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戴嘉辰做了個夢,仿佛回到初中的自習課上,随便翻着同學捐到讀書角的書,一本科普讀物上寫到:夜行性昆蟲有趨光性,要參照光源飛行。他想要多翻兩頁的時候,耳邊傳來戴母的聲音:“嘉辰,嘉辰?”
戴嘉辰擡頭,才發現自己在電腦前睡着了,屏幕已黑,合上屏幕,他有些抱歉地沖戴母笑笑:“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戴母沒笑,只是憂心忡忡地搖頭:“太累了就早點睡吧,你這樣我心疼。”
戴嘉辰站起來,打算去倒杯茶:“沒事,就是想早點把這份工作完成,這個文章,我們主任交給我寫有段時間了。”
他到客廳,戴母跟出來,問:“那這文章寫完,你能不能輕松點?”
戴嘉辰倒水的手微微一頓:“嗯,能抽出些時間在家。”
“那就好。”戴母過來,摸摸戴嘉辰的背,“早點睡吧。”
“你也早點睡,現在已經挺遲了。”
“知道。”
看着戴母消失在卧室,戴嘉辰也關掉客廳的燈,轉身回房,重新打開屏幕,寫了幾分鐘後,又打開個文檔,點起根煙,盯着那空白頁面發呆,直到煙抽完了,他皺起眉,思索又思索,最後落下三個字——“辭職信”。
辭職信要怎麽寫來着?戴嘉辰打開網頁,搜索了片範文,很麻木的照搬上去:
“在西壇期間任務繁重,我因此忽視了很多個人事務,考慮到二者無法長期兼顧,決定辭職……”
其實戴嘉辰真的很喜歡這份工作,或者說醫生對自己而言已經不能簡單稱之為一份工作。
它也許能治好母親的病,能報賀雲陽的仇,更能救死扶傷,仿佛無所不能,光明有力,自己願意将畢生的精力投入在醫學上。
“經過長時間的思考,我質疑自己的業務能力,同時質疑自己的工作熱情,或許我無法成為西壇所期望培養的優秀人才,因此我選擇離開西壇。感謝醫院及心外科半年多以來對我的栽培……“
戴嘉辰麻木地敲打着鍵盤,本來以為自己會難以下筆,後來發現花了不到十分鐘,也就拟好了封辭職信。原來有些東西放棄起來其實也沒那麽不容易,他又想到賀寧西那個沖動而熱烈的眼神,覺得不能再這麽下去,他要放棄賀寧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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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得到賀寧西,憑什麽呢?從什麽角度來看,和賀寧西在一塊兒,只會讓賀寧西擡不起頭來。
自己的人生本來就活得很蜷縮,賀寧西不能和自己一樣。
戴嘉辰這麽想想,心胸豁然開朗。
活在黑暗裏的低等動物向往着光,不過他……還是繼續活在黑暗裏比較好。
的确,晚上賀寧西回到家,賀雲陽到書房去了,他先到廚房拿了些吃的站在那兒大快朵頤,吃飽之後三步并作兩步回了房間,很興奮,有點不知道做什麽好,想着給戴嘉辰打個電話問問他回家沒有,不過在電話撥通前終于冷靜,不如下周周一去,給他一個好好的新面貌。
賀寧西想,戴嘉辰剛才一定聽懂了自己的暗示,他那麽聰明,肯定知道自己急着去上班是為什麽,那就是一種變相的暗示。自己不想再逃避,既然喜歡他,他也喜歡自己,試試怎麽了?沒人希望他們是兄弟,他們也不想報複誰,就是兩個相互吸引的人,如果不是太喜歡對方,誰願意抛棄世俗的規則,被困于禁忌的鎖鏈呢?
