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冬凜冽,風呼呼地吹。

這般能凍死人的季節,誰都不願在外多呆。溫暖的客棧內,有人急切地上了樓,像是尋人。

“小姐,就是這兒。”一女子說道。

聽了這話,李玉伸手打算敲門。

卻又猶豫地收了回去。

她有些膽怯,有些愧疚,不知該如何面對門內的人。

最終仍是決定敲門,手背剛觸碰到門板,那木門便被人推開。

“吱呀——”

一淺色衣衫的圓臉小厮吃力地端着水盆走出來,兩人都被對方吓一跳。

“是你?”

那圓臉小厮看清李玉的面容,頓時皺眉,不大友善地問道:“你來做什麽?”見她往屋裏望,便擋在門口不讓李玉進去。

盡管知道對方是他家公子的妻主,這少年竟也沒有絲毫尊敬。

李玉沒有在意他的态度,收回手,露出一個溫和友好的笑容:“你家公子在麽?你們……近日可好?”

還提公子?

小厮一聽,忽然有些憤怒,“咚”地一聲重重放下水盆,瞪着李玉,“當然不好,公子生病了,我們都快沒錢買藥了。”

搬到這裏後,天氣寒冷,某日忘記關窗,公子便得了風寒。看了大夫也抓了藥,卻遲遲不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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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公子在琥城沒有熟人,公子又不願向李家示弱,小厮心裏着急得不行。

剛好李玉過來,他便忍不住:“我們家公子身子嬌貴,以往哪裏受過這等委屈?”

李玉面色一變,還未開口,旁邊跟着的女子便着少年抱怨:“生病了怎麽不知道告知府裏?到時候傳出去以為是我們李家苛待了新婚的正夫呢。”

“阿塗!”見小厮翻了個白眼,李玉扭頭低聲罵女子,“你閉嘴!”語氣很重。

以往會順着自己話往下說的小姐今日像是變了個人,盡管十分奇怪,但阿塗聽話地不吭聲了。

李玉如今十分後悔。她不知道自己上輩子為什麽對白卿書這般惡劣,導致身邊心腹也對他們說話不客氣。

她深吸一口氣,輕聲請求道:“能讓我進去麽?我是來帶卿書回去的。”

聽到這句話,小厮睜大了雙眼。前兩日李小姐才同自家公子吵架,讓他們走,如今竟然轉性兒了。

他原本是不樂意讓她進去的,但不知想到了什麽,态度也緩了下來。

“哦,那,您進來看看公子吧。”稱呼也變成了“您”。

他一邊側過身子讓李玉進去,一邊打量着對方。

她平日的一身富貴變得素淨,倒顯出了氣質。一雙狐貍眼,笑時眼裏含春,身材高挑,确實是風流倜傥的女子。

白家早就沒人了,之前李家小姐對公子不好,他就讨厭她。

但既然對方來請他們回去,文意想着,公子畢竟還是嫁了人,哪兒能一直犟呢?如果能和李家小姐和好,公子的日子也會好些。

李玉之前在門外沒什麽感覺,進來後,越靠近床榻,便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藥草味。這味道讓她心中十分難受。

前世是成親一個月後,因為有流言說李家小姐把夫郎扔外頭不管,家裏嫌丢人,才逼着她去請的白卿書。

那會兒見到白卿書,就是面色蒼白如紙,瘦得不行,她還嘲笑對方用苦肉計。

原來他很早就病了麽,不知道他是怎麽熬過來的。李玉有些想罵自己,明明好好溝通便能解決問題,做什麽要和卿書置氣,要趕他走。

李玉不敢立刻面對白卿書,她猶豫了好半天,才拉開床簾,出聲輕喚:“卿書,你感覺如何?”

面前的少年微閉着眼,渾身裹着薄薄的被子,蜷縮在床上。他的五官很精致,纖長的鴉睫像把小扇子,随着呼吸微微抖動。

但此刻的他膚色慘白,面容沉靜,即便聽到了李玉的話,也只是微微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不勞李小姐擔心”。聲音沙啞,剛說完,就猛地咳嗽了兩聲。

“李小姐是來看我的,那你看完了,能離開麽?”

白卿書其實也有聽到外頭說話聲,但他不信對方是來接自己回去的。

成親第二天,對方的态度是“有本事你別進我們家門”,這才幾日,就變了?

李玉心裏墜墜地疼,她沒吭聲。她知道白卿書這樣的反應是理所應當,也不去辯解,只想着把人帶回去治病。

“我來接你回去的,咱們不要吵了,以後好好過日子可好?”

真是接自己回去的。白卿書望着李玉,抿了抿蒼白的唇,有些沉默。

看出了夫郎眼中的動搖,她便上前,一把将對方打橫抱起。白卿書就這麽裹着被子,被她帶出門。

“唔?!”

