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北行
幼小的孩子躲在石洞裏,卻始終沒有等到父母來尋,迷迷糊糊間竟然就在石洞內睡着了,而等他再次醒來,晨光裏卻滿是血跡與屍體,奶娘、弟弟妹妹、娘親、叔伯……平日笑着和他說話的人都滿身是血地倒在了地上,極度驚吓之下,小小的男孩暈倒在了顧府之中。
再次醒來,小男孩發現自己在一間很是破爛的宅子裏,一個老婦人守在床頭,卻是顧府裏頭早年前就已經離開的一個仆婦。男孩在破爛的屋子裏與那老仆生活了幾年,然而卻始終不能得知自己一個活人是如何被人從滿地屍體中找到的……
幾年過去,那仆婦最終還是沒能熬過一個嚴冬,已經半大的孩子再次失去相伴的人,流落街頭,寒冬之際,哪怕是街上的小乞丐也不是那麽好當,小男孩走錯地盤,被人一頓胖揍,卻死犟着不肯認錯。
寒冬夜,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男孩覺得自己大概就要死去了,終于可以去見在天上的爹爹娘親等人……可是他卻不想死,他覺得自己還沒有為家裏的人報仇,盡管他并不知道報仇的具體意義,但是那仆婦是這麽說的。
小男孩瑟瑟發抖,身體已經僵硬地一動不能動了,從來沒有一次冬天讓他覺得如此刻一般寒冷。紛紛大雪中,一人着白衣而來,緩緩地抱起了小小的男孩,溫柔地笑着說:“家裏可還有人?”
男孩誠實地搖了搖頭,男子繼續道:“那你要跟我走嗎?”
老仆婦曾經跟他說過不要輕易相信別人,但是眼前這個男人笑起來真的好溫柔,就像當初娘親對着自己笑一般,小男孩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溫庭聽顧越汝說完,已經知道那個小男孩就是顧越汝了,而當初那個莫清怕是就是陌清钰了,就說前朝皇帝的龍訣玉佩怎麽可能會交給別國的王公貴族,原來是陌清钰殺了友人一族搶來的。
心疼地抱緊了自家師兄,溫庭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聽着師兄在自己耳邊說道:“小庭,這麽多年來,我一直覺得自己就是為了報仇而活,兩年前……我覺得你跟着我總會受傷,況且說不定什麽時候我就不在了,所以我不能拖累你……”
溫庭有些着急,這怎麽能算是拖累呢?!“我……”想要反駁師兄的話,但是顧越汝卻沒讓他說完,“我知道自己錯了,一直以來都錯了,當年離開藥王谷,我以為自己不在意你,但是後來我後悔了,可是再次見到的時候又擔心會拖累你,現在才明白,你一直都不是拖累,你才是我的無價之寶……”
溫庭心中感動,又有些羞赧,師兄的戰鬥力太強也是讓人有些抵擋不住呀……
顧越汝感受着小師弟摟住自己肩背的手收緊,也收緊了自己的手臂,将人緊緊抱在自己的懷裏。
夜風微涼,但是擁抱的溫度卻是暖入心扉……
而與溫庭顧越汝這邊的溫馨不同,正殿之上,南越皇帝看着被侍衛押着跪倒在地的永安王陌清钰,臉色陰沉,而陌清钰卻像是沒有看到一般,兀自仰天大笑,就像是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笑話。
殿內的大臣們看着癫狂的永安王和臉色陰沉的皇帝,沒有一個人敢這個時候開口,生怕自己會觸了黴頭。
終于,高座上的皇帝發問道:“陌子玉呢?”