讓他在這周剩下的時間裏想自己吧,賀寧西垂目沉思了會兒,耳朵慢慢變紅,他煩躁地搔了下頭,不知道別人的關系是怎麽确定的,得說點兒什麽嗎?還是那樣很自然地眉目傳情,擁抱接吻就算是好了。
想到擁抱,賀寧西又無法自持地沉醉其中,今天戴嘉辰抱着自己的時候,能感覺到他很溫柔,在他的懷裏呆着,能聽到他的心跳聲,跳得很快。
現在釋然了,賀寧西覺得那種感覺特別幸福,他想戴嘉辰也想抱住自己,甚至覺得甜蜜,不然不會那樣溫柔的嘆息。
不過沒事,自己以後可以總讓他感覺到這種甜蜜。
周末,賀寧西難得的去剪了下頭發,為了出門他都剪了兩件T恤和襯衫了,外套只是勉強搭着,周一早上到部門報到,彭主任很震驚:“喲,小賀,你還沒好透呢,怎麽就來上班了?”
“一直拖着不好,該來上班。”賀寧西到座位上坐下,今天不知道為什麽,戴嘉辰沒有早早出現在辦公室打掃衛生,也許他太累。
彭主任還是搖搖頭:“你該等胳膊能活動了再來,不然你工作我們也不放心,還可能影響你的恢複。”
之後無論賀寧西怎麽說,他也沒有松口,只說平時可以偶爾來看看,但身體是第一位的。
眼看同事們一個個進了辦公室,已經到上班時間,戴嘉辰要是再不來就是遲到,等彭主任走後,賀寧西繞到個女同事的辦公桌前小聲問:“怎麽戴醫生今天還沒來上班?”
戴嘉辰女人緣不錯,加上女人比較心細,萬一戴嘉辰遲到或者來不及請假,賀寧西不希望引起別人的注意。
不料女同事擡頭:“咳!不知道吧!戴醫生上周給彭主任遞了辭職報告,據說是家裏有事。”
“……”賀寧西愣住了,笑容凝固在嘴邊,“你說什麽?”
“我們都勸了,說是這段時間哪怕請假呢?不想他走,不過他還是堅持要交接工作,目前沒交接完呢。”女同事拿起病歷簿,嘆了口氣,“我上門診了,有問題咱們回頭聊。”
她很快離開,科室裏其他的人也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全部走沒了影,等賀寧西回過神,偌大的辦公室只能他一個人。
他走到戴嘉辰的電腦桌前,果然,私人物品少了很多,他的水杯,速溶咖啡,書全部拿走了,只有幾疊病歷和材料孤零零的放在那裏。
為什麽?賀寧西不得其解,自己不是跟他說了周一在醫院見嗎,他難道就完全沒聽懂那番話的意思,就算沒聽懂,自己也表白了,他就這麽走掉嗎?
賀寧西仔細回想着當時戴嘉辰的神情,他沒有笑,而是皺眉對自己說:賀醫生,我走了。
賀寧西唰地擡起眼皮,原來不是戴嘉辰沒懂他,而是他沒弄懂戴嘉辰。
想也沒想,過快的心跳讓他無法冷靜,直奔彭主任的辦公室,彭主任正坐在桌前喝茶,賀寧西冒冒失失地沖進來,他也驚訝萬分:“怎麽?”
賀寧西急匆匆的,沒了往日的淡定自若:“主任,戴醫生,他要辭職?”
彭主任沒想到賀寧西那緊張的表情是為了問這件事,感覺自己錯估了他和戴嘉辰的交情:“唉,我勸了,不過他很堅決,你看他現在班都不來上,怎麽辦,我能到他們家去綁人嗎?”
