用外衣将她披得嚴嚴實實,同時小心地以手指梳理徐直略亂的黑發,讓她看起來還是平常那個衣着整齊、神情精明的徐直。

,在她唇瓣抹上一層花瓣似得眼色,瞬間使她有了些許的光彩,同時傷口也不那麽明顯。從頭到尾徐直就是一直看着同墨,黑眸有些茫然。

"陛下請進。"

一名三十餘歲的男人走進內室,他身穿西玄尊貴的錦衣,面容秀雅,卻是比周文武遜色兩分,但他的氣度雍容華貴,較周文武那時時無法掩飾的陰中帶戾,周文晟簡直是伶人如沐春風。

他意見神情還是呆樣的徐直,先是一愣,而後面露擔憂,搶步坐在床沿。

"大姑娘,你受驚了。"

"嗯。"徐直停頓片刻,才回過神補道;"讓陛下擔心了,徐直無事。"周文晟臉色難看,"什麽無事!竟然有人膽敢在天子腳下對西玄徐直下手,那等同狠狠下了朕的顏面。你放心,朕必定給你一個交代。""陛下恩德。"她簡潔道。

"瞧你,朕還是頭一遭看見你如此虛弱的模樣。你這時候還真跟一般姑娘沒有什麽不同呢。"說着說着他也頗感好笑。

徐直看着他。

周文晟素知她的性子,苦笑着;"你這一板一眼的性子還真是沒有變過……"他話一頓,看見白華端藥進來,跟在後面的姜玖半垂着眼,一入內室立刻伏地而跪。

周文晟淡淡地掃過姜玖,超白華伸出手。"我來吧。""陛下……"白華的聲音沙啞,顯然哭過一回。

"是朕的京師讓人有可乘之機傷了徐直,朕都不知道該如何彌補她,喂這一碗藥有算的了什麽?"他接過藥碗,小心翼翼地盛了一匙送到她唇畔。

徐直就這麽理所當然地張開嘴一口口喝着,周文晟也十分耐心地喂着,但看得出他的動作有些笨拙,好幾次藥汁濺了幾滴出來,徐直只是看了兩眼,難得沒有嫌棄。

西玄男子多霸道,這種喂藥的舉止幾乎難見,一時之間室內寧靜無聲,男後女美,美好的像幅人物畫。

等到她喝了大半碗再也喝不下去時,周文晟才将碗交給跪着的白華。他道;"大姑娘可知是金執吾返回,元寶樓裏的人才有生機?""金執吾?"她聲音略啞。

"正是,他道元寶樓對面的小倌察覺不對,特意去告訴她,因此他去而複返。反而是你這些身邊人,個個不中用,哪怕打不過人,也該拼死護大姑娘周全。姜玖,你道是也不是?""罪民萬死難辭其咎。"姜玖低着頭答道。

"大姑娘受難時,你說你在哪裏?"

"罪民正被困在趙家貴人身邊,請陛下賜罪。"

"朕賜罪?你忘了如今你的主人是誰麽?"周文晟只徐直還沒有時間搞清前因後果,便柔聲解釋;"趙紫歡搶了個女人,正是外國戲班子的人。這些伶人膽大包天,趁着趙家包場,意圖殺盡趙家人,你跟學士們是池魚之殃,姜玖當時正在趙家那頭脫不了身,也算趙家祖上積德,要不是姜玖在那,只怕是要絕了後。但,他保護不力是事實,大姑娘,你說,你要怎麽罰他?" 徐直不在意地說道;"陛下做主便是。"頓了下,她追問;"那些伶人呢?""不是死了就是逃了,你放心,他們的目标并非是你,只是将你誤以為是趙家人,斷然不會找你尋仇,朕必定将他們一個不漏的逮到。"他抿起嘴再道;"西玄貴族之後,益發地登不上臺面了。"同墨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迅速比了個手勢。

周文晟眼尖的看到了。"她在比什麽?"

同墨立刻朝周文武這方頓首跪着。

徐直代為說明;"她說,阿玖有罪在身,但不能離開徐府,九行還沒有上手,會造成我的麻煩。"她偏頭想了下,點頭道;"同墨說得對,陛下,阿玖的罪暫緩吧。"周文晟溫和道;"都聽你的,那就讓姜玖戴罪立功吧。"目光移到同墨,問道;"姓什麽?"只一次,徐直停頓稍久,嘆口氣道;"阿玖,你代同墨回答。"周文晟連眼皮也不眨,嘴角差點要露出有趣的笑來。徐直吩咐得如此理直氣壯,分明是連身邊人姓什麽都搞不清楚,都跟了這麽多年,真不知她是天生對人無情還是不問世事?