旁邊押着陌清钰的将領冷汗直冒,小心翼翼道:“回皇上,世子……陌子玉在我們攻破永安王府之時已經不在王府,府上女眷除了王妃和幾個妾室,其餘人等盡皆伏誅。陌清钰是屬下等人在王府後門擒得,而整個王府上下無人知曉陌子玉下落。”
“廢物!”南越皇帝氣得站起身來,殿內文武百官連忙跪下請罪,卻無一人敢站出來說應對對策,那之前說話的将領更是臉色慘白,等着接下來被禁衛軍拖下去。
可是出乎預料的,皇帝只是站起來片刻而後又一臉平靜地坐了回去,擺了擺手讓人将陌清钰帶下去後,又與文武百官商量了些其他事情。
第二日,陵城的百姓才被人從幾座京郊的空曠大宅院子裏放出來,此時京城的街道上早已被打掃幹淨,若不是城內臨街的店鋪門窗上都有刀劈斧砍的痕跡,倒是真就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
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官府也還沒有發文書昭告天下,但是百姓被放回家中後,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街上除了辦事的官兵,鮮少有人走動。
溫庭跟着顧越汝前往永安王府,現在永安王府還沒被抄,只是派了官兵守着。王府門口守着的正是禁軍校尉王廉,見到昨日還在“大婚”的世子爺,猶豫着打了招呼,還是讓溫庭進去了。
按皇上的意思,這世子的确是永安王之子,只是卻能夠大義滅親幫助朝廷鏟除奸佞,實在是難得,如果溫庭願意,那麽王府的東西都是他的,現在人家要進去總不能攔着不讓進吧?
溫庭拉着顧越汝走進王府,其實雖然在這府裏住了将近一個半月,但是除了流觞院和後院的花園,其他地方他也沒有去過,而顧越汝雖然有時也會親自過來打探消息,但是晚上畢竟不比白天,而且他去的地方一般都只是書房,所以兩人在王府裏都是半生不熟。
不過他們也不是只是來閑逛的,顧越汝帶着溫庭直接往書房大概的位置走去,來到書房,只見書房內一片雜亂,原本案上的公文書籍都被掃落在地,靠牆的一個多寶格也被人掀翻,原本架上的寶物都被砸碎,地上鋪着的毛毯被進進出出的人踩得髒亂……
溫庭圍着書房內中央擺着的大桌子轉了一圈,卻沒發現有什麽特別的東西,今天早上兩人吃完早飯,顧越汝就拉着溫庭過來了,至于做什麽卻是沒有提及。
溫庭有些好奇,師兄從來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所以這個時候來永安王府是為了什麽呢?轉頭一看,卻見師兄正盯着書案正對着的一副畫看,溫庭上前,只見那是一副很普通的山水畫,黑白兩色,墨染留白,極富潇灑意味。
看了好一會兒,溫庭都沒有發現這幅畫有什麽不同,“師兄,這幅畫有什麽不同嗎?”
顧越汝轉頭看了自家小師弟一眼,笑了笑,“畫中山水可覺得有哪裏奇怪?”
溫庭仔細看了看這副山水畫,很普通的着墨,群山峻嶺,矮坡高峰,溪流瀑布,流水落花……似乎沒有什麽不同,但是既然師兄如此說了,想必是另有玄機,于是溫庭開始仔細看這畫中的山水。
過了近半柱香,溫庭還是沒有看出什麽問題,只能一臉沮喪地看着自家師兄,顧越汝好笑地摸了摸自家小師弟毛茸茸的頭,而後指着畫中偏右下的位置的一處山巒,輕聲道:“可覺得熟悉?”
溫庭看着那處,山巒交疊,山頂似有雲霧缭繞,谷深多溪……的确有些熟悉,可是自己好像沒有在別處見過這般山水,從小都是在藥王谷長大……等等,藥王谷!
溫庭一臉震驚地看着自家師兄,“藥王谷?!”
顧越汝笑了笑,“的确就是藥王谷,這副山水圖看似随意簡單,卻是北楚主要的一些山嶺河川地勢圖,陌清钰大概也是狗急跳牆了……”
溫庭聽出自家師兄的意思,龍訣玉佩一共有三枚,只有一塊玉佩的陌清钰後來為了舉事成功,用玉佩換了礦山,但是又不甘心将前朝皇陵擱下,因此找人将北楚比較有名地勢險峻的山川地形都給畫下來了。
不過說起這個,當初他們知道怎麽分辨真假玉佩完全是因為慕容玉這個制玉大師的指點,那麽連城浔和陌清钰知不知道玉佩的秘密呢?若是兩人都不能辨認真假,那麽會不會之前陌子玉在北楚與連城浔換的玉佩也是仿制的?
