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凡人啊,就是蠢

掉了漆的盆子裏燃燒着幾沓寫着經文的枯樹葉子,筆跡蒼勁秀氣,沾上灰燼來回在火苗裏翻滾,許花朝等它們都燃盡才緩緩起身拜了拜,将灰燼裝進一個布囊裏,然後紮起褲腿從牆角攀爬了上去,迎着清風,灰燼從指縫溜走,留下的黑色污跡吞噬着帶繭的手掌。

晨曦漸亮,許花朝如期到達勞室點卯。今日不似往常,所有人都沒有安分守己的幹活,他們的臉上帶了嫌惡,帶了憤怒,還帶了藏不住的恐懼和焦灼。

沈綠靠近她站着,不帶一絲情緒地盯着遠處的一個人影,許花朝從來沒有見過沈綠這樣的眼神,她忍不住問,“今天大家都怎麽了?”

“昨夜鬼族作亂,城北的幾戶人家都受了難,就連薛家也被盡數擄走。”沈綠拉拉許花朝的袖子,瞥了她一眼,悄悄地說,“棠姐姐,今天正好是夫人的忌日。如果他們能鬧的天翻地覆,那我們說不定能逃出去,也算是給夫人的一份大禮。”

許花朝扭過頭,迎上沈綠銳利的眸光,一時噎住了,“阿綠?這可都是人命,你說什麽呢?”

沈綠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乖巧地倚在許花朝的肩頭,“總有一天,不光是夫人,還有我娘,秦叔,他們的命總會讨回來的。”

許花朝拍了拍她的手背,溫然道,“你放心,我已經有辦法了。很快,我們就能離開這裏。”

沈綠這次并沒有歡呼雀躍,她意外的沉靜,哦了一聲就轉身挽住許花朝的手,把她拉向僻靜無人的角落,“你昨晚也都看到了吧,我就跟在你身後。”

原來早先看到的衣角真的是沈綠,許花朝有點吃驚,她的耳力向來不錯,怎麽并未聽到阿綠的腳步聲,嘆了聲大意,遂問道,“你既然也知道鬼族并無意與我們交戰,不如我們跟孟大哥說一聲,免得傷及無辜。”

沈綠拉住她,語氣有點生硬,“我是不會放棄這次機會的,我不像姐姐那樣宅心仁厚,我要的只是讓害我的人不得好死,哪怕她再強,我也不怕。”

許花朝駭然,不由得想起一樁舊事。

奶娘臨終前說,當年之事疑點重重,許漢源奉命調查京中少女失蹤的案子,卻在朝堂之上癫狂發瘋意欲近身君王,國師出手攔住,繼而從身上搜出一張斃命符紙。

正巧舒隴觀鬧鬼,國師從中查獲大量的符紙和妖物,觀衆道兒皆一臉驚懼,唯有舒隴道長一臉凜然不懼不慌地道,“老道并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随你們查。”然而就再也沒有從死牢出來。

許府和舒隴觀同時被抄,同樣的被關在暗室受酷刑折磨的妖怪,同樣惡毒詛咒的符紙,同樣少女成堆的屍骨,讓許府和舒隴觀從盛極一時墜入無邊地獄。

舒隴觀可有勾結妖怪禍害百姓,趙氏不知。然而許府遇到這樣的禍端,卻很有可能是出了內鬼,若非內鬼便是災星,她認定,當年夫人救回去的那位霍姑娘就是那個給阖府上下帶來厄運的始作俑者。

“你們要記住,她的名字叫霍輕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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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蒼老無力了很多,她捏着許花朝和沈綠的手淚流滿面,卻再也說不出話來。屍骨被丢在山野裏,被野獸啃咬,被風雨侵蝕,魂魄不歸故地,一日日的飽受折磨。

半年前,有一日烏雲覆地,大雨傾盆,許花朝帶着沈綠躲到一個滿布塵埃的舊宮殿躲雨,裏面突然傳出一個聲音,這聲音缥缈虛無,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仿佛無處不在,她看到牆壁上有一副壁畫,畫中明顯缺了一大塊,那一大塊上是一只赤眼黑腹的百足蜘蛛,被人用法術定在了一個枷鎖的後面。

那蜘蛛的嘴巴沒有動,卻有聲音響起,“你終于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許花朝,你的仇人現在正尊享着人間香火,被奉為冥界十殿閻羅。她害了你全家上下幾百人家破人亡,你不恨嗎?”

沈綠顫抖着縮在許花朝身後,聽這人說一句她就看許花朝一眼,“你……你是誰?你說這話什麽意思。”

那聲音低低地笑了起來,帶着男性特有的沉重嗓音,“你母親收留的那個女子,她不僅掌握着整個人間的生死輪回,更知道塵世所有發生的,未發生過的事情。她明知道你父親被冤枉,你母親含恨受辱,卻視若無睹,最是無情冷血,不是麽?”

一陣青光閃過眼前,她突然就想起了在城外發生的種種事端。那與她同齡的少女便是霍輕瞳,自己急躁固執,她卻沉穩凜然,她說,“你父親命該如此。”她濕了眼眶。

聲音突然停住,似乎是被許花朝的沉默打斷。

他向沈綠說,“阿綠是吧?你看你還這麽小,真的甘心生生世世在這裏做苦役?死了終日盤旋在鬼冢守護一堆屍體。外面有繁花美景,穿不完的绫羅錦綢,戴不盡的金玉琳琅。你娘親被許府連累,一路上保護得卻是許花朝,其次才顧得上你。你看你,現在又是個孤兒,你以為你的棠姐姐真的視你為姐妹嗎?不,你只是個下人的女兒,生來就是奴隸。許漢源的命數天定,可是你娘何其無辜啊?你想救活你娘嗎?我可以幫你一家團聚,幫你離開這個牢籠。”

許花朝自然是聽不到那聲音對沈綠的言語,她甩了甩腦袋,心裏紛亂着,自知是被蠱惑,連忙抓緊沈綠要走,她們剛走到門檻處,大門突然被蛛絲包裹,女子聲音破空而出,“誰在說話,吵死了。”

那男子聲音微有停滞,突然就消失殆盡。

許花朝愣了愣,見那被困住的蜘蛛眨着眼睛,慵懶道,“喲,好鮮嫩的肉,可惜亂了心神,不好吃了。”

沈綠有一瞬間膽兒吓得一顫,她咬着手指哭喊着躲開,“我不要一輩子都留在這兒,我也不想做鬼去守陵。”她抓着許花朝的手臂,指甲深深地陷進去,瘋了似的大喊,“棠姐姐你不會抛下我的,對吧?”

許花朝護着沈綠,四處環視着點頭,那蜘蛛又說話了,“凡人啊,就是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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