懷中的人兒很輕,因為生病瘦了些許,腰肢很細。

他一雙杏眼瞪圓,擡起頭驚訝地望着李玉,但一時沒有回過神。李玉快到樓梯口,才感覺到白卿書在懷中的掙紮。

這會兒白卿書反應過來,他無力地将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推着李玉,表示自己的抗議:“你放開我。”

“別亂動,你想我們兩人一起摔下去麽?”她正在下樓,低聲哄着少年,“咱們回去再說。”

把人抱到馬車上,李玉立馬将暖爐塞進白卿書懷中,又将火盆放于他腳下,見他還是愣愣的,忍不住笑了聲。

其實白卿書心思很單純。

前世她一直覺得對方時常冷着臉是看不起自己。

因為對方每次在自己提生意時,露出不在意的神态。加上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弟時常在耳邊抱怨,她心裏就認定白卿書是清高的人,還念着自己那落魄的官家身份。

兩人觀念不合,各自誤會,又不願交流,才會導致那樣悲慘的結果。

“公子!”白卿書的小厮追了上來,看了看李玉,最終什麽也沒說,和阿塗一同坐在外頭。

馬車緩緩前進,李玉剛調整位置坐好,要和白卿書說話,就聽他道:“你把文意放外面?他穿得那般少,能經得住風雪麽?”

他意識到李玉過來是為了接自己回去,被抱上馬車時沒有逞強。但說出的話又不由自主冷冰冰,說完停頓了會兒,閉上嘴,垂下眼睫。

“公子我沒事的,我身體可好了,我在外面就行。”

外頭的小厮文意趕緊說。開什麽玩笑,此刻正是公子他們二人溝通感情的時候,他進去幹嘛。

“……”

李玉神色不變,勾起嘴角,輕柔地替白卿書攏了攏被子,“大夫說是風寒麽?怎麽還沒好,可還需要披件衣服?”關心之意溢于言表。

許是有些不自在,白卿書大半張臉埋進被子裏,坐在李玉對面,露出的眸子視線游移,悄悄瞄着她的表情。

面前的女子對自己微笑,如沐春風,不同于平日喝完酒時的風流,也不同于趕自己走時的暴戾。

就好像在洞房之夜,歡好後,他滿頭大汗趴在床上,恍惚中對方在自己肩頭輕輕一吻,那昙花一現的溫柔。

“是風寒,也抓了藥,但就是沒好。”

白卿書說完便沉默了,縮在馬車上。墨色的發散在頰邊,眼眸漆黑,薄唇微抿。低頭安靜的模樣,又乖又軟,因為生病,更加惹人憐愛。

李玉就不明白了,當初自己怎麽會覺得對方冷若冰霜,高高在上呢?他不說話,她覺得對方是瞧不起自己,他開口,她便認為是嘲諷。

她很想摸摸少年柔軟的發頂,但又怕這樣的舉動在此刻顯得有些唐突。

都說頭發軟的人心也軟,白卿書很少對着自己笑,說話也十分生硬,不會讨好人。

但正是這樣的他,在她死的時候,哭得眼圈紅紅,以往最是注重儀表,那會兒卻十分狼狽。

“你怎麽就死了呢?你死了我又往何處去?”

她還記得,前世的她是個纨绔,即便成親了也不收心,喜好同朋友出去游山樂水,結果不慎摔下山崖,就此身隕。

葬禮過後,夜裏白卿書跑到自己的墳墓旁,喃喃自語。

李玉的魂原本是要消散了,周圍的一切都好像是夢。過去的情感也淡了,看着白卿書在墳前給自己燒紙。

他一邊燒紙,沒什麽血色的臉上浮現冷笑,“死了也罷,死了沒人同我吵架,我過得清靜。”

可是冷靜在剎那間便破功,他死死摳着墓碑上她的名字,“是你娶了我,為何不好好待我?你起來啊,起來罵我也行,反正咱倆此生都要糾纏!”

人死後可能都會回憶自己的生前。

她那一瞬間想起了白卿書曾為她半夜送湯,曾試探地問自己喜不喜歡孩子,吵架後見自己受傷,別扭地讓文意送藥,還有零零碎碎的小事。

他為什麽哭?我對他并不好,他還說喜歡自己……

李玉問自己,我呢,我不喜歡他嗎?那我為何不曾想過納侍,只是整天同他吵架?

是的,她和他不過是一對吵吵鬧鬧的夫妻罷了,只是都沒有向對方表明心意,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如果能重來,我會好好待他,李玉想。

可是她只能困在上空看着,看着他一個高傲的公子哥又哭又笑,看着他說自己被休棄了,看着文意某日跑過來大罵自己,說白卿書死了。

他被誣陷偷了李家的傳家寶,掙紮中掉進了湖裏……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文啦,本來打算一月開,但是忍不住……

趕在聖誕發,小天使們聖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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