将這個想法跟自家師兄說了,顧越汝沉思片刻,昨晚溫庭跟他說了此次前來南越所為何事,又将柳城月和江冽他們的事說了,因此他現在對于龍訣玉佩的事情倒是有了些了解。
“不會,慕容玉制玉的功力可不是人人都有,按你說的他制了三枚假玉佩,既然你們都知道用假的掩人耳目,連城浔和陌清钰這種老狐貍自然是也有自己的考量,只怕以假換真也不是那麽容易。”顧越汝說道。
溫庭想了想,好像也的确如此。接下來,兩人走了一圈王府,都沒有發現其他特別的東西,于是也就離開了王府。
兩人走到門口,跟王廉打了個招呼,而後離開。身後的王廉看着兩人的背影有些疑惑,按剛剛看到的情況,好像也沒有夾帶什麽東西啊?世子趕在抄家前進王府,難道不是為了財寶?!
當然溫庭和顧越汝才不會理會王廉是怎麽想的,顧越汝在這邊僞裝成一個做絲綢生意的北楚商人,其實暗地裏店裏的夥計都是這幾年在北楚培養的各方面的人才,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些人除了初期打探消息外,最後的重頭戲卻是完全插不上手,永安王陌清钰很快就被皇帝斬首示衆,并且與陌清钰交好的官員貶的貶,降的降,南越終于擺脫了內亂的威脅。
而至于外患,南越皇帝也不擔心,南越唯一的外患就是北楚,而北楚皇帝的目的也很明确,通商、進貢,南越這多山多水又濕熱的地方,若是打下來由于風俗習慣不同,治理也是一個大難題,倒不如直接收好處。
而顧越汝再将南越的事情徹底處理好後,準備帶着溫庭回藥王谷,只是溫庭多方考慮下還是拒絕了,一則玉佩之事還沒完,柳城月江冽兩人還在北地落月城與連城浔鬥智鬥勇,二則現在回藥王谷也沒什麽事,前段日子給師父寫信收到回信卻是說大師兄帶着師父又走了。
所以最後溫庭将想法跟顧越汝一說,兩人決定回北楚後直上北地,盡量早些與柳城月江冽會和,希望能夠幫上忙。
既然去向已經決定好,溫庭回定南侯府跟自家舅舅表哥說了聲,又進宮跟南越皇帝打了個招呼,明确表示永安王府的東西一分不要後,帶着皇帝高興之下賞的大把稀罕藥材回去了。只是想找安陽辭別卻是沒有找到,問南越皇帝卻說安陽自從交戰那晚跟着定南侯府二公子離開後就沒再回來。
溫庭有些奇怪,不過還是沒有多說什麽,既然是安陽自家跟着走的,想必心裏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陵城城門外的一處樹林,溫庭和顧越汝下馬,看着面前的兩人有些驚訝,溫庭笑了笑,“前幾天到處不見你們倆,怎麽今日一早在這兒等着了?”
溫清聞言也笑了笑,倒是沒說什麽,之前剛見溫庭的時候就覺得莫名的親切,所以在抓住那個偷了自己錢袋的孩子後,對于出手相助的溫庭很是有好感。後來得知溫庭就是姑姑的兒子時更是高興,只是後來……
溫清沒說什麽,倒是旁邊的安陽笑着說道:“終于不用為你的心上人傷心啦?”
溫庭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還是紅着臉點了點頭,喜歡一個人沒有什麽不好承認的,能在別人和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光明正大地承認又何嘗不是一幸事呢?
顧越汝在這個溫庭的便宜未婚妻面前仍然有些細微的敵意,攬着溫庭肩膀的手不自覺地就收緊了,溫庭感受到那輕微的力度,笑了笑,沒說什麽。
溫清見安陽都已經開口了,這才說道:“回了北楚後也記得不要忘了南越的溫家,我們都在南越等着你呢,要是受了欺負,就回南越,我們定南侯府定不讓你受委屈!”說完還看了顧越汝一眼。
顧越汝迎着自家大舅子的眼刀,毫不客氣回應:“那恐怕小庭永遠都不會有這麽一個機會了。”
旁邊溫庭和安陽都有些哭笑不得,幾人又說了幾句話,安陽最終說了句,“山高水遠,一路小心。”
溫庭點了點頭,而後與顧越汝上馬,共騎一馬往北而去。走出許遠,溫庭回頭,就見溫清攬着安陽,而安陽靠在溫清肩上似乎在笑,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