姜玖畢恭畢敬答道;"同墨姓烏。"

"烏?我想起來了,京師大姓,烏同墨,朕記得十多年前烏家犯了事,全族入獄,當時烏家有名天生将才叫烏桐生吧?他騎射搏擊西玄無人可敵,聲名顯赫,若然不是他父親犯了大罪,今日西玄貴族裏又豈會拿不出人來……大姑娘,想當年我們鮮衣怒馬、意氣風發,說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為過,十幾年過去了,物是人非,妹妹看見年輕貴族在朝堂上,都深感你我都已經老了……"說道此處,他看着徐直尚且年輕嬌嫩的面容,喉頭一梗,再也感慨不下去了,只想說一句"這保養良方可否給皇後一份",最後他還是難以啓齒,只得硬生生地轉了話;"這烏同墨是旁支?"姜玖付身答道;"是,她嫁給再臨,再臨因病去世,她無處可去,就一直留在府裏。"周文晟點頭,轉向徐直,細細看着她蒼白的臉色。"你沒事就好,頭還疼嗎?""尚能忍受。"

他憂心地直嘆息,"我聽姜玖說,近年你頭痛症犯得次數多了些,是不?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你是西玄的榮耀,是朕在這世上為數不多的好友,朕必會窮盡一切讓禦醫想盡辦法治好你的,嗯?"他傾向前,神态十分自然地替她撩過烏黑直發至肩後,距離近到可以聞到徐直身上的熏香。

姜玖微微擡起眼皮,看着床上的人。

白華垂着眼,僵硬地盯着地上淺淺地人影。

同墨的視線則落在周文晟繡着鳳凰紋的衣擺下的靴子。

他支付輕輕碰到她唇上傷口,"哪來的?殺手傷的?不像啊。"徐直微微側開臉,說道;"陛下,我也是會痛的。"周文晟像是回過神,身體坐直,笑道;"沒辦法,徐直你忍受疼痛的能力異于常人。舉例來說,明明頭痛到倒要看大夫了,你居然還能面不改色,也就不能怪我以為你唇上這點小傷根本不疼,到底傷哪來的?"他又将話題轉回此處。

徐直沉默一會兒,看向白華。"我忘了。怎麽來的?",畢恭畢敬道;"當時我們跌倒在地,許是那時大姑娘自己咬傷的。"徐直又看向周文晟。

他眉心微攏,又笑。"好了,都過去了,莫怕,往後朕必不會讓此種事再發生。""陛下登基兩個月了,徐直的墓也該繼續動工了。"他聞言,難掩哀傷,"好好,都聽你的都聽你的。我就不吵你了,好好休息,需要什麽藥材,盡管差人來要。"走到房門口,他起身,又回頭看一眼還是呆頭呆腦的徐直,眼底湧出笑意,搖頭出去了。

出去前,他聽見裏頭的姜玖說道;"大姑娘,我去送陛下。""嗯。"

周文晟出了門,直往前走去,随行的太監都在十步外的距離,一人迅速地追上,而後安靜得走到他的側後方。

他步履在石磚地上,突然笑出聲。"剛清醒的姑娘都是一臉傻呆嗎?怎麽看起來比平常冷若冰霜的樣子可愛許多。"身後的人顯然不便評論,也或者根本從頭到尾沒有看過徐直剛睡醒的樣子。

周文晟從來不去管徐直的身邊人到底是做什麽用的,日常生活所用也好暖被也好,他只要知道徐直身邊有人打點就夠了。

他看着徐府裏的院景,頭也不回地說道;"看,那裏端莊大氣,貴氣逼人,這頭奇思妙想處處別生趣味,可惜不适用皇宮,這必是兩人共同設計,是一男一女?""是。"聲音終于在他的側後方響起。"是再臨與同墨。""是再臨嗎?他也去了這麽多年了啊,朕倒沒有想到他會跟烏家後人在一起。說起來,你們都是貴族之後,若沒有家中犯事,或許一開始早就婚配,兒女成群了。對了,再臨跟在徐直身邊也有幾年,他去時徐直必定痛不欲生吧?"姜玖沉默一會兒,才道;"大姑娘一切如常,并無沉痛之意。"周文晟停步,轉向姜玖,毫不意外地嘆息;"你們這些身邊人辛苦了,徐直她……就是一個呆學者,除了她的世界,她誰也不在乎,她讓你們心生怨念時,你們也不要太在意。""罪民玩玩不敢心生怨念。"姜玖說着,就要跪下,周文晟立刻扶住他。