賀寧西卻堅定的搖搖頭:“他不會想離開西壇的,西壇的這份工作對他來說很重要。”
彭主任理所當然的誤解了這話的意思:“我知道你覺得他不在西壇了很可惜,不過這本來就是個雙向選擇的事情,只能說,他經過權衡之後,覺得有比留在西壇更重要的事。”
說着他兩手一拍:“他辭職信裏也就是這麽個意思。”
賀寧西垂頭思索片刻,只需片刻,也就明白了,擡頭又問:“那您同意嗎?他什麽都還沒辦完,工作,檔案,現在他還從西壇走不了。”
彭主任以前從不覺得賀寧西像他爸,現在倒是看出點賀雲陽的影子,惜才。
于是他笑笑,無奈道:“是,但只是目前,我一個人說了不算,還是要彙報一下的,走完流程起碼也要十來天。”
賀寧西沉吟幾秒:“行,那我知道了,謝謝主任。”
本來今天的班,賀寧西是懷着期待來上的,不過被戴嘉辰突然辭職的消息一刺,後面的時間就是如坐針氈,要來的是他,就不能說走就走,賀寧西撐着坐到了最後的時間,待下班點鐘一到,他背上包就消失在醫院。
賀寧西打車直奔戴嘉辰的住處,這還是自己住院的時候,戴嘉辰告訴他路途上所花的時間順嘴提的,幸好被他印在腦海,賀寧西越像越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麽能和戴嘉辰走得近,不就是因為戴嘉辰要到西壇來和賀雲陽對着幹,才有了接觸的契機。他早知道,所以始終覺得戴嘉辰不會走。
畢竟待在這兒就足以給賀雲陽上眼藥這點,到別處就實現不了,現在他為什麽放棄,他是為了自己。
賀寧西的心再也無法平靜,車子到了戴嘉辰所在的小區口,他給司機二十塊,不要找零了,直奔那方塊大的家屬院樓下。
這是戴嘉辰母親所在廠分的房子,又破又舊,地下零星幾個健身器材,無綠化可談,賀寧西撥通戴嘉辰的電話。
那邊戴嘉辰正在廚房裏做飯,壓根沒聽見手機響,直到戴母把手機拿進來,他掃了那電話號一眼,臉色微變:“媽,幫我看下鍋子,我接個電話。”
他拿着電話繞到自己房間,接通,聲調冷下來:“有事?”
那邊傳來賀寧西激動的質問聲:“戴嘉辰,為什麽辭職?”
戴嘉辰頭疼,眯眯眼睛:“沒什麽,就不想幹了。”
“我也不想見了嗎?”賀寧西仿佛能感覺到他随時要挂斷電話,争分奪秒道,“戴嘉辰,你出來下,我就在你家樓下的空地上,能不能和我談談。”
戴嘉辰驚訝極了,雖然知道賀寧西會問,但沒想到他會專門跑來,從自己房間窗戶向下望,剛好就是樓下空地,戴嘉辰飛快地走到窗邊,果然看見個熟悉的身影在樓下。
賀寧西像是有心電感應似的仰頭,戴嘉辰立馬背過身離開窗戶跟前:“不能,賀寧西,咱們倆不可能的,你知道,我之前沖動了是我的問題,現在我及時止損行不行?”
“不行。”賀寧西也立馬道,“怎麽及時止損,你叫我怎麽可能當所有的事情都沒發生。”
戴嘉辰抿着嘴唇,生怕自己也和他一樣激動起來,深呼吸後,說:“所以我辭職,你當沒和我相處過這段時間。”
“……”
“因為我自私,賀寧西,我思前想後,就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吧,咱們從來就不是一路人,非要往一起湊沒意思。”
賀寧西頓了會兒,那安靜到讓戴嘉辰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許久他才近乎懇求地說——
“你能不能下來和我面對面的談。”
他的聲音是那樣柔軟,戴嘉辰根本無理拒絕,可是如果真的面對他,不知道自己又會不會再度把他抱在懷裏。
應該是會的,自己所堅持的東西,遇上賀寧西就像不管用了似的,他就有種力量,把自己心甘情願地拽到他身邊。
賀寧西喜歡笑,樂于助人,他從第一天開始就對自己好,扶自己,修壞掉的電腦,幫忙牽洛丹妮的線,還為自己受了那樣的傷,錯過了鋼琴比賽……
戴嘉辰很麻木地聽着他在對面對自己的懇求,聽完,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說——
“我不想,賀寧西,你回家去吧,我們談不出什麽結果,你沒辦法改變我的決定。”
“不,我會一直等。”
“那你就等着吧。”
戴嘉辰冷冷說完,直接掐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