他輕斥道;"姜玖,你這是做什麽你!你是西玄貴族之後,什麽時候開始膝蓋軟弱,動不動就下跪?"姜玖垂頭低聲說道;"先皇在姜姓一族犯下滔天大罪後還願意保住我這最後血脈,姜玖做牛做馬都不及還萬一了,這一跪又算得了什麽?陛下是罪民最該跪着謝恩的人。"周文晟長嘆一聲,不再多說什麽,只道;"徐直是西玄的榮耀,不可能事事顧及你們,如果你們有了委屈,盡管多包容她,有事來跟朕提就行了。""多謝陛下。"

周文晟轉了話親道;"聽說大姑娘收了個後院人?""是的。"姜玖知無不言;"叫阿武,脾氣不太好,大姑娘怕他反撲,所以在牢裏的藥一直用着,讓他無處施力。"周文晟大量着姜玖,真真認為他是個有眼色的。明明是他跟徐直去牢裏,知曉前因後果,仍然明眼人說瞎話,當作自己什麽也不知道。也對,在徐直身邊做事不夠八面玲珑,早被徐直斥走了。他又問;"大姑娘待他如何?"這一次,姜玖不再知無不言,而是有些遲疑,甚至臉上有着尴尬,顯然是想起了這個後院人在大姑娘手裏被玩弄的悲慘事情。"不甚好。大姑娘……并不是很喜歡此人,所以……下手重了些。"那個鳥骨面具,他半夜想到都毛,真怕哪日徐直把實驗對象轉向他。

周文晟不發一語,過了片刻道;"好了,往後他乖順了,就請大姑娘別再下藥了,這藥用久了是會廢掉一個人的。"頓了下,他又道;"如今他已衆叛親離,只他一人,又能再做什麽怪呢?已經沒有人服他……朕也只是找個名目放了他而已,還請大姑娘多多顧他一些。""陛下仁德!"

"至于學士館那些身份不明的人好好盯着。如果對大姑娘無害,放着他們也無所謂,各國探子遍布,難保不是藏身在學士館中。若然有事,大姑娘沒什麽心眼可以抵抗……你處理不了就去找金執吾。""罪民遵旨。"

他摸了摸嘴,道;"朕還沒見過自己能把嘴咬得這麽狠,我都差點以為是外人咬得了。說起來朕常忘了她就是個姑娘家,心底還是軟弱的……對了,朕翻過禦醫抄錄大姑娘的頭疼記錄,近年發作頻繁,當真沒有緩解?""确實益發嚴重,如今已無法正常入眠,往往天未亮她就已清醒,痛到極致時會嘔吐,同墨、白華雖在她身邊記錄,但大姑娘做事入了迷,會連疼痛都忘記,所以實際次數是比禦醫所知還要多。"周文晟聞言一怔,禦醫呈上來的記錄他已覺得徐直這腦子……不太安全了,居然更嚴重嗎?他見姜玖欲言又止,說道;"有話直說,不可瞞朕。""是,在元寶樓時我在趙家貴族那裏多待了一會兒,正式聽聞大魏有名醫來到四方館。"四方管是西玄使節與商旅暫居之地。周文晟沉吟片刻道,"說起來,西玄的藝術是比不得大魏的……你沒去召來?"姜玖微微垂着眼,不語。

周文晟深深看他一眼,輕嘆道;"你很好,不過這種事你不必來請示我,大姑娘為西玄做了許多,她讓世間最好的人才都在西玄,我怎會阻止呢?改明兒你就去請那位大魏名醫,能治好是最好。如果不能……也萬萬不會怪盜你們去。她的墓會依她所請,将現時集賢殿所有的書都抄錄一份送進去,在她……之後,至少她不寂寞。""陛下恩德。"

周文晟觀察着眼前這名進退有度的俊秀青年,心裏遺憾這真是大材小用了。若當年這些老貴族不犯事,又怎會累得子孫成為侍候別人的命?他都不知道是不是慶幸西玄有個徐直,可以在某種程度上保住這些年輕貴族了。

"姜玖,你在徐直身邊幾年了?"

"七年了。"

"這麽久了啊。十年換一個徐直身邊人,時間也要到了,你未來有大好歲月,不會一直留在徐直身邊的,餘下的日子你好好帶九行,讓他早些上手學會如何侍候徐直,到時候朕會讓有才能者入朝堂為西玄盡心……可惜再臨意外去世,否則他早如徐直第一個身邊人一樣官運亨通。"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謝陛下。"姜玖不驕不躁,跪下謝恩,以額貼地,這一次周文晟并沒有阻止。

"好了,起來吧,回去照顧大姑娘吧。"

周文晟一轉身,十步外的太監随即跟上。

姜玖目送着。

直到人都消失在視線範圍了,他才拂過衣上灰塵,起身邁步回去,才幾步遠,就見湖畔樹旁有人。

他微微一笑。"怎麽了?九行,都看見了啊,感覺如何?"九行臉色青白,回避着姜玖的眼神。

姜玖步伐輕快地到他面前,輕輕替他揮去肩上的樹葉,仔仔細細地打量這個青年的長相。"真年輕……才弱冠呢,對我來說都快記不住那年紀的事了。本該是快意人生的日子,居然為人奴才,我們該同病相憐一番。"九行低下頭,輕聲道;"姜玖,我是陛下下旨來徐府聽徐直吩咐得,不論這身邊人到底是做什麽的,以後……我也要吃裏扒外,将大姑娘一切的大小事情都禀告陛下嗎?"姜玖失笑。"你這麽說就傷感情了,什麽吃裏扒外。徐家雖是西玄不可或缺的一姓,但西玄所有子民都是陛下的,不聽陛下命令,才叫吃裏扒外,你要搞清楚才好,以免将來掉了腦袋,旁人還說我教導不力呢。""大姑娘……知道陛下在她身邊布線嗎?"

姜玖幾乎要大笑這小子的天真了。他想着自己二十歲時有沒有那麽天真?好想真的有。一群西玄貴族不知早就是先皇眼裏的囊中物,還在那裏醉生夢死,知道大刀都落下了,要逃已來不及。

"大姑娘對這些事不感興趣,你也不必多費口舌告訴她。陛下是仁德之君,"說道此處,姜玖頓了一下,古怪地笑道;"他沒別的意思,只是在保護西玄的徐直,也給我們這些貴族一個最後的機會,只要你好好聽話,不做多餘的事,等時候到了,你就有機會封個官,說不定到外縣去,從此有新的人生,九行,你懂吧?"九行輕嗯了一聲。

姜玖拍拍他的肩。"我不是要下警告。七年前,再臨也跟我說了這一番話的,只要我肯忠心,那麽,錦繡前程将會重新回到西玄姜姓上,可以說是身邊人的一種交接慣例……"姜玖笑着停頓一會兒,似是想起一事,喃道;"再臨那時對我說時,臉上帶着古怪的笑,為什麽呢……"跟着徐直多年,一不小心就染上了這惡習,開始會對每一件看似正常的事情質疑着。

"那,那位再臨呢?他怎麽死的?"

姜玖看着他。

九行馬上明白這事不能問,很有可能是不能言明的醜聞!姜玖笑了笑,說道;"你學得很快。好好學,以後要靠你照顧大姑娘了。"語畢,頭也不回地離開。

九行目送他的背影,猶豫一會兒,納悶的說;"姜玖你……難道沒有發現你也正露出古怪的笑容嗎?"語畢,他摸摸自己的嘴角,如果真如姜玖所言,十年後他也有機會為官,道那時他也會露出同樣的笑容去面對下一個身邊人嗎……

徐府無法控制的傳統?

***

"大姑娘!"

他看着金執吾率兵進了寶元樓,姜玖疾奔過來,完全不管徐直身上的穢物,将她一把背起……

天色黑暗,萬籁俱寂,輕微的一聲咯噠,驚醒了周文武的一時。他一向淺眠,若不是此番……又怎會有人進入他房裏而他未覺?

他大馬金刀地坐在床沿,身形仍未動,黑眸卻是不疾不緩地張開。

一股熟悉的香味進入他的嗅覺裏,他一怔,迅速擡起頭轉向敞開一半的窗子。

單薄逇月光自窗框四面八方無聲地延伸進來,落在一名高挑的女子身上。女子正微側着臉看着窗外,一身廣袖深衣,泛着銀輝的青絲被夜風勾起,她臉上是面具的形狀……是他戴過的鳥面具?

"徐直?"身形是徐直,但徐直一向打扮精貴得體,渾身上下找不出一點淩亂來,眼前這女人穿得有些随意飄然,連個配飾都沒有,實在不合徐直平日天生高貴的形象。

女人慢慢的轉過頭,窗外的月亮在她身後,以致臉上的面具被陰影遮了大半,連帶着眼眸也是黑沉沉地教人看不真切。

"嗯?你醒了啊。"

真是徐直!周文武有上下掃過她一眼,不得不承認遮去容貌的徐直教人順眼許多,白色的面具對女子來說略大些,卻又難言的異國風情。

徐直明明就是西玄人,哪來的異國風情?

她負手走到他的面前,微的彎下身看着他。"阿武,半夜你睡覺都是坐着的?什麽時候開始的?戴了面具之後?"他又上上下下看着她。她行止自若,沒有半絲滞礙,可見寶元樓裏的刺殺并沒有帶給她任何傷害。

姜玖背起她的那一幕又在他回憶裏晃動。

"阿武?"

"把面具拿下來說話!"

行止依言拿下,她的眉眼嬌媚,仍是有着一如往昔高不可攀的冷漠,就是個西玄女子的美貌。

她蹙起眉。"看,我确實是徐直,你疑心病真重。還沒回答我呢,是戴了面具才這樣的嗎?"她實在很好奇。

"你有三更半夜入男人寝房的習慣?還是,所謂的後院人,不只是名目上的羞辱?徐直,你當真要辱我個徹底?向來是我睡女人,女人想睡我?做你的春秋大夢吧。""……什麽?"

"我知道為什麽你要坐着了,都是血氣味。你受傷了?哪裏?沒叫人替你包紮嗎?"周文武還沒有回話,又聽她道;"現在你可是我心裏頂頂重要的人,還不能死,我去叫人過來處理吧。"語畢,就要轉身。

他立刻扣住她的手,卻扯痛傷口,但他表情未變,只專注地看着她。"什麽叫頂頂重要……徐直,你手這麽冷?"徐直完全不在意地說道;"頭有點痛,無妨的。"頭痛這種事,人人都會有,他認為這是徐直受驚過度所致,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他嘴角諷刺道;"徐直,我這傷是在寶元樓裏受的,要在往日,禦醫非戰戰兢兢來替我治療不可,現在你居然想找一個粗手粗腳的賤丫頭來?這傷等同為你受的,我要你……"他頓了片刻,續道;"這個西玄徐直替我包。"徐直一向喜怒波動不大,但此時她一聽完,眉角忍不住一跳,往桌上一看,果然紗布、金瘡藥一應俱全,顯然之前已有人送來,他卻置之不理。

……怎麽這家夥總是時時刻刻表達出他是個沒有腦子的瘋子呢?逼的她不得不對他一直印象深刻,西玄所有人在她記憶力都是只挂着名字的,其他部分的模糊甚至全部糊了都有,唯有這個周文武三個字前頭還冠了瘋子兩字。

周文武根部不容她拒絕,脫下上半身的深色衣衫,靠近胸口的地方果然一片殷紅。

徐直連眼皮也不眨,目光落在床上的面具纏綿了一會兒,然後默不作聲地取來傷步跟金瘡藥。

她又點起燭火,将燭臺放在凳子上。有了燭光,她湊到他面前,更能看清楚他胸口上的刀傷。

周文武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見她當真要替他包紮,他眼底伴有驚詫。以前的徐直……是連他這個皇子的帳都不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吧?

他冰冷的手指碰觸到她的胸肌時,他眼瞳微的縮起,背脊一顫;徐直沒有留心到,只專注在他的傷勢上。

"原來你還沒有真瘋,還懂得為自己先上金瘡藥。"她道。十指打開,掌心壓在他傷勢旁的肌肉上。

他本能地緊繃起來。

"似乎沒有發燒?有人熬藥給你了嗎?"

".....沒有。"他聲音略啞,停頓須臾才道;"有些人體弱,受了傷确實會發起高燒來。徐直,這種事你怎會知道?""嗯?在學士館舞刀動槍時,總有不小心的時候,久了也就習慣了……所以說,男人跟女人間的體力還是差距頗大,很難有例外了。"她感慨。

學士館裏部分學士确實有人專注在刀器上,那偶爾受傷是肯定有的,但,當他聽到後面時才恍悟徐直根本是在說她自己!他不由得臉黑如鍋底。

她在京師多年,本該是安安全全,西玄京師就是她的靠山,哪怕她的名聲在不佳,西玄徐直在西玄達官貴人的心裏仍是有過重的分量,京師人人都是賤骨頭,幾乎是從小到大習慣了這種"徐直就該在西玄土地上"、"徐直本就是西玄徐直,外人敢傷徐直就去死"的想噶,以致他恨徐直入骨,在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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